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二人進來，坐在上首的兩人沒開口，沈興倒是先斜著眼睛瞥了過來，也盡是輕蔑。

  沈四水規規矩矩將一屋子的人都喊了個遍，沈嬌嬌來不及喊，就隻跟著叫了兩爺爺奶奶。

  這一回叫下來，沈永壽才從鼻子裏發出個嗯字。

  史書桃眼睛都不抬，筷子往桌上一塊醃製的鹹鴨蛋而去，澄紅的蛋黃、白青的蛋白，顯然是醃製的工夫極到家，才使得蛋黃出油，泛著美味的光。

  這碟子裏隻剩下最後一塊了，她筷子剛落在上麵，沈興的兒子沈如從的眼神就盯了上去，嘴裏砸吧了兩下，卻沒敢開口要。

  沈海尋了個凳子坐到飯桌上，眼睛在桌上走了一圈，最終又回到沈家老兩口身上：“爹、娘，四水來了，先讓他坐吧。”

  沈四水感激的目光便落到了沈海身上。

  沈永壽瞥了沈四水一眼：“嗯，坐吧。”

  沈四水忙點頭謝了沈永壽和沈海，目光在屋子裏收羅了兩圈，從一旁角落裏搬了個凳子放到了屋子左邊，又拉著沈嬌嬌去坐。

  沈嬌嬌才彎了膝蓋，史書桃便正好咳嗽了一聲。

  沈四水忙抬頭看過去。

  史書桃看著安然坐下的沈嬌嬌，氣便上來了，虎著臉暗罵道：“沈嬌嬌，你還有臉坐。”

  她迷茫看過去，隻瞧得史書桃又罵道：“小小年紀便惹過一身的臭名聲，肯定就是跟你那早死的娘學的。”

  這話說得重，連沈四水臉色都改了。

  沈海還惦記著從沈四水口袋裏拿錢，忙打了個圓場：“娘，後來不是聽說是別的丫頭陷害她的嗎？”

  這話卻讓史書桃覺得沈海是不認同她的話，她更生氣道：“要不是她先惹到人家，人家會都陷害她？人家怎麽就陷害她，不害其他人？”

  沈嬌嬌咂舌，依著她這話，最後錯的人，倒是受害之人？

  沈海笑了兩聲，似是勸道：“小輩做錯了，不就靠娘提點著。”

  史書桃哼了一聲，看向她：“你有什麽話說。”

  沈嬌嬌眨巴著眼睛，天真又迷茫的模樣：“說什麽？”

  史書桃罵道：“你這賤胚子，做出這副模樣給誰瞧，還說什麽，你自己犯得的那些子醃臢事，還要我告訴你嗎？”

  沈四水心疼妹子，搶嘴道：“奶奶，嬌嬌不是……”

  沈興懶懶開口：“四水啊，這娘教訓嬌嬌，也是為了嬌嬌好，你別不知好人心。”

  沈嬌嬌從沒受過這般沒理由的謾罵，先是委屈眼紅，後又覺得沒有必要，生生掐著指頭將哭意忍下。

  沈如從也跟著教育：“四水你也是，你妹妹什麽人你不知道，你還帶她過來招奶奶的眼，空惹著奶奶生氣。”

  若在從前，沈嬌嬌鐵定是要跪下認錯了，但今日……

  她依舊坐在凳子上，低著頭，教人瞧不見表情。

  史書桃還想再罵的時候，沈永壽緩緩開口：“吃個飯都不安生，個個挑著火。”

  他放下筷子，一個眼神都沒落給沈嬌嬌，直接向沈四水身子去：“前些日子你四姨婆過來了，將那日在你家發生的事和我說了。”

  沈四水點著頭：“這事是四姨婆不對……”

  他話沒說全，沈永壽眼神便變了，驚得他不敢再往下提。

  “四姨婆是什麽人，就算空你兩個錢又怎麽樣，你妹妹倒是好，使著壞心眼就讓她成了全村人的笑話，她往後怎麽收繡活？”

  終於提到了這個，沈嬌嬌手指在膝蓋上敲著，等著事情更進一步的發展。

  沈如從跟著說：“是啊，娘和翠兒也在她手上做繡活兒，這些日子四姨婆不來收繡活，我家憑白虧了好些銀子，沈四水，這你可得賠我啊！”

  沈永壽一個眼神落在他身上，顯得是覺得他多嘴了。

  沈興瞧得他的不滿，卻沒當回事，而是護著兒子道：“爹，你可別幫著外人，如從哪裏說錯了，家裏又不止這兩人做繡活，大嫂不也做麽，這四姨婆不收繡活兒，我們這一家子吃飯吃啥。”

  沈家人多，地也多，他這話說出來，分明是包庇著兒子，把事情往大了說。

  沈永壽顯然是聽進去了，他轉頭向沈四水道：“既然是你妹妹惹出來的禍事，你這個做長兄的就要負責。”

  沈四水眼眶微紅，他瞧了沈嬌嬌一眼，本以為她必然難過的落淚，卻沒想到沈嬌嬌並無什麽表情，甚至……她此時眼神空洞，分明就是發呆出神之際。

  “這樣吧，你也是我沈家的孫子，行事做派不能落了人家的口舌，我既然是你的長輩，就給你出兩條計策。”

  沈四水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道：“爺爺您說。”

  “一嘛，自然是要去你四姨婆門上道歉，帶著你妹妹去。你們那日惹的事不小，去道歉，聲勢一定要大，你們盡管去，我會與你們四姨婆打好招呼，她不會為難你們，隻要到時你們誠心請她再出來收繡活，讓村裏人知道先前是你們的錯，這就好了。”

  說完似是恩賜一般：“聽說你媳婦也在她手上做繡活，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你家也有好處的。”

  沈四水沒點頭，但也沒反對。

  沈永壽便當他同意了，說著又抬手摸了摸胡子：“二來嘛，你叔伯家因你虧損了不少銀子，我做事得公平，替你解決了麻煩，也要替他們想想，過會等他們理個帳目出來，你家把這銀子的虧空補上，一家人就還是一家人，別因為這幾兩銀子生了嫌隙。”

  沈興麵色喜道：“爹這法子公平又公道。”

  沈海雖是沒開口，但臉上表情卻也是愉悅的。

  沈四水良久沒有開口。

  沈永壽臉色微沉：“怎麽，我這麽用心替你想法子，你還覺得不好嗎？”

  “是不好。”

  沈嬌嬌抬起了頭，平靜說出這三個字。

  沈永壽微怔，不止是他，這屋裏其他人，也是愣住了。

  這沈嬌嬌從前最怕沈永壽和史書桃，兩人一說話她便嚇得麵無血色，今兒還好好坐在這兒，已經夠讓人驚訝了，沒想到她竟敢當眾質疑沈永壽。

  沈海皺著眉頭：“沈嬌嬌，你哥還沒說話，你胡鬧……”

  “我說，爺爺的法子不好。”沈嬌嬌看著沈海，又說了一遍。

  史書桃氣道:“賤胚子！”

  沈四水忙拉住沈嬌嬌，想勸她別說話，可說話又笨，隻得看著沈永壽：“爺爺你別誤會，我答應，我都答應，你別怪嬌嬌。”

  沈嬌嬌卻站了起來：“四姨婆貪了村裏人的錢，這是事實，就算不是我，過不了幾日也會被別人發現，到時不是我們自家人，不顧我們自家人的麵子，指不定要將她抓去見官老爺。”

  沈永壽沒法反駁她，隻能沉下臉罵道：“混賬，誰叫你這麽說的，你四姨婆是你的長輩！”

  “是長輩，所以我才沒讓她去見官老爺，隻是讓她把欠大家的錢補上，若是大伯母、二伯母還有堂嫂差了銀子，也自然能去問她要。”

  她們倒是想，可沈永壽壓著，隻能眼巴巴瞧著別人到村長家問了帳目，再去沈林家要錢，那大把的銀子，不知她們要再做多少繡活才能拿到呢。

  “你倒是嘴皮子厲害，你也不想想，你讓你四姨娘丟了麵子，她不願意再收這沈家村的繡活，你這就是害了整整一個村子的人！”

  “所以這個時候，需要有一個人代替四姨婆收繡活。”

  這下不止沈永壽，連其他人都覺得可笑：“怎麽，你是想收嗎？你收了往哪裏送，你四姨婆這麽多年為了主家做事，人家能不要她轉而請你當婆子？”

  沈嬌嬌嘴一勾，這才是今天才沈家的目的。

  讓沈四水同意陳銀花去收繡活，肯定要費很大的工夫，但是沈家就不一樣了。

  不管沈家提多麽過份的要求，沈四水幾乎都不會拒絕，那麽如果讓沈家同意陳銀花去收繡活，那麽沈四水肯定不會再反對。

  她來時想了不少辦法，在沒來沈家前，她就打聽好了沈家的大概情況，進了沈家後，她又有意琢磨著每個人的軟肋。

  所以才忍到了現在才開口。

  “不是我，我還小呢，又不會繡活。”

  “嗬，那你說什麽屁話。”

  沈嬌嬌輕笑：“雖然人家不會請我，但是人家請了嫂子。”

  這沈家人瞧不上陳銀花，那她一定就要當著沈家人的麵將陳銀花好好誇誇。

  “什麽！？”

  “我前天去縣城，遇到了一個開繡莊的姐姐，她與我嫂子有些淵源，聽說了嫂子的繡活沒有人收，她知道嫂子的繡活好，一聽沒人收，便開口說她的繡莊差繡品，她多問了幾句為何我們這兒沒有收繡品，我便將四姨婆的事和她一說，那姐姐直接便定了嫂子。”

  史書桃臉上怒意還沒消減，又聽了這話，想起陳銀花那副模樣，她的表情十分難看，心中不爽陳銀花竟認識這般的人物：“你怎麽將你四姨婆的事亂說出去。”

  沈興的媳婦洪珠卻心急於結果，她可沒聽說陳銀花要收繡活的事，莫不是記著她罵過她兩回，有意讓人瞞著她？

  “你嫂子什麽時候開始收繡活？”

  沈嬌嬌神色由喜轉憂，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回來後與嫂子說了，但嫂子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