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鎖心石鎖心
作者:和一      更新:2021-04-30 04:53      字數:4010
  第二日一早,方圓剛剛起床,打扮妥當的仙兒已站在門外。

  昨夜她攔下風雷子,獨自傷神離開,默默地收拾行裝,默默坐在房簷,默默地望了宣平坊一夜。

  天剛一亮,洗盡一整夜的黯然,就笑著出門了。

  她來和方圓道別。

  有千言萬語在心中翻騰,又無從說起。

  她就是想臨走前看看方圓,簡簡單單地看上一眼,說一句三年後再見。

  方圓有了心夜師姐,三年裏一定度日如年,肯定沒功夫想她,沒關係,她想著方圓就好,反正一直都是她想著他。

  以後如何,以後再說。

  三年後,仙兒有了自保之力,再來守在你身邊。

  ……

  仙兒將黯然掩飾得極好,好到方圓未曾發現,對於仙兒決定回青蓮池修煉,方圓甚是欣慰,好好一顆修仙苗子,不能總在長安城晃蕩,青蓮結花,哪怕對當下境界的仙兒無用,能似是而非地看上三年,模棱兩可地記住丁點道則,對金丹往後的修行之路都大有裨益。

  招呼仙兒一起吃過早飯,方圓準備送仙兒一起去龍門駐地,他也要和姬心夜道別,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道多少別隻會嫌少不會嫌多。

  仙兒陪著方圓走了一半路,突然說想起還有禮物未買,神情閃爍地拒絕方圓陪同,笑著跑開了。

  晨風微涼,迎麵總能吹潤眼眶。

  她今天不想陪著方圓一起出現在心夜師姐麵前。

  就今天一次。

  方圓定足看著仙兒跑遠。

  或許去青蓮池閉關三年,就能做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

  ……

  青蓮池再如何重要,也不能失了禮數,和方圓預料的一樣,龍門一眾長老、劍一、姬心夜等天才弟子,要上早朝與天子辭行。

  看到站在門口的方圓,風雷子氣得一聲冷哼,臉色鐵青下來,正眼都懶得瞧。

  “風師叔早。”方圓笑容可掬,啥也看不出。

  伸手不打笑臉人。

  “貧道已修煉一個時辰,不早。”風雷子幾乎是從鼻子裏說得這句話。

  “風師叔真乃我輩楷模,難怪早早跨進元神境,小子自愧不如。”方圓大吃一驚,拱手施禮。

  “貧道心無雜念,自一往直前。”風雷子狠狠地瞪上一眼。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總算正眼瞧了一眼。

  “風師叔風采,小子拍馬難及,小子陪劍一兄弟說幾句話。”方圓一本正經地拍著馬屁,笑著說罷,衝著後方走去。

  風雷子再次冷哼一聲,大步邁開,懶得回頭。

  朱石傲偷偷衝著方圓豎大拇指,虧得方圓能哄開這頭老倔驢。

  姬心夜玉齒咬著紅唇,還是止不住笑。

  等著方圓走來。

  “方圓,劍一在這哩!”曹子軍怪聲叫到。

  “哎呀,起的太早,暈乎地分不清人。”方圓搖頭晃腦。

  “分不清,我們幫你分啊。”曹子軍壞笑。

  “昨夜在下被灌得大醉,你還敢說?”方圓不懷好意地看向曹胖子。

  “嘿嘿,打不過金丹第一人,總要喝過吧?”曹子軍訕笑。

  “要不咱不吃藥,單喝一次?”方圓眸子閃起寒光。

  “哎呀,你是誰,我起的太早,暈乎。”曹子軍一拍額頭,順手塞到嘴裏一顆丹藥。

  劍一、李月輝等一眾龍門年輕弟子,笑看著曹子軍、方圓鬥嘴,其樂融融。

  ……

  方圓陪著姬心夜走進大殿時,禦史台一官員正在上報天子:毫無軍功亦無政績,豈可封爵。

  方圓一看那人,就知道定是在參自己,禦史台上下哪個不是他李林甫的人。

  你娘的阻方大將軍封爵,這是找死哩!

  “斬了一頭萬軍難敵的僵屍算不算有功?閣下隴右道人士吧?救了你家鄉父老鄉親,算不算有功?免了你和一群僵屍做親戚,算不算有功?”

  “方圓,陛下麵前你豈敢談怪力亂神之事!”那官員聽到方圓的聲音嚇得脖子一縮,卻又覺得丟人,色厲聲荏地嗬斥,要挽回些顏麵。

  方圓封爵一事,確實惹得一眾官員妒忌不已。

  封爵不同與封官,那可是實實在在的蒙陰後代,許多一品大員辛苦一生都未必能封爵,他一個才來長安城四年多的毛頭小子,封爵不說,憑什麽越過開國縣男,直接封開國縣子?

  方圓這幾日一直未上早朝,殊不知封爵一事鬧出好大個動靜,惹得多少人眼紅得上躥下跳。

  “他不說,李林甫你來說!”方圓矛頭直指幕後之人。

  “方將軍,你放肆了。”李林甫不清不淡地回道。

  李隆基這時也一拍龍椅,“放肆!方圓你再敢在朝堂胡鬧,朕就依張愛卿所言,收回封爵。”

  方圓連忙躬身,朗朗開口道:“陛下萬不可被小人蒙蔽,中了這姓張的愛卿,挑撥君臣不合之奸計。”

  李隆基氣笑,“你給朕滾蛋!張愛卿隻是不知詳情,禦史台監察百官,此乃分內職責。封爵之事,朕金口玉言,自虧不了你。張愛卿倒也提醒了朕,此事的確不易公布於眾,就隻封爵,不表功吧。”

  “陛下英明!”方圓朗聲。

  群臣看著一唱一和的君臣二人,心裏細細咀嚼。

  ……

  向天子辭行後,龍門眾人向著東城門走去。

  姬心夜帶著風釵,靜靜地與方圓一起走著,迎著朝陽。

  離別在即,思愁肆意增長,許多話到了嘴邊,就被思愁衝散,隻知道心中空空蕩蕩,隻看著彼此怎麽也看不夠的側臉。

  沒有人來打擾他們,劍一、曹子軍等有意為二人留下獨處,自覺地離得遠遠的。

  隻是,奈何長安城一向天一亮就開始熱鬧,商販夥計、來往行人,鬧鬧熱熱,嘈嘈雜雜,讓這份送別顯得不值一提。

  畢竟相思的是他們自己,不舍的也僅是彼此,與旁人無關。

  隻有初升的驕陽,默默注視著離別的人兒。

  “這三年你好好修行,爭取追上我。”

  “嗯。你也莫要落下修行。”

  “金丹第一人,落也落不下多少。我爭取你閉關結束前,煉好補天丹。”

  “不,補天丹無須強求,你修為更重要。”

  “親你一口更重要。”

  “你……補天丹真的不重要,莫要落下修為,沒有也可以親。”她已被他拉下雲端,凡塵離愁此刻將她淹沒,離愁已是極苦,怎舍得他為她耽擱修為,一時間急得口隨心動。

  “那親一口。”

  “現在不行!說了,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她嬌嗔一眼,才發現方才的話沒有半點矜持,絕美的臉頰微微發燙。

  “好吧。”

  ……

  龍門眾人騰空而起,姬心夜不舍回眸。

  當年文采音律冠絕長安城,天下才子求之不得的夜仙子,終是有了心上人。

  “姬心夜,早點回來做開國縣子夫人。”

  他眼裏千般不舍,心裏萬般相思,鼓足勇氣,大聲傳音。

  她笑而不語,心裏偷偷地道個好字。

  ……

  他並不知道,此一別再見已是滄海桑田,大衍宗給他和她加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坎,以致他無數個夜輾轉難眠。

  她亦不知,鎖心石鎖心,淚為何流。

  ……

  多日後,方圓肩上多了一隻巴掌大的老鷹,除了小,看不出什麽異樣,去哪裏都帶著,龍雀衛中幻化成人形的墨羽、白羽,每每看都老鷹都恭敬有加。

  而大衍宗長老們經過多日激烈爭執,最後在掌門豎耳聆聽不知誰人的傳音後,當場拍板,騙姬心夜服下宗門至寶鎖心石。

  姬心夜師尊力爭不過,不惜閉關百年,抗拒失望透頂的宗門,實則是被掌門攔在通風報信的路上,逼得閉關百年。

  姬心夜被從青蓮池叫出,毫無戒心地服下掌門師叔口中,可澄明道心的宗門至寶道心石。

  當她心中莫名蕩起痛及靈魂的悲傷,才驚恐地發現與方圓有關的記憶,她視若此生最珍貴至寶的甜蜜情愫,正在一點點一絲絲抽離,湧向那顆道心石。

  這一刻那石頭是世間最恐怖的惡魔,吞噬著她是如生命的東西。

  她淚流滿麵、難以置信地看向掌門師叔,隻看到掌門師叔眸裏的冰冷無情。

  她拚命的運功要將道心石逼出,卻被掌門師叔封死周身真氣。

  她泣不成聲地問為什麽,隻換來掌門師叔一句,宗門培育你二十年不能毫無收成。

  她心如死灰,從未想過印象中那個充滿溫暖的師門,竟是這般麵目。

  他們要奪走她最寶貴的東西,這和殺了她有何區別?

  這樣做比殺了她還要殘忍,一想到他定在不竭餘力地尋找煉製補天丹的靈藥,還在苦苦等待三年後再見,她心如刀絞。

  若再見她已忘卻,會多傷他的心,她心痛到不敢去想,這對他太殘忍了。

  她痛不欲生,那顆所謂的道心石還在抽離她對他的所有情愫,搶奪她此生至寶。

  她崩潰了。

  絕望了。

  她再也不是那個運籌帷幄、萬事麵前風淡雲輕的夜仙子,隻是一個被無情奪取此生至寶、此生摯愛的可憐人。

  她拚命地抓撓自己的腹部,想將那顆邪惡的石頭從體內刨出,卻被平日裏最和藹可親的掌門師叔,控住雙臂。

  “鎖心石真用對了!你果真走火入魔,簡直是瘋了!”

  “掌門師叔,或許瘋了的是你們。”她突然靜了下來,平靜篤定地看麵目猙獰的掌門師叔。

  她總是那般冷靜,那般與眾不同,既然掙脫不了,便趕在最後一刻銘記此生摯愛。

  她微笑著淚流滿麵,看著關於方圓的所有情愫,以及一些記憶,如抽絲一般,被鎖心石鎖住,抓住最後一次那熾熱心扉的溫暖甘甜。

  “我會全然忘了他嗎?”她發現關於他的記憶不沒有全然抽去。

  “不會,無關的記憶會保留。隻是心門已鎖,情愫全無,你與他再升不起半點情愫,此生你隻能做我大衍宗千年奇才!”

  她看著冷漠無情的掌門師叔,突然嫣然而笑,“若有一日,他打上山門,心夜定讓他手下留情,還掌門師叔厚愛之恩。”

  “區區一介散修,螻蟻一般,師叔等著,隻不過若真有那一日,率先出戰者定是你這個千年奇才!”

  “掌門師叔,莫要小瞧了心夜的眼光。”她萬分篤定。

  “你也莫要小瞧了宗門的底蘊!安心做我大衍宗下一代掌門!”

  ……

  在鎖心石抽離的最後,也就是天子設宴那晚,她與他在後宮屋頂的記憶被鎖進鎖心石時,她悲痛欲絕,卻給掌門師叔一個最完美無瑕的笑。

  分明是不帶絲毫冷意的笑,卻看著大衍宗掌門莫名升起一陣膽寒。

  當東城門離別記憶也被抽離時,她對著長安城方向堅定地說了個好字。

  若鎖心石碎,心夜馬上做你的新娘!

  大衍宗掌門師叔隻覺莫名其妙。

  ……

  鎖心石鎖心,她望著長安城方向淚流滿麵,卻已不知自己為何流淚。

  她隻是覺得心裏說不出的空蕩,好似失去了世間最重要的東西,卻如何都想不出來。

  而遠在長安城的他。

  此刻莫名心痛。

  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