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發如雪
作者:和一      更新:2021-04-30 04:54      字數:3708
  八卦圖前,纖纖玉手不斷撥弄著陣塊,黛眉微蹙,明眸幽沉,舉手投足間自顯優雅。即便已枯耗將近三個時辰,卻沒有半點兒急躁,這個女人簡直將從容不迫刻到了骨子裏。

  反觀各站左右的兩位龍門少主,即使始終笑容上臉,可不斷起伏的胸膛、刻意放緩的呼吸,已將愈漸急躁的心情徹底暴露。

  就心性而言,大衍宗千年奇才將未來的兩位龍門三門宗主,完完全全比了下去。

  如此雍容大氣、美若天仙的世間奇女子,兩位龍門少主卻準備辣手摧花,真是可歎又可惜。

  見利忘義者,古今屢見不鮮,談不上新鮮。辣手摧花相比見利忘義要少上太多,倒可以說上一說。

  說來龍門三傑都對姬心夜這位才智、容貌絕佳的師妹動心不已,為此曾私下有過各施所長、各憑本事,花落誰家都不可傷和氣的約定。且不提那位尚未露麵的無極門少主,郞炎、高毅二人中,當以郞炎對姬心夜用情最深,否則也不會一來長安城就糾纏不放。

  高毅此人心思深沉,屬於那種生來就生性涼薄之人,他為搶不死藥殺姬心夜這個對手,倒是說得過去。可郞炎在高毅挑唆下稍稍遲疑便下定決心,則令人大失所望。

  就連高毅都覺得說服郞炎鐵定要費一大番口舌,這才打著查探晶瑩長廊的幌子,帶著郞炎遠遠地離開,就是怕郞炎一時激動之下,引起姬心夜戒備。

  郞炎答應之快,超出高毅預料。

  是以,高毅雖然瞧不上郞炎的愚蠢,可單就心狠手辣這一點而言,還真挑不出毛病,甚至有那麽些害怕。

  由此可見,很多時候所謂的喜歡,真他娘的靠不住,尤其在這長生不老的誘惑麵前,更如紙糊一般。

  這也是為何真愛自古可貴。

  郞炎、高毅與方圓就是對比鮮明的例子。

  方圓送過姬心夜一柄玉劍、一顆定海珠兩件仙器,對出身尊貴的兩位龍門少主而言,若是兩件仙器能換姬心夜真心,咬咬牙也就送了,尤其郞炎,若是和方圓爭風吃醋起來,怕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可有些時候就怕貨比貨,一兩件修仙者夢寐以求的仙器比不出真心,僅僅是份量還不夠罷了。世間絕無僅有的不死藥一出,當即高下立見。

  所以才說世間真情最無價。

  那他娘的是真無價。

  笑容可掬地站在左右,卻笑裏藏刀,打著破陣成功一擊必殺的陰險算計,不正是人心鬼蜮嗎?

  姬心夜不斷移動著大小不一的陣塊,破陣還差的遠,可倒也給她找出了一處特殊之處。

  隨著陣塊移動,八卦陣圖左右各有一處凹槽出現。左側凹槽極長,比常人手掌都長,右側凹槽相對前者短了太多,隻有一寸大小。

  兩處凹槽剛出現時,姬心夜心中大喜,以為找到了破陣之法,猶豫要不要告訴兩位師兄,大家做個君子之爭。

  姬心夜當然也有私心,是人都有私心,無可厚非,沒有私心那成聖人了,小小修仙者怎配與聖人相提並論。

  龍門三門九宗攻守互助,可對內也有裏外之分,身為宗門上下寄予厚望的首徒,姬心夜當然要為自己和大衍宗考慮。仙道求索隻為長生,天大仙緣就在眼前,當然要爭上一爭,些許聰明手段,本就是理所當然。

  猶豫再三,姬心夜還是告訴了郞炎、高毅。

  倒不是說她何等的無私,而是沒有必要隱瞞。二人就守在一旁,陣圖開啟時還不知有何變故,就算沒有變故,若二人一怒之下全力出手,也不是她一個中品金丹可以抵擋,與其落人口舌,不如光明磊落些,如此不論最後不死藥被誰得到,都能結下些香火請,於宗門也有好處。

  服下鎖心石後的姬心夜,心裏隻有修仙、隻有宗門。

  姬心夜的善良或者說磊落,在此時顯得有些多餘,甚至可笑。她想著與人光明磊落,別人卻想著偷襲殺她。

  可見再聰明的頭腦,若不深知人心險惡的道理,越是利益攸關的時候,越不頂用。

  以為找到了破陣的線索,三人各自欣喜、各自思量時,卻發現空歡喜一場,隨著陣塊一次次被姬心夜移動,三人心頭如澆一盆冰水。

  原來,大多數時候不論陣塊如何移動,兩處凹槽都無變化,隻有移動中心陣塊時,凹槽才會被掩蓋。

  而中心陣塊攏共隻能旋轉六次。

  到後來三人發現其中四次,凹槽都不會被遮掩,且無論如何移動其他陣塊,兩處凹槽也都不會有變化。

  凹槽一定是破陣的關鍵,隻是這關鍵究竟是何,三人一時半會弄不懂。

  離三個時辰的期限已經越來越近,晶瑩長廊將再一次開啟陰陽太極圖,上一次來的是姬心夜,上上一次是郞逸文,這一次還不知會有誰來。

  高毅、郞炎自不想讓煮熟的鴨子飛了,本欲誰來殺誰,可姬心夜的存在令二人頗為顧忌,來者不是龍門弟子還好,若是龍門弟子姬心夜豈會再信他們。

  還需姬心夜破陣,八卦陣圖未破前,不能翻臉,兩貨自知斤兩,殺敵好說,破陣他們是萬萬不行的。

  ……

  “你來知會姬心夜一聲。你我各守長廊一處,來人除了李月輝格殺勿論!”高毅暗自傳音。

  “龍門弟子也殺?”郞炎心中一震。

  “殺!除了李月輝,來者皆殺!”高毅斬釘截鐵。

  “可……如此一來,姬心夜必起戒心,誰來破陣?”郞炎滿是不解。他與高毅對陣法一道可謂一竅不通,殺了龍門師兄弟,姬心夜必起戒心,屆時無人破陣,豈不是得不償失?

  “若論破陣誰能比得過李月輝?姬心夜起疑一並殺了便是!李月輝來時,隨便嫁禍方圓或者魔門都行。總之,隻留李月輝就行,其餘人等與你我兄弟而言都是禍害。”

  “好……”郞炎慢慢地答道。他細嚼著高毅的話,越想越有道理,隻是心中也因此有些發涼,有點害怕高毅的心狠手辣了……

  的確,若論狠,還是高毅夠狠。殺所有閑雜人等以絕後患,隻留李月輝一人用以破陣,真可謂無毒不丈夫。

  ——————

  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微微幹結,那四處胡亂塗抹的痕跡,無不訴說著方圓一個時辰前的瘋狂與絕望。

  透明界壁三尺處,方圓盤膝而坐,雙目閉起。

  比尋常元神尊者強上不少的霸道威壓毫不收斂地四散而出,隻是若有元神境高手站在一旁細細體悟,便會發現這股駭人的威壓裏透漏著一股子暮氣,仿佛英雄遲暮,大廈將傾,會令人不覺間升起一股惋惜之情。

  這一個時辰,方圓一直都在修煉。

  當攻打透明界壁失敗,決堤的洪水將方圓衝垮淹沒,徹底崩潰已至瘋魔的他,歇斯底裏地發泄了將近半個時辰,將自己折騰得丁點兒力氣都沒有後,才心如死灰地消停下來。

  將近半個時辰的瘋魔,醜態百出,也不全然都是壞事。

  的確,與以往那個聰明神武的方圓相比,這半個時辰的方圓簡直軟弱得不能再軟弱,二者天壤之差、雲泥之別,甚至說句丟人現眼都算客氣。可這樣的方圓卻又讓人怎麽也嘲笑不起來。這才是那個有血有肉的方大將軍該有的另一麵,說到底他也是芸芸眾生裏一個。

  將近半個時辰的歇斯底裏,將心中那壓抑不住的絕望釋放不少,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後,頭腦才漸漸恢複清明。

  嚴格來說,若沒有這半個時辰的瘋狂發泄,將那衝垮心神的絕望釋放出去,方圓怕是還瘋魔著。

  無能為力令人絕望,絕望過後,心如死灰般在絕望中苦苦等候,便又是另一種絕望了。有那麽些大音希聲的意思。

  方圓頭腦逐漸清明後,想到了一個可怖的問題,自己破境失敗不說,還將巫力徹底耗空,一個時辰後陰陽太極圖開啟,憑什麽去殺郞炎、高毅,憑什麽救下姬心夜?

  此念一起,方圓如遭重擊,驚恐不安到了極點。

  是啊,巫力全無、筋疲力盡,憑什麽去救姬心夜?

  方圓竟驀然驚出一股子力氣,整個人蹭的一下坐起。連他自己都說不上力氣從何而來。

  或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或許這就是為何總有人相信世間真情無價。

  猛然驚坐起的方圓,茫然地瞪大眼珠子,開始思考解決之法。

  ……

  要救姬心夜,需殺郞炎、高毅。要殺這兩個幾年前與劍一伯仲之間的狗雜碎,需要巫力。

  於是,方圓閉目打坐,開始瘋狂地吐納天地靈氣。

  走火入魔可不是說說而已。

  丹田重創,周身經脈千瘡百孔,第一股天地靈氣吸入時,方圓差點痛得大叫出來。

  吸入的哪是天地靈氣,分明是一柄布滿利刺的刀劍,或者一股滾油,所過之處遍體鱗傷,撕裂經脈,傷口撒鹽,撕心裂肺。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這股劇痛,還痛及識海神魂。

  方圓覺得自己正他娘的在受那傳說中的淩遲之刑。

  每時每刻都承受著莫大痛苦。

  他萬分肯定,若不是要救姬心夜,自己一刻也不會堅持的!

  因為,這他娘的根本不是人受的罪!

  ……

  一口天地靈氣接著一口。

  每一口都痛得撕心裂肺,令人抓狂。

  可方圓就這樣咬著牙,想著姬心夜,堅持了下來。

  堅持了足足一個時辰。

  能常人所不能!

  可恨的是,先前破境失敗,丹田、經脈受傷太重,宛如淩遲的劇痛方圓能忍,可巫力一邊恢複一邊流逝,則不能忍!

  沒錯,重創的丹田、千瘡百孔的經脈,難以阻擋巫力的流逝。

  以莫大毅力堅持一個時辰的苦修,卻隻換來三成巫力,可惡還流逝了一成,現在攏共隻有兩成巫力。

  好在,走火入魔不是全然沒有可取之處,這時的兩成巫力,是完全足以堪比元神尊者的兩成巫力。量雖不足,殺郞炎、高毅夠了!

  如此,方圓覺得一切都值得!

  ——————

  晶瑩長廊終於再一次巨浪拍打般晃動起來。這三個時辰是如此漫長,漫長得好似過了百餘年。

  一襲黑袍,緩緩站起。

  身姿挺拔。

  山嶽緊握,雙眸冷徹。

  殺氣暄騰!

  黑袍襯托得一頭白發異常顯眼。

  發如雪,隻是那人自己還未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