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爾爾
作者:晚蕭入夢      更新:2021-04-27 03:35      字數:4256
  恍惚見,洛母又想到今日許大娘子同自己所說的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我說這樣不懂事的庶女,就該隨便找戶人家嫁去得了,免得壞了你一鍋的好湯。”

  如今丈夫和長子正得陛下重用,二女兒婉婷在夫家也是如魚得水,自己的女兒一個在議親的年紀,一個在等待今年的秋闈,所有人都是欣欣向上的模樣,總不能讓婉晴一個人拉著一大家子人的未來給她陪葬。

  神思縹緲間,洛母也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鄭重道“這一次娘聽你的安排,婉晴那頭娘已經安排人盯著她的行蹤,隻要她再和汝陽侯見一次麵,娘便會假借出遊的由頭領著你父親撞破兩人幽會的秘事,到時候由你爹親眼看見,汝陽侯和婉晴也無法抵賴。我朝禮教森嚴,汝陽侯若是不給婉晴一個名份,便是視禮教法度如無物。”

  見母親終於想通,婉書臉上也有了笑容,她笑著道“汝陽侯平白無故得了一個美人,怎麽會不願意呢?”

  洛母頷首,忽而又想到一事,認真道“我有言在先,這事讓娘一個人來辦就好,若是他日東窗事發,你也要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知道嗎?”

  洛母和婉書既然商定了這件事,那麽必要將這件事做得妥妥帖帖斷了婉晴的後路,必要讓洛漢康瞧見婉晴和汝陽侯幽會時的親昵才能鐵定下這份親事,毫無轉圜的餘地。是以洛母並不急於領著洛漢康去‘撞破’婉晴和汝陽侯的幽會,反而又讓二人見麵了幾次。時間久了,次數多了,循規蹈矩也會漸漸變得不再循規蹈矩,發乎情止乎禮也會漸漸變得不發乎情、不止乎禮。

  打蛇必要打七寸,否則再給她留有餘地有翻身的機會,那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明裏暗裏這件事都被洛母攬了過去,她決心全權處理婉晴這件事,打定主意不讓婉書沾染分毫,為的就是如果以後有一日東窗事發,這件事也隻會算在自己的頭上,不會和自己的女兒有絲毫的關係,父母愛子之用心,反而讓婉書心中漸生愧疚。

  陽春四月的冷月華光之下,柳枝在太液池旁輕輕擺動,偶爾飄落下幾片五顏六色的花瓣,時光便恬淡得仿佛沒有任何紛爭。婉書站在太液池邊,白皙的手輕輕撫摸過身旁的柳枝,另一隻手裏緊緊攥著一張小紙條,半個時辰之前她正是因為收到了這張紙條,所以才來到這裏。

  紙條上隻有短短一句話半個時辰後,太液池旁見。

  可是這紙條上的字觸紙生峰,極盡淩厲,像極了冬日裏冷冽的風,單單隻用看便已經覺得駿馳墨逸,比婉書苦練十幾年的書法強上百倍,絕非出自普通人之手。

  更重要的是,這封紙條是小淮遞給自己的,據小淮親口所說,這是一直跟在顧靖蕭身邊的貼身隨從給她的,是以婉書才會在這個時辰出現在太液池旁。

  春蒐期間,除第一日晌午因為習俗如此,所以皇帝所設的午宴會有百官和女眷一同參加,到了春蒐第二日,風頭已過,又加之男女有別不便同席,大多數女眷們選擇留在行宮之中又或者和熟悉的女眷來往,再到第三日,幾乎就沒有女眷參加,鬆林圍場之中也隻剩下帝後、賢妃、王侯將相以及文武百官。

  紙條是婉書在獨自用晚膳時送到她手裏的,終是在夜色悄悄,婉書獨自一人,小心翼翼地來到太液池旁。

  太液池碧波浩渺靜謐無人,婉書站在太液池湖邊,一眼就可以瞧見湖正中的稻花香。婉書正定眸眺望著,忽而瞧見湖麵上泛來一扁小舟,婉書即可閃身到粗壯的樹幹身後將自己遮掩起來,待到小舟靠近之時,她才看清小舟上的人是顧靖蕭的貼身隨從,婉書這才放下心,放緩腳步走了過去。

  婉書衝隨從微微頷首,拎著裙擺步伐翩躚地走上小舟。

  夜晚漆黑,為了不引人注意,小舟上沒有一絲火光,婉書心中偶有驚慌,隻能用力地攥住舟身才能抑製住心中的驚慌,約摸蕩了兩炷香的時間便到了。

  小舟停在岸邊,身著便服的顧靖蕭正站在岸邊向婉書伸出溫厚的手掌,今日他沒有穿那套紫色紋仙鶴官服,反而是一身青竹色錦緞長衫,玉冠束發,瀟灑俊逸,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淡雅弄墨的公子氣派,像極了戲本中溫柔多情的公子哥。

  白皙的手輕輕而又不安地放在顧靖蕭手中,隨著那人的一用力,婉書便被他拽著岸上,婉書臉頰又忍不住紅了起來,深感幸好是黑夜,才能遮住自己通紅的臉頰。

  偌大的稻花香是天晉朝開國皇帝所築的避暑凉殿,稻花香最特別之處就是其中的浩渺雲煙殿。

  浩渺雲煙殿建築於整個稻花香正中,唯有九曲廊橋供通行,水榭周圍鑿開水道種植荷花,又以方州特產的紫木建築出四麵臨風的樓閣水榭,又在水榭四舟用極其順滑柔軟水晶紗做成紗幔,顧靖蕭牽著婉書一步一步走進浩渺雲煙殿之中,竹青卷簾半垂半卷,此時還未到荷花盛開的季節,若是盛開,更添幾分雅致。

  婉書白日裏已經聽聞了,顧相向皇帝請求來這稻花香裏的浩渺雲煙殿感受一番,皇帝自然應允,隻是她沒有想到,自己也可以來這裏見識一番。

  “坐。”

  顧靖蕭牽著婉書讓她在紅木圈椅上坐了下來,而他沒有坐下,反而緩緩低下身,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婉書之上,飄忽不定的暗影在婉書白皙的臉上晃蕩著,一會兒遮住她柔軟的唇瓣,一會又遮住她像寒鴉飛翅的睫毛。

  他靠得那樣近,近得隻要一低頭就可以觸碰到婉書的額頭。

  像是有些不適應的,婉書伸手放在顧靖蕭的胸膛上,想要將他推得遠些……

  可是男人的胸膛就像是世上最堅強的牆,她無法撼動分毫。

  婉書的所有表情都被顧靖蕭盡收眼底,他忍不住露出戲虐的笑容,溫和道“明日陛下就要為顧某和你賜婚了,怎的還如此羞澀不安,以後要如何做好丞相夫人,嗯?”在說最後一字的時候,男人的聲音故意低沉了幾分,尾調卻高高抬起,充滿挑逗的意味。

  受不了這樣的親昵!

  婉書羞憤至極,毫無形象地從顧靖蕭的腋下鑽出來,直直走到離男人安全的距離站定,紅著臉嘴硬道“小侯爺擅長讀書,可不見得這箭法也擅長,我第一日就見過小侯爺的獵物,別起其他人少了許多,顧相神機妙算,卻不想問題出在小侯爺的身上。”

  顧靖蕭聽她所言也不反駁,而是從懷裏拿出火折子,依次將浩渺雲煙殿的香燭全部點燃,火光在月光下歡快的跳躍著,整個浩渺雲煙殿瞬間燈火通明,熾烈的火光照亮了顧靖蕭和婉書的相貌,顧靖蕭回過身來,淡淡道“若論審視奪度,想來還是顧某更勝一籌。”

  顧靖蕭篤定自信模樣是在告訴婉書,他絕對不會算錯,趙衍良必定會在這次春蒐中脫穎而出。

  婉書仍然不敢相信,第一日她明明瞧見趙衍良的獵物隻有兩隻野兔,反倒是四皇子李恒更有可能在這次春蒐之中拔得頭籌,怎麽可能是趙衍良,除非趙衍良使詐……

  等等,趙衍良秉性忠厚純良,自然不會做出使詐這樣的行為,可是眼前這位顧相,那可謂是大晉數一數二的聰明人,他如此篤定趙衍良會脫穎而出,難道顧相會在暗地裏用些別人不知道的手段?

  婉書眉心一動,望向顧靖蕭,問道“丞相為何如此篤定小侯爺會拔得頭籌,莫不是小侯爺會暗自得到丞相您的幫助?”

  顧靖蕭眉頭一皺,答非所問道“你可以喊我的名字,或者提早叫顧某官人,隻是一條,別再叫我丞相。”

  顧靖蕭?

  官人?

  這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婉書敢喊的,她端起淺淺的笑意,小聲問道“可……還有什麽別的選擇嗎?”比較中規中矩的稱呼就好。

  顧靖蕭淡笑不語,顯然是在告訴婉書沒有其他選擇。

  算了,死就死吧!

  婉書快速閉闔了眼眸,在心裏狠狠咬了咬牙,迅速地道“顧靖蕭!”

  顧靖蕭!

  男人眼底似乎升起淡淡的水霧輾轉著就要變成淚意,一眾無以言表的感傷和愁緒自他的眉目緩緩傾瀉而出,顧靖蕭怔怔地望著,那一雙漆黑瞳仁內似有火光在妖異地跳躍著,灼傷著他眼底每一寸的思緒……

  痛意讓顧靖蕭徹底清醒了過來,他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婉書,數不清楚的星芒灑在他黑白分明的眼底,下一刻,男人闊步上前,不由分說地將婉書擁在懷裏,不敢說話不敢使勁,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仿佛害怕這隻是一個夢,夢醒之後,身邊再也沒有婉書的身影。

  婉書被抱得措手不及,她愣愣地悶頭在顧靖蕭的懷裏,感受男子身上冷冽的息竹清香,隻覺著男子身上蘊藏著化不開的悲傷和絕望,就像是那日在聽南柯記的顧相……

  情不自禁,婉書忘記了少女該有的矜持和禮節,沒有抗拒顧靖蕭的親昵和擁抱,反而伸出手輕輕地擁抱著顧靖蕭的腰身,脈脈溫情在婉書的胸口流淌著,原本有些冷意的眼神像是化開的一池春水,溫柔到了骨子裏。

  良久良久。

  顧靖蕭才將婉書推出懷抱,細長手指撫過婉書的眉眼,淡淡道“抱歉,是顧某舉止輕浮了。”

  婉書輕輕一笑,玩笑道“你輕浮的舉動又何止這一次。”

  顧靖蕭笑道“原來書兒早已知道我的為人,那我就放心了。”

  婉書好奇地挑挑眉“放心什麽?”

  “自然是……”顧靖蕭說話時特意靠近婉書的臉頰前,話語間的呼吸溫溫熱熱地充斥在婉書的臉上“放心輕薄你”

  以唇封緘。

  婉書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大膽,她從小學習女戒和女訓,女子的三從四德從她懂事開始就印在腦子裏,她從小乞求就是父母身體康健,家宅寧靜,來日自己嫁為人妻之後,不叫父母擔心,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

  可是在這一刻,她腦海裏什麽女戒女訓全部都化為泡影。

  唇齒呼吸間,她隻能聞到顧靖蕭衣襟間好聞的清香,夾雜著薄荷淡淡的清新之氣,她說不出這是什麽香,她也無暇去思考,男人身上那種盛年男子陌生而濃烈的氣息,讓她幾乎從骨子裏感覺到酥麻,吻越深越纏綿,婉書幾乎要醉倒在顧靖蕭的懷中。

  許久許久,顧靖蕭才緩緩放開婉書,額頭抵在她微涼的額頭上“書兒,你看,咱們已有了肌膚之親,此生除了我,你再也嫁不了任何人。”

  婉書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著,聽到顧靖蕭的話溫爾一笑,淡淡道“世人都說顧靖蕭顧丞相有龍陽之好,我真想知道,這樣的謠言是誰傳出來的,明明你……”熟練得讓人心驚,哪裏像沒有過女人的模樣,可見傳聞不可信。

  顧靖蕭溫柔道“本來是有的,看到你就不藥而愈了。”

  婉書心中隻覺沁甜唇角的笑意更加濃厚,猛然間,她又想到剛剛趙衍良的事情沒有問清楚,立馬站直了身體,皺著眉問道“你剛說趙衍良必定會拔得春蒐的頭籌,你能說說你到底做了什麽嗎?”

  “沒什麽。”顧靖蕭的聲音並不大,頗有幾分慵懶的意味“趙衍良的箭法本來就不差,雖然不及四皇子那般優秀,但是他懂得韜光養晦,四皇子向來驕傲自大,覺得與他比試的不過碌碌之輩,自然會疏於防範。”

  婉書先是一愣,繼而才讚道“我原以為小侯爺隻是讀書厲害,卻沒想到箭法也如此卓越。”

  顧靖蕭聽了之後眉頭深深皺在一起,目光深沉地打量著婉書,婉書不明其意,低頭審視了自己一圈,發現沒有不妥,很是好奇為何他為何露出這樣的神情。

  “書兒身在深閨也難怪。”顧靖蕭忽而舒展了眉頭,意態閑閑地眨眨眼,語氣微有凝滯,緩緩道“趙衍良的箭法不過爾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