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章 宋枚
作者:秋色淮      更新:2021-05-07 01:35      字數:3429
  曇花開了近一個時辰多,便漸漸呈衰敗之勢了。

  周家幾個少爺小姐輪留在花下坐了一會,終於還是兩個小姐先忍不住離開。

  曇花盛開雖是難得,但畢竟周家是花商,自幼見得多了,這稀奇亦覺得平常。

  周渚卻是一直守到花敗,眼中情緒複雜難辨。

  本次花賽的要求,是有時間限定的。

  花敗則時至。

  瞧著曇花漸漸收攏起,沈嬌嬌終於將花繪成,夜間有風,她卻出了一身的汗,吹幹了墨,自包裏拿出先前所調製好的螢光水。

  水色透明無顏色,沈嬌嬌取了一支新筆,沾了這水色,在畫上描繪了幾筆,借著燈光與水光,在花敗的最後時候,總算繪成。

  她吐出一口氣,將畫吹幹,輕輕敲了桌前小鼎,銅鼎內裝了一半的水,這般一撞擊,水麵便一圈圈現出波紋,隨著水波跳起,聲音同時傳到在場負責收畫的婢女耳中。

  沈嬌嬌並非第一個交畫,但讓她吃驚的卻是陸街居然是最後一個交畫的。

  交畫之後的陸街亦是滿頭大汗,也隻有這時才放鬆下來用袖子將滿頭的汗珠子擦了幹淨。

  未過多久曇花終不再動,這即是花敗了。

  周渚懶懶抬了下手,讓人將剩下的畫收了起來。

  “今日諸位辛苦,還請回屋歇息,等日頭上來,我們當堂決斷出優勝如何?”

  眾人自是點頭應下。

  沈嬌嬌回到屋裏時,那清冷女子已經解了外袍坐在了床邊,她眼眶微紅,眼中含淚,見了沈嬌嬌進來忙躺下,一把將被子蓋過頭頂。

  沈嬌嬌剛想開口,便聽得外頭敲門聲。

  聲音溫和:“沈姑娘,你睡了嗎?”

  是宋枚。

  沈嬌嬌隻好轉身去開門,見宋枚提著個盒子站在門口,她忙喚宋枚進門。

  “不必了,隻是方才作畫,覺得肚子餓了,我去廚房尋吃食,想著沈姑娘或是也會餓,便給你送些吃的來。”

  說著便將手上的食盒遞到沈嬌嬌手中:“今日實在是晚了,不然定要與姑娘再討論討論作畫一事。”

  她淺笑著轉身離去,沈嬌嬌提著食盒心中一陣溫暖。

  遇到宋枚,無論是宋枚從前的身份,還是宋枚待她親和。短短一日的工夫,她與宋枚便似閨中好友。

  她有些後悔,從前在家裏,沒多和宋枚相處,她家失勢時,也沒讓父親伸出援手,否則宋枚如今,怎麽會由大小姐淪落到做丫環呢。

  瞧著宋枚身影消失在院裏,沈嬌嬌才捧著食盒回了屋裏。

  打開盒子,裏麵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並兩碗小菜。

  沈嬌嬌嗅著這味道,便覺得腹中饑餓,當下便將麵條拿出,才拿了筷子,便想起屋內還有一人。

  她喚了幾聲,那女子俱不理她,她聳聳肩,也不願意再搭理這個性子奇怪的姑娘。

  挑了麵條便埋頭吃了起來。

  麵吃到一半,那女子終是受不住了,先是拉下了被子將頭探了出來,她有意朝沈嬌嬌看過來,卻見沈嬌嬌全部注意都在麵上,竟連個餘光都沒給她,不免臉色一沉。

  “你就這樣自私嗎?”

  突然的發問讓沈嬌嬌一下從享受麵條的愉悅中脫離出來,她不禁反問了一問:“什麽?”

  “我心情不好,你還吃得下去,你這人這麽這樣冷血?”

  沈嬌嬌微有不悅,皺了下眉頭,但她仍是脾氣很好地問:“你心情為什麽不好?”

  女子卻先爆怒起來:“你真是不可救藥!”

  她神態癲狂,手緊緊抓著枕頭,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樣,眼淚唰得落了下來。

  沈嬌嬌頓了片刻,繼續埋下頭吃麵,被女子這麽一鬧,入口的麵條都淡而無味了幾分。

  可她依舊是埋頭吃著麵,沒有去理女子的哭喊。

  她明白,女子並非是因為她的緣故而難過,自己隻不過是她宣泄情緒的一個出口。

  可她並不願做這個出氣筒。

  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吃完了麵,她出門走了兩圈,再回來時,女子還在哭鬧,見了她之後,又是指著她一陣罵。

  沈嬌嬌猶豫了片刻,還是抱著自己的東西出了門。

  不得不說,她有些害怕。

  女子那癲狂的神態,讓她覺得不安。

  周府裏有值夜的婢子,她一路打聽了宋枚的住處,終於站到了宋枚的屋前。

  宋枚屋裏,是兩人的床榻,另一人睡在東頭,正在好眠。

  宋枚估摸著也是剛吃完還沒歇下,沈嬌嬌才喚了一聲,她便披了衣裳開了門。

  沈嬌嬌小聲將自己遭遇簡單述說了一下。

  “沈姑娘若是不嫌棄,便與我擠一擠吧。”

  宋枚神色溫和,領著沈嬌嬌進了屋,替她放下了東西,兩人解了外衣,一齊縮到了被子裏。

  不知為何,沈嬌嬌原先還覺得困頓得厲害,可一躺下,神思卻是越來越清明,她不敢翻身,怕驚了宋枚的好夢——宋枚已經合眼了好一陣了。

  今日遇了宋枚,她倒是難得想起了從前在京都的日子。

  她家算是京都高門,家世好,父親在朝中有一點地位,母親持家有道,從不需要為生計發愁,她與妹妹二人,隻需要負責高興就是了,不,妹妹也是有些煩惱的,妹妹身子好,可因著她不能出門,為了怕她多想,便也規束著不出門,但她知道,妹妹其實與她一樣,都是喜歡賞花遊玩的。

  可妹妹從不曾怪過她,比起旁家姐妹間的勾心鬥角,她與妹妹的感情倒是出奇的好。

  許久之前,她病還沒有那樣重的時候,妹妹也喜歡與她睡在一處,就像如今她與宋枚這般。

  思及到家人,沈嬌嬌不免難過起來。

  更是難眠。

  身旁宋枚突然動了一下,她翻了個身,麵向了沈嬌嬌。

  “沈姑娘,你睡著了嗎?”

  宋枚聲音壓得很低,若是沈嬌嬌睡著了,必然是聽不到的。

  沈嬌嬌眼睛動了動,壓下心底那份思家之情,她睜開眼:“宋姑娘也沒睡不著?”

  宋枚小聲解釋道:“我平日裏睡覺規矩的緊,若是亥時初不睡,往後便難眠了。”

  “唔,我也不知怎地,也睡不著。”

  “那不如聊聊天兒?”

  沈嬌嬌點了點頭,她想了想,小聲問道:“宋姑娘,你在周家開心嗎?”

  剛問完,沈嬌嬌便有些後悔。

  這從大小姐到伺候人,誰會覺得高興。

  果不其然,宋枚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淺淺吐出:“我不知道。”

  沈嬌嬌剛想另尋個話題打岔過去,卻沒想到宋枚又開了口。

  “沈姑娘,說來你或是不信,我家原來,還算富足。”

  宋枚不知怎麽地,竟然也開始敘述從前。

  與沈嬌嬌記憶中相差不大,宋家失勢,一夜之間京都便像容不下姓宋的一般,宋家父母隻能帶著宋枚遠行。

  禍不單行,宋枚父母路上丟了性命,獨留了宋枚一人到了桐右。

  宋枚叔伯見她家失勢,雖說收納了她,但待她也不親厚。

  “你必然以為,我來周府為奴,是因我叔伯。”

  沈嬌嬌點點頭,但宋枚卻否認了。

  “我從前在家時,偶有一次出門,遇到了一人。”

  那人是入京都去念書的學子,自稱是容州桐右縣的周家人,因才情了得,得了宋枚的心。

  兩人本是約好等那學子念好了書,便上門求娶。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宋家先倒了下去。

  宋枚離京前,曾尋過那人一次,可惜無果。

  還好那人曾自報家門,等宋枚到桐右後,竟發現正是那人所說之地,她多番打聽,果然得知周家正有一位少爺遠赴京都念書,又探聽了姓名,果真是那人。

  可那人如今還在念書,尚未歸家,宋枚央人送到京都的信兒都無回音。

  “那時周府正招丫環小廝,我想著若是我在周府,那他回來,哪怕是送信回來,我必然會知道他一點半點的消息,便瞞著叔伯到了周府。”

  哪裏知道,這一等便是半年。

  她叔伯都是念書人,覺得她自甘為婢,丟了家中臉麵,已經許久不與她聯係。

  而那人,往家倒是送過幾回信兒,卻是一直沒回來去。

  “其實我也知道,他多半是覺得我家勢去,幫不了他,這才棄我不顧。”宋枚聲音低緩,像是秋日枝頭落下來的一片樹葉。

  她又歎了一聲:“可心中總存著僥幸。”

  沈嬌嬌同情宋枚的經曆,感慨她年紀尚輕便經曆著這許多,不由地淚水便漫上了眼睛。

  “我從前畫並不好,父母說了多次,都學不上,可後來父母親友個個離我而去,我心中思念,借筆寄思,不知怎地,畫出的人像,倒是越來越像了,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意外之喜。”

  她似是感覺自己話中悲切太過,忙換了個輕鬆的語氣,想讓沈嬌嬌眼中的難過少一些。

  沈嬌嬌抹了下眼睛:“若是那人不回來,你要一直等嗎?”

  宋枚語氣更輕鬆了:“不會的,我算了日子的,他再過半月便要考試了,無論過與不過,他都回家來的,等那時,我見了他,總會有個答案的。”

  不知不覺,天邊已經泛白。

  與宋枚同屋的姑娘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她打了個嗬欠,本想是來叫宋枚的,後知後覺想起宋枚昨日去參加畫賽了,嘀咕道:“少爺道是今日枚兒不必伺候的,還是讓她多睡一會吧。”

  她迷迷糊糊便抱著水盆去洗漱,竟連宋枚床上多了個人都沒發現。

  沈嬌嬌和宋枚相視一笑,一時困意來襲,終於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