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裳繡驚道：“你這是買了座書山啊！”

  沈嬌嬌忙解釋：“不不不，其中還有字畫，一千兩，真的很便宜了。”

  裳繡眉輕輕蹙起，將沈嬌嬌上下打量了兩眼：“你莫不是被人騙了吧？”

  她越想越有可能，沈嬌嬌這姑娘極是幹淨，雖說是初見時耍了兩個不大不小的心眼兒，可都些無傷大雅的笑話罷了，像是繡樣圖，她說怎麽樣便是怎麽樣，挑了她錯處也是乖乖聽著，雖說定好了繡樣圖的價格是雙方商量著來，可每次都是她說多少便是多少，若是不是見過了她嫂子，也知了她家裏確實是農家，這般不計較金銀的模樣，她都誤當作沈嬌嬌是誰家的富家女。

  沈嬌嬌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沒有，古掌櫃是個好人，他是我的貴人，如今他遇到了難處，我想盡力幫他一幫。”

  裳繡想了想：“可到底一千兩不是個小數目，何況……”

  何況如今才下過了大雨，雖然說桐右沒太大影響，但在旁處好些地方鬧了大水，雖說朝廷會派官員下來治理，但短時間內民生總會受些影響，非是太平時候，那些書畫詩詞，哪裏是人人都會要的東西，就算是將書局承了下來，何時能開始賺銀子，還是另說。

  沈嬌嬌急道：“裳繡姐姐，我知道這銀子很多，你可能也不放心，但是我可以簽字據，每個月也可以多畫些繡樣，實在不行，我還能作畫，我的畫還值些銀子，等賣了便還你銀子，我保證，很快，很快就能還完。”

  裳繡知沈嬌嬌是誤會她言語間的猶豫是為了拒絕她，不由得一笑，剛想著應下，卻又想起那屋子裏的兩人來，方才沈嬌嬌的聲音，應該是被他們聽到了的，便是借，也應該與他們說一聲才是。

  裳繡安撫一笑：“你可曾用飯？”

  沈嬌嬌這才驚覺時已過中午，不免得臉一紅，搖搖頭。

  裳繡笑道：“我下去瞧瞧，看看廚房有沒有多的飯，讓朱冰給你送過來。”

  沈嬌嬌點點頭：“勞煩裳繡姐姐了，那……”

  她話沒說完，裳繡便接道：“這錢也不小數目，我還需與我那東家商量一番，你先吃飯。”

  說完便將門打開，一提裙擺走出了門外。

  沒一會工夫，朱冰便端著兩碟小菜並一碗米飯送了起來，見她正坐在房間對著窗外發呆，不免得展露個笑容：“嬌嬌啊，你都好些時候不來了，這些時日忙嗎？”

  沈嬌嬌一轉頭，忙起身將飯碗接下：“這不是下雨的麽，家裏忙著蓋房子，便沒有過來。”

  朱冰笑道：“不過也幸好是今天來了，正是巧呢，今兒個我們東家來了，還領著個相貌一般俊朗的公子哥兒來了，正在樓上喝茶呢，你今天可別忙著走，要是東家要見你，你可得好好表現，若是他瞧上了你，可不得從此當少夫人，哪裏還用得著這樣辛苦。”

  沈嬌嬌噗嗤一樂：“朱冰姐姐這樣通透，怎麽不曾努力努力去當個少夫人。”

  朱冰眼角一挑：“唉，我若是能當，還在此時賣手絹帕子，早穿了紅嫁衣嫁人去了，到時你要再見我，都得在先遞了帖子到我家，等我有空了，高興了，才同意見一見你呢！”

  沈嬌嬌被她逗樂，笑得肩膀直顫，連飯都顧不得吃又與她好生閑談了一會，聽著樓下與朱冰一同看鋪子的姑娘喚，好似是有客人來了，忙不過來，朱冰才道：“行了行了，你快吃吧，未來的貴夫人要下樓去賣帕子了。”

  沈嬌嬌笑著將她送出門，捧了飯碗吃了小半碗，便又聽得門“吱啊——”一聲。

  裳繡踩著輕緩的步子走進來，見她還在吃，也不催促，坐到了她對麵等著。

  沈嬌嬌卻心遊結果，忙放下了筷子問道：“姐姐，這錢，能借嗎？”

  裳繡笑道：“東家沒同意。”見沈嬌嬌頗是失望的神色，她又笑道：“但也沒回絕，你啊，先吃飯，等吃完了飯，我引你去見東家，你將那緣由好好說一說，東家性子向來溫潤，體貼你是為了助人，想來借到銀子，應該是不難的。”

  沈嬌嬌由憂轉喜，忙道：“那還吃什麽啊……就去吧……”

  “別著急，東家看帳呢，你先吃。”

  雖是裳繡半點不著急，可這事還未曾定下，當即就三五口將碗裏的飯都撥弄到嘴裏，胡亂咽下，又喝了半杯清茶，這就算是完了。

  裳繡無奈放下繡帕，笑道：“你啊……”

  在沈嬌嬌急切的眼神裏，她也隻好起身，領著她走出了門外，一轉身，果然是走到了方才她先前出來的那間屋子。

  沈嬌嬌理了理衣袖，微微低了頭跟著裳繡身後。

  裳繡敲了一下門：“公子。”

  裏屋傳來一低聲：“嗯。”

  裳繡這便就直接推了門，邊往裏走邊道：“沈姑娘吃好了。”

  沈嬌嬌聞言有些窘迫，走進屋中，沒好意思抬頭，想了想又覺得這般行事顯得內向些，便大著膽子抬了頭。

  房間裏隻坐著一位紫衣公子，單手拿了一本帳本正瞧著，另一隻手邊放了一隻算盤，低著頭目光膠在帳本之上，瞧不清麵容，但那一點輪廓已經告訴沈嬌嬌，這位少年公子，當真是如朱冰她們所言是個極俊秀的公子。

  特別是沈嬌嬌瞧見他頭頂的那頂紫金珍珠冠時，心下不由得一驚，當下就捂了唇：“是你！”

  紫衣公子一抬頭，果是個清風明月一般的長相，一雙眼睛都是笑意，此時的他似乎是有些疑惑，微微偏了下頭：“嗯？”

  沈嬌嬌臉微紅，這才注意到她方才有些失態，不好意思道：“先前我在桐右，也見過公子一麵，隻是那時不知公子是裳繡姐姐的東家，此時一見，略有些吃驚。”

  聞鴻朗自然是記起他與沈嬌嬌的那一麵之緣——那是沈嬌嬌第一次來桐右時，當街指出一書生畫中錯處，聞鴻朗現身替她說了話，又助她得了二十兩銀。

  但此時的他隻是眼神迷茫，似是無意識落到屋裏的一處屏風上，語氣中略帶笑意：“哦？在下許是記憶不大好，倒是對姑娘沒什麽印象。”

  沈嬌嬌忙道：“沒關係，隻是上次來縣裏賣畫，無意與人起了口舌之爭，聞公子那時現身，那日未曾有機會向公子道聲謝，今日見了公子，理所應當要說聲謝謝的。”

  說完沈嬌嬌便規規矩矩站好，將手按到腰側向聞鴻朗行禮道了聲謝謝。

  聞鴻朗忙起身，不動聲色避了開去，他輕笑著上前邀著她入了座，裳繡借口離開，臨別時衝著沈嬌嬌安撫一笑，這才退了出去。

  聞鴻朗道：“沈姑娘不如說說，為何要向我織霞繡莊借錢，若我不曾記錯，沈姑娘到我繡莊畫繡樣，不過也隻才兩三月罷了，這張口便借一千兩銀子，我總得要問個緣由吧。”

  沈嬌嬌回答道：“我此舉是有此唐突了……其實我此次借銀兩，也與上次公子遇到我與旁人的口舌之爭有關係。”

  “哦？”

  “不瞞聞公子，我不僅為織霞繡莊畫圖，其實也會畫畫放到書局中去寄賣，這次借錢，也正是為了幫我賣畫的那位書局老板，他家中遇了些事，急欲將書局轉手賣出，可因他在桐右開的書局並不是為了賺錢，與桐右的那幾位書畫局的老板都有些嫌隙，他的故交之中，也不沒有司書畫生意之人，他不忍見書畫跟著他漂泊，這才轉手書局，而且他也並未曾將書畫局抬高價格，他的書局，在那一條街上，是最大的一家店麵……”

  聞鴻朗點了點頭：“原是這般，那這位先生，倒也算是個性情中人。”

  沈嬌嬌微微緊張道：“他於我有恩，我也見不得那些書畫就此落入不懂珍惜他的人手中，所以才想接下書局，可我身上銀子並不足以替他解下眼前困境，這才想向聞公子借一筆錢。”

  聞鴻朗拿起身旁那把常帶在身上的玉竹扇，一下一下敲在手心裏，良久才應道：“姑娘也是知恩圖報之人，不過聞某是個商人，都說這為商之人，無利不起早，姑娘也莫要怪我市儈，依我所見，這一千兩，盤下個書局不虧，但如今之境，因大黎數地起了大水，雖無水患，但到底衝倒了無數房屋，若是個油米店麵，這銀子賺回之日近在眼前，但這書局麽……少說三月，多則半年，理應不會再有起色，畢竟這百姓吃飽喝足都成問題，何談閑著去買字畫消遣呢……若這一千兩銀子是姑娘的，聞某不應多話，但這銀子，是姑娘要向聞某借的，那聞某至少，得知道姑娘有何辦法，能將這銀子還上。”

  沈嬌嬌咬了咬唇，突然從腰間掏出一隻荷包，雙手送到聞鴻朗麵前：“若說辦法，我這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再說，我若有辦法短時間裏湊足一千兩銀，也不會向人借錢。但是，我以此物保證，這一千兩銀子，我定在半年裏歸還。”

  聞鴻朗拉開荷包，將其整個倒了過來，輕輕一抖，手心便多出個胖貓兒玉章，他心中若翻天巨浪，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過，手指輕顫動，將那玉章撥反，見了那玉上筆跡，心上突然湧上萬般複雜情緒，眼底深意一閃而過，他目光落到屋內屏風之上，若有似無低低念出：“非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