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銀花歎了口氣：“你緊張什麽？隻是問問罷了，你昨日喚了半夜的沈蝶，我細細想了一下，村裏並未有誰家姑娘是叫沈蝶的。”

  沈嬌嬌腦袋如同被擠壓了一般，又像一下子塞進了遠超過她所能接受的東西，脹痛得厲害，她深呼吸了幾口：“她……她是……。”

  陳銀花見她臉色實在難看的緊，忙替她拿了枕頭，扶著她躺下了：“算了算了，不管她是誰了，你再睡會吧。”

  沈嬌嬌卻是憂心陳銀花因這一個名字而多想，忙拉住了她道：“嫂子，你聽我解釋……”

  “不用了，我也隻是怕是被你欺負了。”陳銀花將沈嬌嬌的手塞進被子裏，伸手替她將擋到臉上的碎發撥到兩側：“這些時候你總往家拿錢，回來麽便隻有三言兩語，嫂子沒有念過書，可也知道寫字畫畫不是看起來那簡單的，何況你還得把它們拿出去換錢回來，要遇到人和事都不是我和你哥能幫你的，我與你哥，總是擔心著你被人欺負了，回來又什麽都不說。”

  陳銀花抹了下眼角：“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好孩子，隻是從前嘴巴厲害了些，除了說話不好聽，也沒做過什麽壞事。我嫁給你哥後，我總想著家裏沒有公婆，我便應算你半個娘，這才教著你做這做那，可你總學不會，還掉到了水裏，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你以後若真的不想做家務了，便不做了。”

  沈嬌嬌愣了一下，她從不曾想過，陳銀花居然從不曾怪過從前的沈嬌嬌。

  難怪……

  難怪哪怕她與從前的沈嬌嬌性子這般不同，陳銀花都不曾懷疑過。

  是因為在陳銀花心中，沈嬌嬌從前到現在，一直都是一個很好的姑娘。

  她不由眼眶泛熱，為了從前的沈嬌嬌，也為了現在的自己。

  陳銀花又擦了下眼角：“可我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的，有時看著你懶懶散散，總是忍不住說你兩句。”她又伸手替沈嬌嬌掖了下被角：“我是真拿你當妹妹看待的，希望你能學了本事，找個疼你愛你的相公，你放心，你拿給我和你哥的銀子，我都會盡力補上，可嫂子沒什麽本事，賺得可能不如你快……其實直到昨天，看到了沈遊星她媳婦那模樣，我也想通了，要是你還喜歡著宋啟那小子，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至少他上頭還沒有父母，宋屏是個知禮講理的人，你嫁過去，也不會受委屈，要是吃的穿的不夠了，反正都是一個村的，就回家吃……”

  聽著她絮絮叨叨，沈嬌嬌先是感動，可越聽到後麵越覺得離譜……

  怎麽地就又和宋啟聯係在一處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粥，身子暖和了些，她這會反覺得沒那麽難受了，隻是醞釀了許久，隻回了一句話：“嫂子……其實，我真的不喜歡宋啟。”

  陳銀花眼神一飄：“嗐，不說這。”

  沈嬌嬌看了看陳銀花，不知怎地，竟想起了昨夜的夢來。

  昨夜夢中，那個身著飛蝶裙的少女坐在一古亭之中細細品茶，眼瞧得她慢慢靠近，卻笑道：“姐姐，別著急，爹娘有我照顧，姐姐去做想做的事吧，從前十多年想做卻一直不曾做過的事，姐姐也應該為了自己活一次。”

  她想做什麽呢？

  沈嬌嬌想了想，目光落在床頂那青色的紗幔上。

  她在沈家初醒來時，想過最多的，便是去賺錢讓沈家蓋上個大房子，如今這個想法已然實現了一半。

  那她……

  “嬌嬌啊，來，把藥喝了。”沈四水端著一碗藥進來，看著陳銀花身旁的碗，裏麵尚有半碗粥，他不由得心疼道：“是不是還不舒服，我再去請大夫過來瞧一眼吧。”

  沈嬌嬌撐著又坐起來，接了碗稍微晾了一下，照舊是極幹脆地將藥喝盡了：“不用了，我再睡會就好了。”

  沈四水便拉著陳銀花出了門，不再打擾她。

  沈嬌嬌躺著又睡了半日，再起來時雖是暈得還有些飄飄然，但到底身子是輕鬆了好些。

  下午坐在院裏瞧了會雨，眯著眼也不知想了些什麽，晚上倒是吃了大半碗粥，雖是嘴裏還隱隱覺得淡薄，麵色卻是好了很多。

  如此在家休息了兩日，又是生龍活虎。

  極巧，雨正是在那日裏停了。

  這一場雨，纏綿了人間數日，終於舍得離了這一方土地，讓太陽重新露出了臉來。

  陽光初現，陳銀花歎道：“這雨下得湖水漲了數寸，又不知多少人家要受了罪了。”

  沈四水一早上就往地裏去泄水去了，陳銀花就在家繡著花。

  沈嬌嬌忙了一早上，才卷了畫紙幾張，並著幾副繡樣圖一同塞到了竹節裏。

  那幾副圖上，都被她端端正正用華星闌送她的那隻胖貓小章壓了個名兒，小巧秀氣，染著朱砂的赤色像是畫上沾上的一點梅花。

  “嫂子，我去縣裏了！”

  她拉著白霜走到門口，遙遙衝著正坐在簷下做繡活的陳銀花喊了一嗓子。

  胖玉兒突然從旁邊屋子裏頭探出個頭來：“嬌嬌啊，替我去縣裏頭買點線回來。”

  如此沈嬌嬌又被拉下了點時間，細細問清了胖玉要什麽樣的線，陳銀花也順便讓她帶了幾色。

  到達縣裏頭時，已過巳時中，她忙不停地先去了澹水書局，想先請著古邊旬與他那兩個小夥計一同去吃個飯。

  可一到澹水書局，卻見大門緊閉，門上還掛著塊木牌子，上書休業二字。

  沈嬌嬌從白霜背上滑下來，走到門口拍了兩下門，見是無人應答，隻好轉頭向隔壁鋪子走去。

  隔壁是家買蜜餞果子的店麵，一進鋪子，沈嬌嬌便聞到了那股甜味，她自覺不適，隻能長話短說，將那年輕貌美的老板娘打聽古邊旬的去處。

  “古老板啊~你尋他何事？”

  老板娘眼角上抹著一點紅色胭脂，一挑眉便見那紅色絢麗，縱是沈嬌嬌是個女子，都不免得被那點嫵媚所吸引。

  沈嬌嬌問道：“我有畫兒想放在他書局裏賣，以往時候來他都是在的，不知今兒怎麽連店麵都關了？”

  老板娘手裏拿著麵團扇，上麵繡著青山碧水的清雅畫兒，這份風雅與她妝容並不相配，卻是意外的和諧：“怕是賣不了了，這些時候不是下了好些日子的大雨麽，這古老板原不是咱桐右的人，故地曾是江南一帶，居說是鬧了大水，家裏頭遞了信到桐右來，讓他回家，他憂心家中安危，這兩日正想著把鋪子脫手買了去呢。”

  沈嬌嬌震驚：“賣了？”

  沈嬌嬌忘不了她當日賣畫時，為尋得一家靠譜書局，走了多少路，可都無人肯以她的方式收下她的畫，不是價格偏低，便是婉言拒絕，若不是古邊旬收下她的畫，成了她的貴人，或許她到今天，也不能幫著家中蓋上房子，在桐右得了名聲。

  不曾想到古邊旬如今竟然要將澹水書局脫手轉賣、離開桐右。

  此時心時上湧起的，不知是難過還是不舍。

  畫著精致妝容的老板娘手往門外一指：“諾，瞧見那個茶樓了嗎？聽說他這兩日都約了人在那個茶樓裏談轉賣書局之事，你若真想找他，可以去那個茶樓瞧瞧。”

  沈嬌嬌點點頭，又好聲好所謝過了老板娘，內心複雜地從蜜餞鋪子裏走出來。

  她抬頭看向老板娘所指向的那個茶樓，猶豫了一瞬間，還是牽起了白霜往那茶樓裏去了。

  茶樓之中人聲鼎沸，說書的先生嘴皮子不停，來往倒水招呼客人的夥計忙得腳下生風，茶樓的客人品著各色的茶水或是聊天或是聽說書先生那光怪陸離的故事……

  在瓜子果皮之間，沈嬌嬌小心避開端著熱茶跑上跑下的夥計走進了茶樓。

  “要說這華將軍，是生得仙人之姿……”

  說書先生誇張的表情足夠地吸引人，奈何沈嬌嬌此時正是心中情緒難平之時，一心隻顧著尋人，那般驚險有趣的故事都不曾入得她耳裏，像是一陣沒有聲音的風，撲麵而來，卻又悄無聲息的路過了她。

  沈嬌嬌繞了兩圈，終於在大堂一角落之處瞧見了一臉灰敗的古邊旬，那樣一個真誠的人，如今諾諾縮在一個胖商人麵前，全無往日風采。

  沈嬌嬌突然想起古邊旬當日指著院裏那株早菊時，那自得的表情，是那樣地驕傲自然。

  胖商人手裏捏著兩個石球，正不住地盤著：“老古啊，我與你是多年好友，我盤下你那鋪子也不是不可以，可你這要價一千兩，也太過份了些吧。”

  沈嬌嬌怕自己光站著惹得古邊旬發覺，便尋了處靠近他那桌的地兒坐了下來，又要了一壺清茶，光明正大又小心翼翼地偷聽著。

  “一千兩，真是不多啊，我這次急著回去，這鋪子裏的字畫書籍，全部不帶走，這些書畫的價值，遠遠超過一千兩……”

  沈嬌嬌又聽得胖商人的聲音：“可你也知道，我家裏是絲綢生意，要你那一屋子的破書，有什麽用，到時候最多打包買到其他店裏，我要的不過是個屋子，你那屋子帶院子，最多值個一百多兩……”

  古邊旬似是被氣道，連話都說不完全：“你、你、那些字畫，是極好的，你怎麽能……”

  “老古！這桐右如今字畫之風是開始盛行，我也知道你珍惜那些個東西，但在商言商，我這話，也不是框你……你好好考慮一下吧，實在不行，我給你二百兩，你到時候把那些個字畫冊子全帶走，我也不占你便宜，它們值錢，就都是你的，我隻要屋子，行不？”

  古邊象許久沒開口，再開口時，聲音無比滄桑：“若非家中來信，道是母親身子不佳，我真想、真想把它們都帶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