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朝事
作者:晚蕭入夢      更新:2021-04-27 03:35      字數:4154
  黃營那一雙拿著名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似乎是因為名帖上那人身份的重量和地位而感到膽戰心驚,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老師錢德鬆,眼睛裏充斥著好奇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老師雖然得陛下倚重,但是近些年來逐漸放下手中的差事,大有致仕之意,怎麽會和權力頂峰的顧靖蕭來往,黃營臉色略顯呆滯地問道“顧相一直與我們甚少來往,怎麽會忽然來老師您的府邸見麵,不知是敵是友……”

  若是敵,隻怕以後在天晉王朝都不會再有好日子過,可若是友,若是自己能夠求到顧靖蕭為自己的兒子在陛下求情,那自己兒子被饒恕的勝算豈不是更多了幾分。黃營這一刻無比真誠且衷心地祈求上蒼,保佑顧靖蕭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來……表示友好的。

  錢德鬆目光落在黃營手中拿著的名帖上,麵露微微難色,忍不住喟歎道“我與他除了在朝堂上碰過麵,私下何時見過,又豈能知他是敵是友。”錢德鬆垂下眸子徜徉許久,華發在燭火的映照下似乎更加發白,他擺擺手似是無畏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去見一見便知道他究竟意欲何為了。”

  黃營是錢德鬆一手調教的徒弟,自然擔心老師在顧靖蕭麵前遇到什麽事,立馬提出要一起前去見麵的想法,然而錢德鬆卻沒有答應,一來是因為顧靖蕭這人喜怒難料,他來拜訪自己,可沒說同意其他人見他,若是擅自帶黃營前去,未免惹得顧靖蕭不快;二來是黃營此人的心性,錢德鬆到底多少有點了解,他愛子如命,若是顧靖蕭是友非敵,黃營定會將心思動到顧靖蕭的身上。

  堂堂一朝丞相,豈會聽他小小參政史的請求,指不定到時候鬧得下不來台,豈非得不償失。

  “不必了,你先回去等我消息罷,明日我便進宮去見陛下為你的兒子求情。”錢德鬆衝黃營揚了揚臉,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錢德鬆已經下了明令,就算黃營心中不高興,但是也不得不聽從老師的命令,繞過前院顧靖蕭進來的路線,從後院的角門繞出去離開錢府。

  黃營離開之後,錢德鬆整理整齊自己的儀容後,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像是因為要去見顧靖蕭所以做了十足十的準備。直到適才的小廝回來稟告說‘人已在前院正堂’,錢德鬆才逐漸沉下氣,抬步向前院走去。

  順著適才見黃營的後院正堂往前走,穿過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門,錢德鬆來到自家府邸的前院正堂,這是左右打通成一起的三間大房,左右配有側間,前後還有兩間小小的暖房和抱廈,僅供歇息之用,錢德鬆頓了頓,抬眼看了眼此時大開正門,走了進去。

  一腳踏進去,錢德鬆就瞧見顧靖蕭正背對著自己站在堂中央,背影頎長而清俊,正仰著首目光看向堂中高掛的赤金纏絲匾額,匾額上是當今陛下親自提筆所賜的墨寶‘清風朗月’。這是早些年陛下賜給錢德鬆,那是陛下還不是陛下,隻是親王,錢德鬆一路輔佐他登帝,得此四字真言,所以錢德鬆可以說是與陛下十分親近的家臣之一。

  如今錢德鬆愈發年邁體弱,也有了致仕之意,隻不過陛下仍舍不得錢德鬆離開朝堂,所以隻給錢德鬆安排了一些較為輕鬆的職位。

  清風朗月。

  錢德鬆年輕為官時是天晉百姓人口相傳的賢臣,他從不貪汙受賄、結黨營私,一心效忠陛下和天晉王朝,雖然算不上聰明絕頂,但是他的心懷和品質猶如九天之上的雪,從不染世間一絲塵埃,百姓對他隻有佩服和敬重,顧靖蕭也是從心底敬重錢德鬆。

  像是感受到錢德鬆的到來,顧靖蕭驟然回過身看見錢德鬆正步伐穩健地走進正堂,顧靖蕭隨即應了上去,竟然恭敬地拱手相拜,口氣中渾然天成地帶了一股貴氣,但是他已經盡可能地放下自己的姿態,沉聲道“顧靖蕭見過錢閣老。”

  錢德鬆慌忙伸手將顧靖蕭服了起來,頗為不安地開口道“不敢當不敢當,顧相可是我們天晉王朝的當朝丞相,老朽早已不是當初光景,可擔不上這一聲‘閣老’。”

  顧靖蕭笑笑搖搖頭,淡淡道“在顧某心中,隻有您才擔得起這一聲閣老,顧某為官數十載的光陰,從來沒有見過如錢閣老這般無欲無求之人。”

  錢德鬆略顯沉穩的一笑,並不去接顧靖蕭的話茬,而是端著茶盞送到顧靖蕭的手中,極是熱絡地客套道“喝茶喝茶,老朽府中的子矛茶葉堪稱一絕。”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錢德鬆的緊張似乎一瞬之間忽然放鬆下來,沉聲歎道“說起來老朽活了幾十年,也從來沒有見過像丞相您這般驚才絕豔之人,文韜武略、詩詞歌賦、朝堂政事,兵法布陣,沒有一樣是你不會的。”

  十歲的稚齡孩童僅憑借一條錦囊妙計,助陛下逃脫武安齊武山之亂,當撥開雲霧,十歲的孩童站在陛下和所有人的麵前,明明是滿臉的稚嫩,可是那稚嫩之上卻洋溢著成年人的成熟和冷靜,甚至在麵對九五之尊的帝王時候,十歲的孩童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

  像是想到了以往的往事,顧靖蕭莫名笑了開來,聲音也不顯得那麽冷漠“那是陛下想要讓顧某入朝為官,錢閣老您是第一個出言反對的,說顧某不過十歲的孩童,怎麽可以入朝為官,那是顧某就知道,錢閣老您與其他人不一樣。”

  顧靖蕭訴說這些往事也讓錢德鬆一直擰著的嘴角露出笑容,笑著說道“到底是老朽太孤陋寡聞了,若是讓我重新來一次,我一定親自去顧府迎顧相入朝為官,如今我朝能有今日的歌舞升平、太平盛世,顧相功不可沒。”

  麵對錢德鬆的誇獎顧靖蕭並沒有露出驕傲或者謙遜的神色,而是話鋒一轉,看向錢德鬆,沉聲開口道“錢閣老,若是我沒有猜錯,剛剛你的學生黃營黃大人也在這裏,他想讓你去向陛下求情。”顧靖蕭頓了頓,繼續道“他的兒子醉酒誤事,在盛京的街道上說出什麽青海水患是上天神罰這樣的糊塗話,惹得陛下龍顏大怒,若我是錢閣老,就不會答應這件事。”

  錢德鬆因為顧靖蕭對自己家中所發生的事一清二楚而感到震驚,他弄不清楚為什麽顧靖蕭會知道黃營在自己的府中,他不由又想到剛剛顧靖蕭勸自己的那句話,讓自己不要去救黃營的兒子,這又是什麽意思?他是要自己看著自己學生的兒子慘死而無所作為嗎?

  “顧相這、這是什麽意思?”錢德鬆疑惑不定地看著顧靖蕭,以他自己對顧靖蕭這人的了解,他絕對不是無聊之人,今晚忽然大駕光臨已有蹊蹺,如今又說這樣的話則更顯疑點,讓錢德鬆不得不疑惑顧靖蕭的用意。

  顧靖蕭看了臉色不善的錢德鬆一眼,表情淡淡道“錢閣老為官幾十年一向都有個好名聲,如今算是已經致仕,但是我相信您的判斷力仍在,黃琦說的那些話並不止得罪於天家,更是得罪於青海幾十萬的百姓,所以這黃琦救不得。”顧靖蕭神色依舊那麽淡定,卻在風輕雲淡之間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不僅救不得,陛下還必定要他死,用來安撫青海幾十萬的百姓,所以錢閣老實在沒有必要再去費力反而惹得陛下不快,你如今已經這個年紀,總不能晚節不保罷?”

  錢德鬆頹然地往後退了一步,怔怔著沒有說話,因為顧靖蕭所言的確有道理。

  他一轉眸光看向顧靖蕭,無力道“可是那黃營是我十幾年的學生,那是他唯一的兒子,他親自求到我的府上希望我可以救他兒子一命,我剛才也已經答應了他明日進宮去見陛下向陛下求情,現在卻要我反悔,如何使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男子漢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

  顧靖蕭並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將事實冷冷地分析給錢德鬆聽,“陛下殺黃琦之心已定,錢閣老認為自己能夠勸得了陛下?你為官兢兢業業十幾年,難道真的要在最後這個關頭,讓自己晚節不保,落魄歸鄉?”

  錢德鬆沒有話說,早已率先離開的黃營不知道從哪裏衝了進來,戚戚道“老師!老師!求求你救救我的犬子罷!老師,求求你了!”

  錢德鬆目瞪口呆地看著跪倒在自己身邊的黃營,張了張嘴卻未曾說出一個字。

  顧靖蕭俯視著跪在地上黃營,目光像是在看一隻螻蟻般輕蔑無謂,緩緩道“黃營,你是個聰明人,你自己名知道你的兒子犯了多大的錯,也知道陛下這次是發了多大的雷霆之怒,你還要讓錢閣老去向皇上求情,你可知你師父的後果會如何?”

  顧靖蕭說完之後也不再說話,頎長清俊的身姿似乎在一瞬間變了冷漠至極,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中散發著沒有溫度的光芒,整個人散發著冰冷近乎沒有感情的氣質。

  黃營像是一瞬間喪失了所有的希望,整個人無力地跌坐在正堂地上,眼裏所有的光芒像是一下子消失殆盡,隻是他的手仍舊不肯放棄地握著老師錢德鬆的衣角。

  “本相可以救你的兒子出來。”

  就在錢德鬆和黃營走投無路之境,黃營看不到自己的眼前有一點光明,似乎周圍都被黑暗吞噬的時候,顧靖蕭居然說自己願意救黃琦出來。顧靖蕭從來都不是個有善心的人,錢德鬆和黃營都很清楚這個事實,他不僅沒有善心,而且是近乎無情的冷酷,古往今來無數的人找他半是,可是從來沒有人求成功,也沒有人在他的麵前沒有人可以討到一點好處,可是此時此刻他居然願意救黃琦。

  黃營滿是驚詫地望著顧靖蕭,不可思議道“顧相,你真的願意幫下官嗎……”

  顧靖蕭沒有再回答黃營的問題,可是他負手而立,身影像是這世上最挺拔的山脈那般讓人望而生畏,他就像是這世間最大的一顆樹,隻要他想保護的人,沒有保護不了的。

  黃營和顧靖蕭雙雙離開錢德鬆的府邸,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兩人剛出了府,黃營便冒著大雨,特地走到顧靖蕭的轎子麵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顫聲道“下官多謝丞相肯伸手援助之恩,如此大恩,來日丁當結草銜環報答您的大恩。”

  車轎裏的顧靖蕭並沒有太多的反應,甚至他連車轎的車簾都沒有抬起,隻能聽到他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淡淡的,似是有些模糊“本相希望黃大人忘了幾日咱們見麵的事,隻需要在府中等待幾日,黃郎自可回到府上。”

  說完話之後,顧靖蕭的馬車便自顧自地往丞相府的方向走去。

  離開錢德鬆錢府之後,恒朔穿著一身蓑衣騎著馬跟在顧靖蕭的馬車旁,他並不知道顧靖蕭為什麽要去救黃營的兒子,這樣的行事完全不符合顧靖蕭素日裏的習慣,他下意識地望了眼車裏,瓢潑大雨似乎稍稍掩蓋了恒朔好奇的聲音“顧相,我不明白,你與錢閣老和黃大人二人從無來往,為何今日你會選擇救黃營的兒子?”

  轎內人沉靜的聲音在夜空中格外沉緩悠揚,“是不曾來往,但是錢閣老曾有恩於我,我今日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

  “有恩?”恒朔跟隨顧靖蕭將近八年,並沒有覺得錢德鬆哪裏對顧靖蕭有恩。

  顧靖蕭莞爾一笑,淡淡道“讓馬夫快一點,我困了。”

  恒朔雖然心中還有疑問,但是顧靖蕭的話顯然是在側麵告訴恒朔,讓他不要再問了,恒朔便也不再問,走上前催促馬夫快一點回府。

  是啊,顧靖蕭想快一點回府,也不知道他沒有在府中,他的書書有沒有乖乖吃飯,乖乖就寢,隻是分開這短短一會兒,他已經急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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