第一百一九章 安慰
作者:秋色淮      更新:2021-05-07 01:35      字數:3403
  一路至澹水書局,沈嬌嬌都沒再停下。

  倒是隔壁的老板娘見了她此時到了店中,一陣好奇,又見她臉上帶著巴掌印,手中扇子搖了兩下,默默將頭縮了回去。

  沈嬌嬌將門打開,又繞路到後院,取了後院的鑰匙,將白霜牽進了屋子。

  她鎖了門,便茫然起來。

  看了一眼書局,她提著裙子去了二樓。

  沒有客人的書局尤為的清冷,她歪著身坐到蒲團之上,身子前傾,將全身重量壓到桌子上,腦袋向南轉,將被打的那半張臉壓到桌上,然後目光便落到窗子上。

  為了透光,書局的窗子都是用的半透明的輕紗,不知瞧了多少,這透著白光的窗子突然染上橙紅的天色,窗戶上每塊格子裏的暮色都不一樣,就好像是深淺不一的顏料盒。

  沈嬌嬌趴在桌上,整個人都似被定住一樣,不動,也不說話,甚至流了許久的眼淚都不再流出的了,隻餘一雙紅腫的眼睛,在暮色變幻之中,暗自流光。

  “篤篤篤。”

  樓下突然傳來聲音,是有人敲門的聲音。

  怎麽回事?

  她不是已經在門上寫了近日休業的牌子嗎?

  是方才盯著她打量的隔壁老板娘?

  還是以為今日開張的客人?

  沈嬌嬌愣了好長時間,才起身緩緩下了樓,她伸手摸到門上,又是一陣型無力:“書局近日不開張,客人另尋他處吧。”

  可卻是一個她熟悉的聲音回答了:“沈姑娘,開門。”

  沈嬌嬌手一抖,咬著唇看著門,卻是沒動。

  “若是不開門,我便踹了。”

  沈嬌嬌驚了一下,忙將門打開,可看到暮色之中那張溫柔的臉時,她又暗問自己怎麽回事,眼前人那裏會是踹門的莽撞漢。

  “華先生,你怎麽會來這兒……你怎麽知道我在此處?”

  這門外之人正是華星闌,他一身黑袍,手裏還牽著韁繩,暮色打在他的身上,一半染著傍晚的天光,另半張臉卻更顯溫柔。

  “猜的。”華星闌隨意開口,將手上的韁繩係到門口的柱子上,又回頭看了一眼沈嬌嬌的臉,輕聲問道:“疼不疼?”

  沈嬌嬌下意識捂住臉,後知後覺臉已經被他看過了,這才咬著唇放下手:“你知道了?”

  也是,陳銀花滿村裏喊,定然是許多人都知道她跑出去了。

  華星闌笑了笑,側身從她身邊走進屋,一揚手,說不出的自然:“關門吧。”

  沈嬌嬌沉默了一瞬,如言將門關上。又轉身跟上華星闌的步子。

  華星闌打量一圈書局,才回頭問道:“去何處?”

  沈嬌嬌知他想尋個地兒坐下來與她聊聊,故想了想:“二樓地方稍大些,華先生跟我上樓吧。”

  華星闌點點頭,與她一同踩著樓梯上了二樓。

  沈嬌嬌移開幾摞書,又踢了兩隻蒲團到了中央,伸手邀著華星闌坐下。

  她此刻腦袋放空,倒是一片空白,也不說話,隻等著華星闌先起個頭兒。

  哪裏料到華星闌卻是先從袖裏拿出個小瓷瓶:“從前……遇上個大夫,他製了些消腫的藥膏,先塗一塗。”

  沈嬌嬌默默接過那青色的小瓷瓶:“手髒,我晚些再塗吧。”

  華星闌輕歎一口氣,下樓尋了水將手洗了,再上樓拿過藥膏,愣了片刻,卻作無意道:“將臉偏一偏。”

  沈嬌嬌依言側坐了身子。

  冰涼的藥汁在臉上漫開,華星闌動作輕柔,如將手下那張臉當成稀世的珍寶一般對待。

  要不就說沈嬌嬌不似那一般農家女兒,手上沒有常年勞作的痕跡,這臉上也是嬌嫩,不過是受了一巴掌,臉頰便是高高腫起,紅得厲害。

  沈嬌嬌嗅了嗅,突然苦著臉道:“好難聞哦。”

  華星闌手一抖,力道便大了些,直將那臉戳下個凹陷,他反應過來時忙撤了手,卻已是來不急,沈嬌嬌眼淚又含上眼眶:“本來就難聞,還不讓說!”

  華星闌有苦叫不出,忙道:“你說你說。”

  “就是難聞啊,好難聞,一點都不香。”沈嬌嬌鬧著小脾氣。

  華星闌看了看手裏的藥膏,他低頭嗅了一下,無辜道:“也、也沒有那麽難聞吧……”

  “難聞!”

  “好,就難聞。”華星闌看著她眼眶裏的淚水,無奈妥協:“眼睛也腫了,要不要擦一點?”

  被打的地方才擦上藥膏,那點火辣辣的疼痛就已經消去,沈嬌嬌很是幹脆閉上了眼,將臉往華星闌這處送了送。

  遠超過同齡女兒家的容貌,縱使如今一邊臉頰泛著腫,也是華星闌少見過的清秀,在這樣的小地方,她的美麗還能掩藏一時,若是在京都,誰家女兒有這般姿色,怕是要盛名京都的。

  華星闌又剜出一點藥膏,輕輕替沈嬌嬌抹上眼睛周圍。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前朝貴妃尚在家中時,出門必是擲果盈車。

  若是沈嬌嬌換上華服,在京都走上一圈,會不會也是那樣的盛景?

  不,不會的,如今的沈嬌嬌臉上尚有童稚,隻是若再過兩年,她的容貌,必能引得周村的男兒追逐。

  想象沈嬌嬌在一群男子麵前笑得大方,華星闌心中竟突然竄出一絲火來。

  “不準笑。”

  他突然冷聲開口,驚得沈嬌嬌立即將眼睜開,可他的手上尚沾著藥汁,沈嬌嬌這一睜眼,當即藥汁便入了眼,她輕喚一聲:“唉……”

  華星闌大驚,忙哄著她睜眼,又小心替她吹了眼睛,看著眼眶裏淚水滲出,不免得愧疚無比:“對不住對不住。”

  沈嬌嬌抿了抿唇,才想責兩句,突然發現二人此時距離竟是近在咫尺,她眼睛眨了兩下,也就沒了痛意,可一抬頭,便與華星闌四目相對,兩人的鼻子都快碰到一起。

  屋外暮光糾纏夜色,無盡的天際之間,橙紅的霞色塗抹出了最後的光渾,東方已經暗了下來,皎潔的明月身披銀霜悄然走上天空。

  夜,終於來了。

  華星闌愣住原處,不敢近,不想遠,二人就保持著這般姿態過了許久。

  直到沈嬌嬌先回過神來,她驚得往後退,華星闌也跟著反應過來,他擔心她退得太狠摔下,伸手便扶住她腰,將她帶得離他近些。

  沈嬌嬌咬著唇,臉漲得通紅:“放手。”

  華星闌這才撤了手,臉上也不自然飄上一點紅色。他目光無處安放,隻能假意作擦手一般,將手上殘存的那點藥汁在布巾上擦過一遍又一遍。

  沈嬌嬌算是落荒而逃地去尋蠟燭,書局之中紙張如山,凡是明火,都放得極妥貼。

  沈嬌嬌拉開幾道抽屜,才尋出了幾枝手腕粗的蠟燭,華星闌默不作聲拿過,小心將其按放在燈台之上,點燃之後又拿燈罩蓋上,暖黃色的燈火,點亮一室的溫柔。

  方才發生的那一瞬,兩人極有默契的沒有開口,但卻在彼此心上刻下一道任憑時過境遷、任憑日後再與何人相識都不會被忘記、被磨平的痕跡。

  終於是華星闌先開了口:“你兄長不知你的憂慮,因此遷怒於你,你且多體諒些。到底他也是惦念著一家人的恩情,否則定不會出手打你。”

  沈嬌嬌輕聲嗯了一聲:“我知曉的,沈家人在他心中,是誰都沒有辦法替代的,哪怕我將他們的真麵目揭露出來,他也會覺得是我對沈家的誣陷……看著他長大的人,怎麽可能騙他呢?”

  華星闌轉過頭去看她,此時的沈嬌嬌正抬著頭看著窗外——她說她想看看桐右的天,所以在華星闌點蠟燭的時候,她就去開了二樓的窗。

  夜色沉沉,卻無星子。

  無星則月盛,再過不久,月亮將會走到窗前,那時,沈嬌嬌將會看到一輪屬於桐右的月亮。

  “所以這回真是離家出走了?”

  沈嬌嬌愣了一下,突然樂了:“說來倒是巧,我兩回被打了,逃出家時,都遇上了華先生。”

  先前那次,是陳銀花誤會她欺負了沈娟兒,也是同樣被打了一巴掌,那次,她跑上了沈家村村後的連山,遇到了上山賞玩風景的華星闌。

  而這次,華星闌又尋到了她的書局,親手替她上藥。

  華星闌也輕笑一聲:“你嫂子很著急,你在這兒的消息,要我告訴她嗎?”

  沈嬌嬌心中還生著沈四水的氣,可此時已然平靜下來,那一時的意氣在此時也消失殆盡,她細細想了一下,卻搖搖頭:“正好我的書局要重新翻修,這段時間我就住在此處吧,否則我回去了,也必然會因今日之事與他再生爭執。”她頓了頓:“若是我嫂子問起來,你隻告訴她我有地方可去便是。”

  華星闌點頭應下:“書局重修,我替你尋人,你不必多過操心。”

  沈嬌嬌嗯了兩聲,而後驚道:“哎呀,我跑出來得太急,還沒來得急和宋啟說,可否再勞您路過宋家時,替我向宋啟道聲對不住,讓他明日不必等了,直接來這兒便好。”

  華星闌手指輕敲了兩下膝蓋,他低聲問道:“你與宋啟這般要好?莫不是真應了這村裏頭的傳言……”

  沈嬌嬌立即想起陳銀花在家時向她說的種種,忙否認道:“從前不過年幼無知,視他做玩伴,我性子粘人,對他熱情些罷了,如今年歲漸大,也懂了禮義。華先生日後若再以為取笑,我看咱們還是不要再講話了!”

  說到後來,語氣中竟染上一點她都不曾注意到的撒嬌。

  華星闌手握成拳,按到唇邊,輕輕綻出一個笑容:“好,日後絕不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