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皎潔的月光灑落大地，萬念俱寂的茫茫大山好似披上了一層神秘麵紗，愈發寧靜悠遠。

  山脈蜿蜒直聳，細瞧卻難見一株草木，光禿禿盡是山石泥土，一座連著一座，一山還有一山，廣袤無邊，置身其中才明白何為滄海一粟。

  其中一座山巔，兩道人影靜立，一個站得筆直，另一個卻囂張欠湊。月光下是兩張輪廓分明的臉龐，看模樣十七八歲左右，都是一等一的器宇軒昂，站得筆直的那個雙臂極長，給人一種堅毅之感，多顯穩重，另一個則眉宇間凝著的霸氣比傲氣還多，遊俠兒裝束，腰間一條玉帶不倫不類，極顯風騷。

  突然，二人眸光望向東邊一處，就見月色下一襲黑袍踏空而來，不是方圓是誰。

  “師父。”兩個少年異口同聲。

  “跟上，別走邊說。”方圓微微點頭，腳步不停。

  蘇牧、方威一左一右跟在師父身後，默契地相視一眼，都從對麵眼中看到不解，接著便齊齊翻給對方一個白眼，好似對師兄弟間的默契，極其不屑。

  “魔門以蠱蟲謀害文武百官，師父離開長安城時文武百官中毒已深，此番不得已要回一趟咱巫門山門，尋出蠱蟲根腳來曆。師父曾答應你們師祖不到第二大境不得重返師門，今日卻是不得不違背諾言。喚你二人來，一是認一認家門，二來師父想由你二人替師父去巫門祖殿，將一應蠱蟲典籍帶出，師父在師門外等著，勉強算是個掩耳盜鈴的折中法子。”

  方圓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語氣卻輕描淡寫的很。

  蘇牧神色一凝，卻急忙掩去，中肯道：“師父為國之大義，想來師祖泉下有知，也會支持師父。”

  方威向來比蘇牧火氣大，一聽到師父竟被狗日麽的魔門逼得要違背諾言，頓時殺氣騰騰，罵道：“狗日的魔門就不能消停幾天，這些年魔門追殺令沒少折騰咱龍雀衛，如今竟敢將主意打到文武百官頭上，就不怕陛下一怒之下，號令我等打上魔門？”

  “怎麽打？龍門、魔門廝殺幾百年，依舊屹立修煉界山巔，豈會簡單？且不說龍門是否願意傾盡宗門菁華，與魔門決一死戰，你小子還真以為，龍雀衛、仙武院、供奉院加起來，就能配合一鼓作氣的龍門形成碾壓之勢？長安城四大官署，歸屬朝廷的萬餘修仙者，能和魔門五大分支其中一支平分秋色都算不錯，就這還要看供奉院到底還藏匿了幾個元神尊者，少於五個都不行！”

  方威本還一臉不服氣，聽完後便隻剩驚愕，難以置信道：“不會吧師父？咱龍雀衛五百餘眾金丹，不見得比他魔門金丹少多少。”

  方圓回頭瞪了這臭小子一眼，“以你小子此刻的先天二階修為，多少築基修士困得住你？嗯？敢說不到一百，老子踹死你！解決龍雀衛，魔門隻需十餘個元神尊者足以，前些年金丹稱大能，那是天地靈氣太稀薄，這些年還不知道有多少卡在關卡的老家夥，吸納靈氣一步跨境，你小子真以為飛仙穀那兩百餘個元神尊者就是全部？”

  方威還不是服氣，龍雀衛五百金丹，一名元神妖王，哪有師父說的這般不堪。

  “可師父，就算一些老家夥因天地靈氣之故，卡在原地，可前些年金丹都是稀罕物。一入金丹三千歲，不入金丹來不是我輩客，先天、築基修士也就比凡夫俗子多活個甲子撐死，他龍門、魔門又能攢下多少老家夥？天鷹妖王不是也說了，妖族明裏妖王不過二十餘眾，暗地裏最多再來十餘個頂多，總不能龍門、魔門要比整個妖族都強吧？”

  “妖族？嘿，九州之外地廣無邊，陸地之外大海無量，妖族元神妖王翻個十倍都算少！龍雀衛若想站在山巔，路還長著呢！最少要有個力壓群雄的高手坐鎮才行！給我閉嘴趕路，懶得與你多說！你小子若是想龍雀衛有一天可以獨自和魔門扳手腕，就給我埋頭苦修，早入第二大境。”

  半真半假地敲打敲打頗有些無法無天的方威後，方圓便不願再多說一句。

  蠱蟲吸食精血已然大成，即便按留給肖灑的法子，估摸著頂多能撐兩天，時間緊迫，實在沒那個心思多說。

  “哦……老龍你大爺！”

  就在方威乖乖閉嘴之際，龍大爺自紫玉龍樹珠飄然而出，一巴掌拍向方威後腦勺，“好好聆聽你師父教誨！嘿！還敢罵你龍大爺！叫你夜郎自大！”

  說著又是一巴掌下去。

  方威氣惱地摸著後腦勺，一張臉皺成一團，卻是有氣沒地撒。

  對龍靈他也就隻敢嚷嚷兩句，師父都尊重的老妖龍，他方威敢說啥？

  可他娘的方小將軍就不知道龍門、魔門深不可測？還不是見師父一臉愁容，打著岔子給師父寬寬心？咱江湖好漢，最是尊師重道不過，為了那群滿嘴之乎者也，實則雞鳴狗盜的文武百官，師父不惜違背對師祖的諾言，還不知心裏多難受哩！

  總之，若換做方小將軍，就算文武百官通通一命嗚呼，方小將軍都不會違背師父之令。

  ……

  要說知方圓者，方威倒是算一個，別看方圓話語裏輕描淡寫，心裏卻始終不是滋味。

  大義是大，可如今的天下，一應修士皆是方外之人，宗門規矩不見得就比國之大義小。

  雖說巫門之人不算修仙者，在上古時期一直是人族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可上古何其遠，今非昔比矣。

  如今的巫門，避世修行，求的不是重現上古輝煌，隻想著巫門傳承永續。精忠愛國，說到底不能大過巫門傳承，畢竟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改朝換代這幾百年還少了？

  再者，巫門不分正邪，本就不要求弟子一定要做正道修士，他方圓的國之大義，隻是他方圓這個唐人身份的大義，而巫門掌教弟子身份要遠遠大過唐人這個身份。

  巫門可是對人族有大功勞，巫門曆代先賢對人族的恩等，值得巫門傳承高於一國一朝！

  ……

  說起來，方圓兒時與方威兒時極像，也是孤兒，也混跡在涼州城附近，一樣的向往江湖，一樣的一身江湖氣。

  江湖最是講究一言九鼎，亦講究尊師重道，有道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答應師父不到第二大境不回山門，便要做到，一諾千金，這些年多少難題麵前，方圓都未想過要重回巫門。

  隻是今日形勢危急，為社稷之重，不得不為之。

  一路而來，方圓心情也就比當年得知姬心夜失憶差上些許，在方圓心中師父巫延之恩德大到無以為報，可以說他方圓如今一切成就、際遇都拜師父所賜。

  師父在心中就是父親，所有教誨必須要聽！

  何況，老家夥也沒提過其他要求，隻有兩個，其中一個，自己身後兩個天賦不錯的徒兒已算交差，另一個卻是為救文武百官，不得不違背。

  這種糾結、無力、別無他選的滋味著實難受，當年獨戰噬魂母蛛也好，千裏奔襲偷襲栗鐵也好，甚至是飛仙穀麵對無可匹敵的化神僵屍，方圓都未曾這般猶豫、難以取舍，

  對重承諾之人而言，有些時候違背諾言的難度大過生死抉擇。

  前前後後遇見強敵不算少數，是戰是逃，方圓從未猶豫過，隻有這一次萬般糾結，是否重返師門，選是好選，可正因好選，不得不為之，才讓方圓滿心糾結。

  這份糾結更多是愧疚，是自己和自己較勁，難訴難狀。

  方圓從未遇到過如此難選之題，隻是先有李進財教子，再有李林甫勸說，大義在前吾往矣，為江山社稷，隻能食言。

  方圓心中有三人最重要，師父巫延、兄弟肖灑，以及姬心夜。

  其中師父最大。

  就憑方圓對姬心夜的一片癡心，便能理解方圓此刻心情幾何。

  此次方圓看似隻跑一趟遠路，實則比以往任何一次降妖除魔，都要付出的多。

  隻有重諾之人，才知一諾如何值千金！

  ……

  一座座直聳高山，不斷被甩在四人身後，可前方大山還是延綿無盡。

  皎潔月光下，無盡群山不覺間顯得荒涼、滄桑起來，這是一種震撼人心的荒涼，好似繁華落盡般孤寂，卻又像埋藏著數不盡的神秘，這是一種令人心生渺小的滄桑，一座座大山好似靜立無盡歲月，看盡了日新月異，觀盡了人間百態。

  這裏是昆侖。

  神話中占得濃墨一筆。

  無窮盡的大山，不知見證了多少蓋世英豪，不知埋藏了多少精彩故事。

  可而今卻人跡罕見。

  上古一切輝煌，隻有無盡大山知道個真切。

  ……

  四人不知飛了多久，就見方圓筆直落於一座山穀之中。

  山穀兩側兩座大山徑直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山勢獨具氣勢，仿佛不是大山而是兩條酣睡的土龍。

  蘇牧、方威麵麵相覷，山穀一眼望去，一幹二淨，除了散落的山石，兩顆草都沒有，這裏就是師門所在？

  卻見方圓肅然靜立，口中默念法訣，手訣變化幾番，突然一指空曠無物的山穀。

  一道無色結界突然出現，水波般微微蕩漾，一個黃豆大的小洞自結界中漸漸變大，眨眼便有一人多高。

  結界內青山綠水，入眼是一道大到沒邊的石雕山門，粗獷、浩瀚、蒼涼，有百獸繞柱，花鳥魚蟲應有盡有，談不上惟妙惟肖，就是極為傳神。

  隻見門楣上書兩個大字——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