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飄雪，清晨的長安城銀裝素裹，美到了極點。尤其那寬闊遙長的朱雀大街，更是讓人不忍下足，唯恐壞了這十裏雪白。

  朱雀大街，南接城南正中的明德門，北到皇城正南的朱雀門，將偌大的天下第一城一分為二。作為長安城中軸大街，朱雀大街足有五十丈寬，說是天子第一大街一點兒也不過。

  在這四下無人的清晨，寬廣的朱雀大街顯得更加寬廣了幾分，那平整得像是一刀切過的雪麵，無不訴說著大唐的國都的壯闊！

  方大將軍站在朱雀大街南頭，望著白茫茫的十裏大街，突然有一種高聲長嘯的衝動。

  普天之下，誰人能建起如此雄城，如此長街？唯我巍巍大唐！

  可惜，好景不長……奔波生計的長安城子民，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給這十裏大街留下了無數亂七八糟的腳印。

  方大將軍宛如被掐住脖子的打鳴公雞，氣得咯咯低叫。尤其當那群焚琴煮鶴的新兵列隊跑來時，方大將軍更是欲哭無淚。

  方大將軍見過不少天地奇觀，可是方大將軍第一次看到雪後的天下第一大街。

  如此美景，你們……這些俗人……

  興致被掃的方大將軍，擺著張臭臉，領著新兵走進一條坊街，於是乎，本還能看得進眼的一地雪白，瞬間成了一團泥{間隔符}濘。

  熱騰騰的肉包管夠，方大將軍從來不會虧待兄弟。雖然這幫小子還在成為兄弟的道上，但那也不能含糊。

  畢竟，還要靠這幫小子搬家不是？

  ……

  昨日，方大將軍領著還隻能支支吾吾的蠢豬肖灑，跑遍了整個長安城，最後在張宅和另一間宅子中左右權衡後，還是拗不過膽小的肖灑，選了東市往南的第二個裏坊——宣平坊的一處大宅。

  宣平坊位於長安城南北向的正中間，就和這位置一樣，宣平坊在大大小小一百零九裏坊中也是處在不高不低的位子。何為不高不低？不上不足，比下有餘。

  如此尷尬的位子，左右鄰居當然良莠不齊。宣平坊裏有朝廷命官，有豪門庶子，有商販富豪，也有販夫走卒。而方大將軍新家的兩側的鄰居更是有趣，兩家都做賣肉的勾當，隻是左鄰賣人肉，右鄰賣豬肉。

  說是搬家，其實也沒幾樣物件。百名新兵甚至連人手一件都分不到，就搬空了肖灑整個家當。絲毫不給肖灑這頭蠢豬留戀的機會，方大將軍駕著他的脖子就走，還極其惡劣地讓新兵就地賤賣屋子，美曰其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也不知是得意忘形多一點兒，還是打擊報複肖灑多一點兒？

  駕著肖灑沒走幾步，三日前的崔家執事領著兩個狗腿子追了上來。狗腿子傲氣十足地說道，他家公子今晚在大衍樓設宴，讓方圓按時赴約。看著中年執事恨不得鼻孔朝天的狗臉，方大將軍索性也把鼻孔朝天，回了句，看大爺心情。

  當真是狗主子、狗腿子。崔宜狗眼看人低，沒想到他家奴才比他還神氣，看著中年執事傲然離去的背影，方大將軍真想問一句，你家都是屬狗的不成？

  不過，這約還是要赴，絕不能讓崔宜這廝小看了人。

  不知為何，對狗眼看人低的崔宜，方大將軍總是有種抽他大嘴巴子的衝動。好幾次方大將軍都想抽碎那狗嘴裏的狗牙，看看到底有沒有象牙。而就這事，方大將軍敢和任何人打賭，崔宜這張狗嘴絕對沒有象牙，因為就算有，方大將軍也會先把它抽碎嘍！

  崔家狗腿子剛走，壽王的狗腿子就來了。白衣書生，手持紙扇，彬彬有禮地說道，壽王傳話，以後要方大將軍小心些。

  方大將軍氣得直咬牙。好啊，莫名追殺老子，方大將軍還沒找上門去，你們倒是找來了。好！好得很！皇子又如何？惹毛了方大將軍，老子就……

  書生彬彬有禮，可方大將軍一眼就覺得他不是好人，那張笑意十足的臉假到極點，雪天執扇，更是不倫不類，哪怕書生笑意再盛，也遮不住身上的邪氣。

  ……

  中年執事和白衣書生，就像攪屎棍一般，攪得方大將軍興致全無，想揍人。

  有道是瞌睡來枕頭。

  從肖灑舊屋走到朱雀大街時，就看到偌大的街上圍滿了人群，兵器相撞的鏗響直竄耳洞，怒喝摻雜著一通突厥罵娘聲，顯然有人在械鬥。

  方圓好奇心起，擠進人群，就看到一個手持黝黑長刀的絡腮胡大漢正和十來個身穿唐軍軍服的大漢短兵相接，突厥罵娘聲正是從那群官兵嘴裏傳出。

  絡腮胡大漢以一敵眾，卻不遜色多少！尤其那把黝黑大刀更是厲害，竟然削鐵如泥，每次和番兵手中的兵器撞到一起，便會斬下一截！一地明晃晃的兵器殘刃，方圓一眼掃過這些番兵就沒有一人兵器是完好的！

  這些番兵也是些狠角色，提著被大漢斬斷的半截兵器，亡命而上，一副誓不罷休的狠辣。

  大漢大刀隻朝著番兵兵器上招呼，卻是不敢真的殺人，每每觸及番兵身體時，都是刀背相迎，可是大漢刀是厲害，伸手卻也就比番兵強了一點兒，此時已大汗淋漓。而這些番兵也是吃準了大漢不敢真的殺人，圍攻時絲毫不顧及防範！

  番兵們死纏爛打的惡行，惹得圍觀人群義憤填膺，破口大罵。

  方圓左右打探一番才知，原來這絡腮胡大漢是個屠夫，而這群番兵也不知是窮瘋了，還是劣性使然，非要用一貫錢買這一車豬肉，雙方糾纏一番，才大打出手！

  方圓聞聲望去，果然看到戰團一旁，停著一輛推車，推車堆著不少豬肉。

  你娘的，你們蠻夷之人，有幸披上我大唐軍甲，不感恩戴德不說，居然不知丁點禮教，敢來長安城強買強賣？

  “兀那漢子，大刀往脖子上砍者！今天兄弟我祝你一臂之力，咱一起剁了這幫雜碎！”方圓掏出天子佩劍，一躍而出。

  人群一片叫好！方大將軍一時升起一股行俠仗義的快感，下手極快極狠，一劍便砍翻了一個撲向大漢的番兵。

  絡腮胡的大漢眼中閃過一絲氣惱。他娘的誰不知往脖子上招呼，可他娘的出了人命誰負責？民不與官鬥，沒看到他隻是招架，不還手嗎？

  就這幾個番兵，他若放開手腳，哪夠他砍？

  “瘦猴子，去死！”番兵領頭的肥碩大漢脫離戰團，一刀劈向方圓胳膊。看得出來，肥碩大漢眼中殺意滿滿，卻也不失精明，砍掉胳膊和砍死人是兩種結果，肥碩大漢粗中帶細。

  “呀！氣煞我也！”

  方圓一劍朝著肥碩大漢麵門劈去，形如幻影，頃刻即至！

  一道烏光突兀出現，罩著了肥碩大漢全身，劍身、烏光撞在一起，發出一聲轟響。

  天子佩劍彈飛，烏光如琉璃般片片碎裂。

  肥碩大漢胸前響起一聲清脆的破碎之音，方圓尋音望去，隻見一塊黝黑玉石裂成幾塊，掉落一地。

  “小子！我乃幽州使者！朝廷命官！”肥碩大漢看著地上的玉石，眼中閃過一絲可惜，隨即拿話壓人！

  “不巧！老子也是朝廷命官！”方圓嗬嗬冷笑，就要再出手。

  “我有遼東密報上呈天子！”肥碩大漢語速極快。

  方圓眼珠子一提溜，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麽密報？說來聽聽。”

  肥碩大漢一咬牙說道：“遼東暗探全滅，我等……”

  “打住！留下五十貫通寶，此事就此揭過。”有損國威之事，自不能說於百姓聽，方大將軍這點頭腦還是有的。

  五十貫開元通寶？圍觀人群倒吸一口涼氣。這等行徑比之番兵都狠！那一車豬肉撐死值個四貫錢，這小哥兒敢居然訛人家五十貫錢？

  就連那絡腮胡的屠夫也是哭笑不得。哪冒出這麽個愣貨，你到底是行俠仗義來的，還是借機敲詐勒索來的？

  番兵們更是一臉怒氣，從來都是他們殺人放火、敲詐勒索，居然有人敢訛他們？

  那肥碩大漢眼中亡命之色一閃，要錢不要命地叫囂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有種你殺了老子！”

  呀！敢跟你方爺爺耍橫？

  “諸位父老鄉親，番兵拔刀殺人，欺我大唐百姓，今天小子手刃賊子，還請大夥屆時幫小子開脫一二！”方圓眼中寒芒一閃，抱拳衝著圍觀百姓說道。

  人嘛，多少有顆伸張正義的心，又喜歡靠群抱團。方圓一句番兵欺壓大唐百姓，卻是調起了大家的情緒。

  “小哥，我等自會向著唐人！”人群一陣激動。要知道，此時的唐人卻是這天底下最高傲的上國子民，番兵與唐人之間，同胞大過道理！更何況番兵欺壓唐人在先！

  “好！今日小子替天行道！”方圓這廝說著，一劍就捅了出去！

  肥碩大漢梗著脖子，絲毫不退！

  此時便看誰更狠了，方圓江湖熱血不假，可也沒真的愣頭青到當眾殺人，他在賭肥碩大漢舍不得死！

  肥碩大漢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已告訴方圓自己身份，他在賭方圓不敢真的殺人！

  方大將軍、肥碩大漢對這人與人間的較量都是門清。可這等較量最怕棋逢對手，一遇高手往往就看誰更狠、更能沉住氣了。

  比狠？方大將軍還真沒怕過誰！

  況且捅了他，還能救活不是？

  天子佩劍來勢分毫不減，眨眼間便到了肥碩大漢脖頸。

  肥碩大漢眼中厲色絲毫不變，一動不動，好似無視生死一般！

  一滴血珠……

  一道血水……

  “爺爺饒命！”肥碩大漢驚恐嘶吼！這個瘦猴子真敢殺人！

  “饒命可以，錢怎麽說？”方圓眯眼問道。

  “五十貫通寶，一文不少！”肥碩大漢立刻叫道！

  “晚了，一塊金餅子，否則就去死。”方圓語氣冷颼颼的。

  這時，一個瘦高番兵見肥碩大漢認慫，不等肥碩大漢答話，便將一塊金餅扔出。

  “這位小哥，快把劍拿走，我好給我大哥止血！”瘦高番兵急忙喊道。

  “滾去一邊止血！莫要擋著我朱雀大街通暢！”方圓拋玩著金餅，冷笑道。

  瘦高漢子扶起肥碩大漢就走，不敢留下一句場麵話。

  ……

  人群一陣歡呼，尤其當方圓將金餅拋給絡腮胡的屠夫時，更是贏得一片叫好！

  屠夫看著手裏的金餅，一臉糾結，一時間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就在大漢舉棋不定時，一道冷峻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長安城！

  “龍門劍宗劍一，來戰各派傳人！”

  長安城城南，一道淩冽劍氣衝天而起！

  無數人舉頭望去，隻見一人踏劍淩空！白袍獵獵，長發飛揚，好似劍仙臨塵！

  眾目睽睽之下，白袍男子手臂緩緩伸出，一指向天！

  一道巨劍虛影憑空乍現，直衝雲霄！於無聲間將漫天烏雲捅出一個巨大窟窿！

  金色日光透過窟窿灑下。

  一時間，一人一劍宛如九天神袛！

  整個長安城鴉雀無聲！

  無數男兒熱血沸騰！無數女子春心蕩漾！

  ……

  朱雀大街上，方大將軍很是嫉妒地罵了句“燒包！”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被人搶去風頭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