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請婚
作者:晚蕭入夢      更新:2021-04-27 03:35      字數:5239
  那晚,婉書在稻花香待了整整一個多時辰。

  夜風微送進來,浩渺雲煙殿涼意漸透,顧靖蕭告訴婉書現在不是浩渺雲煙殿最美的時候,等到夏日來臨,浩渺雲煙殿四周的荷花盛放,夏日晚風徐徐而過,荷花迎風吐香,紫色瑰麗的晚霞斜鋪滿整個天空,那才是浩渺雲煙殿最美的時候。

  顧靖蕭承諾婉書,等到荷花盛開的時候,會再帶婉書來一次浩渺雲煙殿。

  他還說春日裏百花竟放、夏日裏荷花盛開、秋日裏葉落之美、冬日裏積雪不化,這世間美景多得數不勝數,顧靖蕭承諾婉書,此生會帶著婉書看遍這世間所有的美景。

  少女總是會感動於這樣的誓言。

  日後世事總是難料,也許過了幾載,這樣的誓言就會煙消雲散。

  隻是此時此刻,婉書總是願意相信這樣的承諾,無條件地信任著顧靖蕭,相信這個不講道理忽然闖到生命中的男人。

  春蒐第四日,為期三日圍獵已經完美落幕,結束當天皇帝突感身體不適未能及時結算春蒐圍獵的成績,是以這事便耽擱了一日留到春蒐第四日。皇帝封賞春蒐第一人這樣的熱鬧眾人總是不願意錯過,畢竟參加這樣盛事的人選除卻皇子王侯,剩下的便是一眾武官,作為武官的家眷自然不願意錯過。

  鬆林獵場之外的觀武台,皇帝端坐於九龍寶座之上,皇後妃嬪依次而坐,九龍寶座之下又如春蒐第一日那般,百官居於一邊,而女眷則居於另一邊,洛母與許大娘子總是相伴在一起,而邢南春母親邢家夫人為了女兒的婚事,特地跑來與洛母坐在一處,幾人笑語宴宴地輕聲說笑著,楊蓉和婉書輕輕向邢南春投來含笑的眼神,以至於邢南春臉頰止不住地發紅。

  行宮宮女們整齊劃一奉上美酒和佳肴,皇帝並不急於結算圍獵之事是誰拔得頭籌,興致闌珊地和大臣們把酒言歡,皇後察覺皇帝似乎興致不高,說是祥雲館編排了新舞為皇帝盡興。皇帝半倚在禦座之上微眯著眼睛頷首,示意皇後喚歌舞上來。皇帝的閑情逸致也讓觀武台下的眾人神色稍稍放鬆了下來,目光都忍不住盼望望向入口處,等待著舞姬進場。

  舞樂乍起,絲竹之音優美而繾綣,舞姬衣香鬢影,皇帝與朝臣們觥籌交錯,不再談論朝政的皇帝比較平時的威嚴喜怒無常添了幾分平和從容,是以在這柔軟悅耳的曲子中,舞姬柔軟的水袖劃破清藍的天空,這樣的瑰麗旖旎,朝臣們的神情終於漸漸的歸於平靜,把手言笑觥籌交錯。

  舞姬們舞步翩躚,水袖柔順,似是回雪飄搖,翩若驚鴻。

  麵對這樣的歌舞皇帝依舊興致不大,待到一舞結束後,把玩著手裏的酒杯,神色平和從容,淡淡道“皇後有心了。”複目光又瞧向身側的內侍監,吩咐道“王長,去瞧瞧,看看誰是今年春蒐的頭籌,朕想聽聽咱們大晉的好男兒都有些什麽心願。”

  內侍監王長領命,又點了幾名小太監一起跟去。

  氣氛似乎瞬間變得冷凝起來。

  婉書坐在女眷之中,目光遙遙望向顧靖蕭,隻是丞相的目光卻並未放在自己的身上,婉書的心中升騰起一股悵然若失的失落,微抿著唇收回自己的目光,目光收回的途中卻不期而遇地和小侯爺的目光撞在一起。

  風華正茂的少年,期期艾艾地看向婉書,那雙眼睛裏仿佛帶著孤勇的氣勢,帶著酸澀的失意,帶著婉書愧疚卻又沒有辦法補償的情意。

  每每麵對趙衍良之時,婉書總會從心底湧起一股冰涼,混合在滾燙的血液裏,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迫使著她無法靠近趙衍良,婉書失神地想,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八字不合,否則她無從解釋這樣的感覺。

  婉書迅速地收回目光,隻將目光固定在自己眼前的酒杯上。

  席間四皇子李恒拱手出聲,笑著麵向皇帝“父皇,您金口玉言,既然許了拔得頭籌之人一個心願,到時候無論兒臣提出的要求,您可一定要答應。”

  皇帝不作他詞,隻笑道“朕說出的話自然算數,但是老四,如今結果還沒有出來,說不定你並非今日的榜首呢?”

  李恒擺手表示不可能,後又拱手,恭敬道“兒臣有父皇親賜的藏鉞弓在手,怎麽可能會不是今年春蒐的榜首,豈非對不起父皇賜給恒兒的這把藏鉞弓,父皇放心,兒臣定然博得個滿堂喝彩,才不辜負父皇對兒臣的信賴。”

  “恒兒,怎可如此驕傲。”皇後坐在皇帝身邊,甚是寶相莊嚴,表情瞧上去很是冷凝,可是眼裏滿是為李恒感到驕傲,卻不得不指責道“你父皇麵前豈容你如此放肆,昔年你父皇憑著這把藏鉞弓平定邊疆之亂,你的箭法是你父皇一手教導,如今卻開始班門弄斧。”

  皇帝的雙眼已有些迷蒙,聽到四皇子李恒所說的話之後,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笑罷端起酒杯,豪邁道“無妨,身為朕的兒子,就該有這份的自信!”

  皇帝的霸氣豪邁,百官也不敢有所怠慢,立即舉杯恭賀陛下和四皇子李恒,群臣恭賀之下,皇帝甚是滿意和自豪。丞相顧靖蕭意態閑閑地放下酒杯,臉上淡淡的似是沒有任何表情,似乎自己隻是一個看客,而趙衍良亦是如此,神色冷淡,並不介意李恒的所言,那樣子看上去仿佛對今日的結果已經成竹在胸。

  酒過三巡。

  觀武台的朝臣們似乎都有幾分醉意,顧靖蕭也不外如是,他半靠在長桌上,紫色官服的廣袖像是流水般清淺流淌,他的眼中漆黑靜謐,無人能夠洞悉那雙眼睛中到底蘊藏著什麽,他此時微醺,與素日裏冷冽無情的模樣並不相符,宮女們一一為眾人斟上宮廷美酒,酒香四溢,煞是誘人。

  賢妃酒意沾身,已經下去換了一套衣衫,婉書向來知道她貌美,卻不想她穿上這件淺黃到近乎發白的百合如意暗紋短襦,搭配著一條長及腳麵的天藍色撒銀絲長裙竟能貌美至此,尤其是在走路的時候,腳尖的裙擺像是澎湃的海洋,恰如海浪蝕人,一浪接著一浪滾滾而來,令人目不接暇。

  她像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翩躚地來到皇帝的身邊,在落座之後,目光卻遙遙而無聲地落在顧靖蕭的身上,那種眼神悲戚而無奈,轉瞬即逝,雖然她隱藏得很好,但還是在那一瞬間被婉書敏銳地捕捉到。

  婉書忽然想到趙衍良曾和自己說過,楊螢心有所屬,難道這個人就是顧靖蕭……?婉書心頭忍不住泛起淡淡的酸澀,她想到那日與趙衍良在小船上,顧靖蕭不正是和賢妃在一起,才聽到趙衍良和楊螢之間的對話,翌日賢妃更是在陛下麵前替顧靖蕭說話,溫柔軟語就讓皇帝改變了春蒐曆來的封賞,如今想來,賢妃高高在上,之所以肯聽顧靖蕭的話,如若不是為了名利,那也隻剩下情之一字……

  那日自己話語間也曾提起顧靖蕭和賢妃之間的關係,但是婉書清楚地記得,顧靖蕭並沒有回答自己,也沒有說他和賢妃是什麽關係。

  ……自己本不該介意這些事的。

  婉書抿著唇不露出任何表情,可是又忍不住,她抬起頭望向台上的楊螢,賢妃發髻上的纏絲金蝶步搖上垂下的金串陰線簌簌晃動著,反射出星星點點的銀光,明晃晃地直刺入目,婉書又垂下眸子,唇邊溢出一抹無聲無息的苦笑。

  內侍監王長盤點完獵物正帶著小太監們一起回到觀武台,見到王長回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來這次春蒐究竟是誰拔得頭籌。

  王長也是宮裏的老人,在皇帝身邊伺候了幾十年,心裏最是明白,越是這樣的場合,越不能再臉上露出分毫的情緒,所以他平合著一張臉走進觀武台,直直對著皇帝的方向拜下,低頭恭敬道“奴才來給皇上回話。”

  皇帝眼皮也不抬一下,問道“你說說,是誰奪得了此次頭籌。”

  話到此處,席上氣氛已經有些微妙,趙衍良的目光靜靜地停留在婉書的臉上,目光堅定似乎是在訴說著什麽,婉書有些不自然,下意識地端起酒杯急急痛飲一口氣,冷酒生猛,婉書被嗆得咳嗽出來,洛母扶著她拍了好一會兒才不再發作“你也是,喝得這麽急做什麽。”

  婉書低頭認了錯,注意力繼續落到王長的身上。

  “回稟陛下,此次春蒐拔得頭籌之人是……”王長抬起頭,目光直視趙衍良,斷斷道“忠遠侯府的小侯爺,他是本次春蒐射得獵物最多一人。”

  皇帝聽完之後似乎是沒有什麽反應,但是婉書還能從皇帝手指間僵硬,探出來一點不悅之感。

  “不可能!”

  李恒倏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眸子亮晶晶如同燃燒著火把,幾乎可以將王長身上灼出一個洞來,他箭步走到王長麵前,惡狠狠道“趙衍良他第一天就隻射了兩隻野兔,這樣的箭法憑什麽能比過我奪得頭籌,我不相信,肯定是你這個奴才弄錯了!”李恒拱手拜向皇帝,言辭間有些激烈“父皇,肯定是這個奴才搞錯了,兒臣絕不可能屈就人後,更何況趙衍良的箭法兒臣第一日就已經瞧出來了,他們怎麽可能是第一名!”

  賢妃笑語嫣然,輕聲道“王長可是陛下身邊第一得用之人,臣妾想,他應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吧?”

  皇後極力壓抑住自己的心神,妙目微瞪,嗬斥道“恒兒,住嘴,你這話可是大不敬,技不如人就要心甘情願的服輸,更何況小侯爺文武全才乃是陛下和忠遠侯的福氣,你便是這麽說話的嗎!”

  賢妃笑意溫婉直逼皇後,淡淡道“皇後娘娘不必緊張,陛下經世之才,自然有紛說。”

  皇後臉色微變,剛張口還想說什麽,但是已經被開口的皇帝給打回腹中。

  “王長。”皇帝的神色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目光直直射在王長的臉上,問道“朕且問你,獵物可算得仔細,確定趙衍良第一嗎?”

  王長臉色未變,低頭道“奴才認認真真數了兩遍,敢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沒有弄錯。”

  皇帝直起了腰身,目光斜睨人群之中,朗聲道“趙衍良,你出來。”

  皇後的臉色變了,李恒和李綽的臉色也變了,王長的語氣斬釘截鐵和皇帝直接傳召趙衍良的行為都在告訴眾人,今年的春蒐冠首就是趙衍良,無論李恒再如何不服氣都沒有用。

  觀武台沒有一絲其他的動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趙衍良的身上,少年挺拔如青竹,原本正坐在台下的趙衍良聽到皇帝召喚,立即站起身來,步伐矯健穩定,一步一步走到正中,無視李恒怒火燃燒的眼眸,趙衍良伸手撩起官服跪在地上,叩首道“臣趙衍良見過陛下。”

  皇帝靜靜瞧著趙衍良拜下的身影,唇角掠過一絲笑容,淡淡的很不起眼“起來罷,忠遠侯夫婦教子有方,文采箭法都如此出眾,隻是朕有一點好奇,第一日你明明隻射了兩隻野兔,為何今日反而是你奪得冠首?你到底是使用了什麽法子?”

  李恒心中餘怒難消,必要弄個清楚明白,跟著道“沒錯,我第一日見你不過隻射了兩隻野兔,何以最後反而是你拔得頭籌,小侯爺若是不給個合理的解釋,李恒實在無法心服口服。”

  趙衍良轉頭靜謐地望了一眼李恒,爾後又看向皇帝,拱手道“回稟陛下,臣有幾個問題想問四皇子,問完陛下就會明白為何是臣今日奪得了冠首。”

  皇帝揚揚手“你且問他。”

  趙衍良看向李恒,淡淡道“四皇子箭法出眾,一把藏鉞弓更為您添彩,可是到了第二日,四皇子還記得您是幾時離開獵場的?”

  李恒臉色一頓,僵硬道“本皇子不過是提前了半個時辰離場,那又如何,難不成你就在半個時辰裏所射獵物就超過我了?”

  趙衍良微微一笑,又問道“那第三日呢?”

  李恒臉上有些緊張,不禁看向皇帝一眼,頓頓道“我昨日身體不適,才在圍獵期間躺了一會兒,可是即便如此,以你的箭法我所射的獵物也不會輸——”

  “夠了!”

  自己偷懶沒有盡力,居然還在這裏大言不慚。

  皇帝隻覺得自己的連被李恒丟盡了,李恒話都沒有說完,就被皇帝冷冷喝斷“如今知道自己因何而輸,你居然還在竊詞狡辯,朕平日裏就是這麽教導你的嗎!”

  皇帝暴怒,李恒驚得話都說不出來,皇後心驚膽戰,立馬替李恒求饒“陛下,是臣妾教導不善,臣妾日後必定更加認真地管教恒兒,再也不會讓他犯今日這樣的錯誤。”

  賢妃幽幽一笑,勾魂奪魄般的美麗,溫柔道“陛下,咱們如今是該問問小侯爺有什麽心願,皇後娘娘說的對,四皇子年紀還小,以後多多管教就好,還請陛下息怒。”

  觀武台廣闊無垠,春風帶著正午的光芒緩緩拂來,依附在肌膚上有一種幹燥滾熱的觸感,那幹燥沁進皮膚肌理,所有人都不敢發話,隻等著皇帝開口……是繼續發作下去,當眾不給皇後和四皇子的麵子,還是轉而問趙衍良的心願,待到私下再訓斥四皇子。

  皇家顏麵在此,皇帝當然會選擇後者。

  良久良久,皇帝端正地坐著,目光看向趙衍良,出聲詢問道“趙衍良,你先說說,你有什麽心願。”

  趙衍良還沒來得及回答,侯爵夫人忍不住開口囑咐道“衍良,陛下雖說滿足你的心願,但你須知世事自有自己的規律,千萬別提出一些強人所難的要求,免得日後辜負了你此時的勤勞努力。”

  趙衍良像是沒有聽到母親所說的話,他迷離的眼波忍不住看向婉書,淺淡的憂傷從眼眸中似水流過,逐漸成為彌漫在空氣之中的沙塵。像是下了決定,趙衍良回過頭,衝皇帝一字一句認真道“懇請陛下為臣賜婚。”

  “哦?”皇帝略一挑眉,似是沒想到趙衍良的所求事關風月,但這隻是小事一樁,皇帝語氣中很是輕鬆,問道“不知你看中了誰家的姑娘?”

  趙衍良眉目灼灼,高聲道“洛大人家嫡四女,洛婉書。”

  皇帝的神色幾乎在一瞬間之間變了。

  所有的官員都察覺到皇帝的情緒在一瞬間之間就變了,原本還算溫和的麵容此時變得硬冷無比,在聽到趙衍良要求娶洛婉書之後,皇帝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看向顧靖蕭,台下的顧靖蕭隻對皇帝微微一笑,眼眸裏藏了許許多多的情緒。

  繼而,皇帝的目光才落在趙衍良的身上,冷冷的,默不作聲的打量著,似是過了許久,終於在心裏下定了決心,緩緩道“除了洛家的四女兒,你想娶誰朕都可以答應,唯獨她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