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衍良滿目驚慌，雙目定定看向當朝帝王，語氣不由涼了下來“陛下，所言為何？”

  眾人不由地麵麵相覷，目光自洛大人看向他的妻女再看向當朝帝王。隻見皇帝麵容堅毅，深沉的目光之中像是流淌著淡淡的光澤，沉沉道“朕已經將洛家嫡四女指婚給顧相，除她以外，世間任何女子你都可以求娶，隻有她不行。”

  指婚給顧相？！

  這是何等令人膛目的消息。

  洛漢康怔住，洛母怔住。

  洛婉晴也不可思議地看向婉書，她從心底深處不明白，為什麽她這個妹妹

  所有人的目光默契地全部落在顧靖蕭的身上，顧靖蕭倒也還算鎮靜，搖晃著酒杯裏的透明美酒，對這份強加到自己身上的婚事沒有表露出絲毫情緒，麵對諸位同僚探索而來的眼神顧相都抬眸睨了回去，目光玩味而威嚴，眾人隨即收回探索的目光，擺出一副正襟危坐模樣，忠心以對禦座之上的皇帝。

  更令人膛目的是，顧靖蕭居然沒有拒絕這份婚事！

  難道是因為文武百官都在，顧相顧忌皇上的顏麵所以沒有拒絕，可是如果今時今日不拒絕，以後就隻能遵從皇帝的旨意娶妻，一旦到了那一日，以後洛漢康的嫡四女就會成為堂堂正正的丞相夫人，洛漢康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可是陛下如今重用洛盛樺，擺明拿他比著以前的顧靖蕭，而且丞相暗地裏總是會多加打壓洛氏父子兩，生怕自己的權威遭到挑戰，為何今日陛下賜婚，反而洛大人的女兒賜婚給顧靖蕭，眾人實在搞不懂，這禦座之上的帝王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

  “不可能。”

  趙衍良堅決脫口而出，他疾步走上前，眼眸中燃燒著兩簇小小的火苗跳動燃燒，幾乎要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灼燒起來，他向皇帝一揖為禮——

  “陛下，明明你前日還在為顧相的婚事發愁，何以到了今日，洛家女兒就被陛下賜婚，陛下您是天子，金口玉言怎可言而無信！”

  若不是趙衍良係出名門，背後有忠遠侯夫婦替他支撐著，單單隻憑這一句話就足以死無葬身之地，皇帝威嚴豈容他人挑釁！

  “衍良，你昏頭了不成，陛下決定的事豈是你能懷疑的！”

  出言訓斥趙衍良的是他的父親忠遠侯，自家兒子這一番大不敬的言語，驚得忠遠侯再也坐不住，他立馬起身走到觀武台正中慌忙跪下，作揖恭敬道“臣參加陛下，陛下萬歲。”行完禮，他還未等皇帝讓他起身，緊接著又道“臣犬子年紀出言不遜是臣教導無方，還請陛下賜罪。”

  皇後頃身微微靠近皇帝，溫聲道“陛下，小侯爺年輕氣盛，又加之飲了酒，想來一時糊塗也是有的，陛下身為天子，就饒恕小侯爺這一次，稍加懲戒以示皇家威嚴就好，陛下您覺得可好？”

  “趙衍良，朕這次不罰你，但是朕要你聽得清清楚楚。”皇帝麵容冷肅堅毅，目光看向群臣之中，淡淡道“洛漢康，你出來，你來給小侯爺好好講一講，朕是什麽時候給你女兒賜婚的，好好告訴趙衍良，朕可否是那言而無信之人。”

  眾人關注的目光讓洛漢康感覺如鋒芒在背，他現在簡直欲哭無淚，天地良心啊，皇帝何時跟他說過要給婉書賜婚，而且賜婚的對象還是當今丞相顧靖蕭，若是真的有這樣的事，自己又怎麽可能忘記，皇帝這個時候喊自己出來，沒有喊顧靖蕭出來，就是覺得自己比顧靖蕭聽話，肯定會將‘賜婚’這件事好好說與小侯爺聽一下，以證明當今陛下絕對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頂著所有人關注的目光，洛漢康弓著身一步一步走到觀武台之中，每一步都重得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般，走到正中之後，洛漢康又緩緩跪下，恭敬道“臣洛漢康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頷首“起來罷，你和趙衍良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座諸位對洛漢康的印象並不深，但是至少還是有點印象，畢竟在去年的皇帝壽誕之上，陛下曾經對洛漢康的大兒子頗為讚賞，就曾在壽誕之上拿洛盛樺與顧靖蕭比較。

  如今春蒐之上，洛漢康又一次占據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甚至這一次發生的事比上一次還要令人震驚，皇帝居然將洛家的女兒賜婚給顧靖蕭，這世道究竟是怎麽了，咱們當今的皇帝究竟在想些什麽？

  洛漢康額頭溢出冷汗，順著他的肌理一直滑落到眉宇間，他顫顫巍巍地自地上站了起來，先是抬眼瞅了瞅當朝帝王，見他眉間深思沉重，頓時心慌地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一旁的小侯爺趙衍良，拱手間深深歉意，溫馴道“下官要替小女多謝小侯爺的抬愛，隻可惜小侯爺你遲了一步，昨夜陛下招我覲見，卻是已將小女賜婚給顧相，正是因為陛下金口玉言，今日才不能答應小侯爺您的請求。”

  皇帝唇邊露出一抹無聲無息的笑容。

  顧靖蕭的眼中也閃過一絲似有若無的光芒。

  熾烈的陽光傾瀉而下，風卻忽然猛烈了起來，吹得趙衍良的廣袖獵獵作響，遠遠看去那翻飛的廣袖像是被吹得支離破散，輕輕一推便可以墜落到地獄，他不敢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語意悲涼入骨“我竟不知，我竟不知！……”他轉過頭，直視顧靖蕭，眼神冰冷“那顧相呢？陛下曾多次賜婚，你都不曾接受，何以這次就接受了。”

  顧靖蕭笑意朦朧，緩緩道“陛下還沒有告訴本相這個消息，何來接受之說……”

  皇帝斜睨一眼，淡淡道“顧相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以前你年紀小朕寬容你，隻是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這次朕並非是問你，而是直接下旨賜婚，你若再像以往那般隨心所以，難道是想要違抗皇命不成？”

  顧靖蕭眼眸略沉，起身拱手道“既如此，那臣恭敬不如從命，多謝陛下替臣賜婚。”

  顧靖蕭居然答應了！

  皇帝半威脅半溫和的語氣居然讓顧靖蕭答應了！

  在場所有的官員和女眷無一不氣得吐血，羨慕而又嫉妒的目光紛紛落在洛漢康和洛家女眷的身上，能和丞相和顧家攀上親事是何等榮耀之事，這天大的便宜怎麽就落到了洛家的頭上！

  眾人仔細想想，自去年到現在，洛家可謂是春風得意，長子出息得陛下重用，連帶著皇帝也看重洛漢康，如今更得了這份親事，以後洛家平步青雲，可謂是指日可待！

  趙衍良沒有向皇帝行禮，而是孤零零地轉身向外走去，那一身的哀傷仿佛深入骨髓一般，像是此生所有的希望都在這一瞬間破碎得徹徹底底。他走了，所有的悲涼春秋都隨著他的離開煙消雲散……

  忠遠侯誠惶誠恐請求皇帝見諒，皇帝隻是淡淡看著，什麽話也沒有說。

  婉書不敢望向趙衍良離開的背影，可是即便不看，她也能夠想象出趙衍良會以何種蒼涼而悲愴的模樣，一步一步離開觀武台……

  趙衍良形單影隻，顧靖蕭這裏卻是花團錦簇。

  觀武台又恢複之前的喧嘩，除了悲愴離場的趙衍良和瞧瞧退下的侯爵夫人，所有人仿佛在經曆一場大喜事般，紛紛敬酒祝賀顧靖蕭和洛漢康喜得陛下賜婚，粲然陽光灑在皇帝蒼老的臉上，他的神情柔和，可是眼睛裏卻是一片冰冷，陽光無法熨燙他的雙眼，帝王的身體裏，隻怕連血液都是冰冷的。

  顧靖蕭端著酒杯遙遙敬向洛漢康，唇邊的笑意看上去很是溫和，顧靖蕭此人甚少有這樣溫和純善的笑意，那一瞬間，似乎少年人的疏朗皆在眉宇間盡顯，淡淡道“顧某敬洛大人一杯，以後時常碰麵，還請洛大人多多照顧。”

  “怎敢怎敢。”洛大人忙急得舉杯相迎。

  兩人之間有說不出的詭譎風雲，但是無人敢置喙一二，隻能裝傻地端起酒杯裝作祝賀的模樣。

  清風徐徐拂過，鬆林行宮的鳳凰花開滿整個枝頭，紅豔豔的一片幾乎壓彎了枝頭，近乎支離破碎般的美麗。恍然間此時已經過了午時，皇帝和大臣們都已經喝得興致闌珊，無數平時不認識的女眷來向婉書賀喜，即便身份貴胄也放下了架子，洛母和婉書麵對這些祝賀不得不麵對這些恭賀，臉頰幾乎都笑硬了。

  不知何時，楊蓉不聲不響離開了席位，甚至還沒有和婉書說一聲，許大娘子擔心女兒，向洛母祝賀過之後也離了席，來祝賀的人將婉書和洛母圍得水泄不通，久久才散了。

  晌午的席還沒散，皇帝賜婚洛婉書和顧靖蕭的消息已然傳出，行宮上下皆驚動萬分。皇帝也曾幾次意欲給顧相賜婚，後來都是不了了之，從未有顧相要成婚的消息傳出，如今卻不知是出了什麽情況，竟然答應了賜婚。

  顧相此人年少就已然權傾天下，文韜武略經世之才，單單這兩點已經讓無數人垂涎，隻不過因為這些年龍陽流言纏於身在加上本身冷酷無情，所以近幾年鮮少有人敢上門議親，如今這千年老樹竟然開花了。

  自賜婚的消息從午席散開之後，鬆林行宮就未曾消停下來，洛母和婉書即使回到居住的院子裏都接二連三地有人來恭賀，洛漢康和洛母早已不耐煩，卻不能嚴詞拒絕，隻得一一應付而過。

  待到終於沒有人來恭賀之後，婉書想去找楊蓉，卻被洛母攔住，一家人三口齊齊坐在屋子裏，洛漢康和洛母的臉色十分不善，兩人都是沉默著沒有說話，半晌半晌，反倒是身為女兒的婉書先開了口“爹、娘，你們不用擔心，女兒瞧著顧靖蕭……不像是壞人。”其實婉書很想講她和顧靖蕭之間的事說給母親聽，但是現在說隻會塗添煩惱，還是等等以後再說。

  “好人？我活了這麽久，沒聽過誰用好人形容過顧相”洛母冷笑而過，目光悄無聲息地凝向洛漢康，微嘲著開口“官人昨晚何時去見了陛下，怎的我不知道，明明前一日還在煩惱顧相的婚事，今日便口一改說是要給顧相和婉書賜婚，竟一點苗頭都沒有。”

  洛漢康欲哭無淚，皺眉道“天子威重，我都不知道陛下今日何處此言！且他今日當著眾人的麵讓我出去作證，隻怕我若是不那麽說，隻怕咱們全家人都會人頭落地，這難不成還是我的過錯？我心裏也很奇怪，為何好端端的，趙衍良會向陛下請婚，陛下還給婉書賜婚……”是他這個當爹的太失敗嗎？這些事他身為父親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洛母自然看得出來今日的事丈夫不知情，可是想到婉書日後要嫁給那等無情之人，她心裏就忍不住發慌，眼淚激湧而出，緩緩道“難不成真要咱們做父母的看著婉書嫁給他顧靖蕭？官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顧靖蕭和咱們洛家是有齟齬的呀！書兒嫁不過去，豈不是去受罪嗎！”

  洛漢康看洛母一眼，賠笑道“娘子，朋堂之爭無關女子，顧相是與咱們家不睦，但他好歹也是堂堂一朝丞相，總不會與書兒過不去吧？”

  洛母打量著洛漢康，臉色冷得猶如寒冰，冷冷道“官人，您這是什麽意思，你怎麽就知道顧相他不會與小女子過不去？萬一顧相他就是小心眼，和書兒過不去又怎麽辦，你難不成要拿我唯一的女兒去試探，那書兒一生豈不是就這麽毀了？”

  洛漢康沒有說話，洛母疼愛女兒，現在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會錯，他心裏也舍不得婉書嫁給顧靖蕭，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今晚或許明日聖旨就會下達，到時候婉書就是不嫁也得嫁，否則便是要賠上洛家一眾人的腦袋，孰重孰輕，洛漢康心中自然有分段。

  婉書眸光淡淡的，不願父母為自己爭吵，開口道“女兒願意嫁給顧靖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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