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蒐(二)
作者:晚蕭入夢      更新:2021-04-27 03:35      字數:8793
  婉書實在沒有想到,這行宮花園深處、清澈湖麵停泊的小船裏,居然還躺著一個小侯爺。

  少年身上還帶著微醺的酒意,他在皇帝晚上的夜宴中溜了出來,尋尋覓覓來到禦園之中,恰好瞧見停泊在湖麵的小船,一時懶散疏狂,低身躲進小船裏。靠在矮矮的船艙裏,他的耳邊是湖水在自己的耳邊輕輕流過的聲音,鼻翼間是行宮禦園中百花初綻的冷香,觸手可及的都是春花秋月的旖旎,當真是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間一場醉。

  趙衍良抵抗不住倦意緩緩閉上眼睛,腦海裏和眼前都同時浮起某個女子纖瘦的身影和冷漠的眉目,這樣的畫麵像是冬日裏縈繞在盛京城裏消散不去的濃濃霧靄,也像是圍繞自己身邊隨時都在的空氣。

  那個姑娘既是霧靄又是空氣一般消散不去,不論自己做什麽,哪怕每日用堆積不盡的朝廷之事來淹沒自己,她的身影總是會在莫名的時候,跳進自己的腦海裏,害得自己失神,自己既盼望又害怕想到婉書,害怕想到那個無情、冷漠的女子。

  趙衍良迫使自己睜開眼睛,他不允許自己沉溺在對婉書的無盡思念中,那女子對自己唯恐不及,自己又何必去自降身份……

  船頭忽然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趙衍良尋聲忘了過去,隱約中,他似乎瞧見自己魂牽夢縈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他伸手挫敗地捂住自己的額頭,自嘲而又無奈地笑了笑,心中暗暗道趙衍良啊趙衍良,你已經癡兒到這種地步了嗎?

  草木皆以為是她。

  淅淅索索的聲音依舊還在輕輕響著沒有結束,趙衍良也微微恢複了神誌,知道這不是自己的癔症,他確定了船口的確有一個人再往船艙裏來。慢慢的,當那個人的身影完全進到船艙裏的時候,他才發現不是自己在發癡,而是婉書,活生生的婉書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她同樣再一副驚詫的表情望著自己。

  趙衍良愣了又愣,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婉書妹妹?”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這是一場夢,因為自己太大聲而被驚醒了。

  婉書麵色帶著驚慌和尷尬,悶不吭聲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我迷路了,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兒,聽到有人過來我就躲起來了……”

  是真的婉書妹妹。

  並不是自己所做的夢。

  趙衍良心裏的被慢慢地喜悅充斥著,他醉熏泛紅的臉上露出驕陽似的溫暖微笑,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裏正在熠熠發亮,那樣明亮的光芒,似乎照亮了這昏暗的船艙。他微微欠身,讓婉書走到船艙裏坐著,少女麵色略有怔凝,但還是十分小心地從趙衍良身邊走過,想要走進船艙裏。

  少女身影倩麗,身上的清香比這禦園中的花香更讓趙衍良心動。

  下一刻,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婉書的手腕,婉書渾身禁不住地一抖,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隻能小幅度地掙紮著,想從趙衍良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但是未果,趙衍良握得那樣的緊,緊到婉書無法掙紮出分毫,反而還將手腕弄紅了一塊,婉書實在沒有辦法,放棄了掙紮,惡狠狠地咬著牙低聲道“小侯爺難道是要學那些浪蕩之輩,不顧男女大防,還是打定主意要壞我的清譽!”

  被婉書這麽一凶,趙衍良才如夢初醒,瞧見自己不知何時居然將婉書的手腕握在手裏。

  趙衍良驚得立馬鬆開了婉書的手,婉書沒料到他放手得如此迅速,整個人重心不穩栽倒在船艙裏,腦袋撞在船艙上發出了不輕不重的聲響,恰好被岸上的人聽見,婉書隻聽見岸上有人冷喝道“何人在那裏?”

  婉書摸著腦袋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躲到船艙裏麵,很明顯是要讓趙衍良應付岸上的人。趙衍良溫柔如水的目光瞧向婉晴,承諾道“妹妹放心,我定然護得你周全。”說著話,趙衍良扶著船壁走出黑暗幽深的船艙,修長的身形站在船頭,清聲喝道“臣下趙衍良,叨擾賢妃娘娘鳳駕。”

  賢妃娘娘?楊螢?

  剛剛婉書一時情急聽得並不真切,沒有發現是楊螢的聲音,如果知道是楊螢的聲音,那自己還往船艙裏躲什麽,害得和趙衍良撞在一起。

  賢妃楊蓉自然也認識趙衍良,知道小船裏躲著的是小侯爺,一時好了奇,出聲問道“原來是小侯爺,小侯爺不在寰宇眾潮閣與百官夜飲,怎的跑來此處偷閑?”

  趙衍良作揖恭敬以待,回道“夜宴觥籌交錯迷亂眼睛,倒不如這暗香浮動、疏影橫斜的夜景來得更令人心儀。”

  此番愛喜美景之心到與自己不謀而合,賢妃楊螢遠遠地笑了笑,溫聲道“既如此,本宮就不打擾小侯爺欣賞美景的興趣了,隻是如今春寒露重,小侯爺還記得保重身體。”

  趙衍良躬身拜下,開口道“多謝賢妃娘娘牽掛,臣下恭送賢妃娘娘。”

  臣下。

  是呀,如今的小侯爺春闈中榜,又有父親母親的幫襯,聽說如今在尚書令下當差,任的尚書右丞,正是當初婉書父親的官職……

  人家的起點就是婉書父親奮鬥了大半輩子的成果,可見投胎是一門技術活。

  岸上的人離去之後,趙衍良翻身進了船艙,婉書一瞧見他進來,立馬以防禦的姿勢坐好,精神奕奕地警戒著趙衍良。趙衍良自知剛剛是自己孟浪了,便背對著婉書隻站在船艙口並不進來,溫聲安慰道“賢妃娘娘已經離開了,沒事了。”

  婉書依舊不敢鬆懈,緊緊地抱著膝蓋,頭抵在手背上,悶悶地開口道“你就在門口站著,不準進來。”

  “剛剛是我飲酒孟浪了,我和婉書妹妹道個歉。男兒大丈夫自然要負責,婉書妹妹放心,我既然握了妹妹的……手腕,等到春蒐結束之後,我就會去洛府提親,絕對不會破壞了婉書妹妹的清譽。”趙衍良背對著婉書,但是他卻可以想到婉書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及其無奈地看著自己,然後又要開始想辦法推辭、勸說,讓自己取消提親的念頭。

  果不其然,婉書立馬抬起頭,很是快速地回道“不用,這件事小侯爺不說,我不說,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用不著小侯爺負責任。”

  趙衍良存心想要逗一逗婉書,很是嚴肅地正經了語色,鏗鏘有力道“那怎麽行?我趙衍良並非是不負責任的男人,我既然和婉書妹妹有了肌膚之親,就一定會對婉書妹妹你負責到底的,你放心,我定然會娶你。”

  有你奶奶個腿兒的肌膚之親。

  趙衍良張口閉口就在說肌膚之親,婉書真的是又氣又羞,臉上辣地似乎就要燒起來,恨恨地斜睨向小侯爺趙衍良挺拔的背影,不輕不重道“我的娘已經為我定了婚事,還請小侯爺不要自以為是了。小侯爺若真的是想負責,那就麻煩你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別讓他人,尤其是我的夫家知道今晚的事,這才是對我真正的負責。”

  趙衍良嘴角皆是溫柔的笑意,他微微低下頭,瞧著湖邊茂盛的蘆葦叢,淡淡道“婉書妹妹莫想誆我,隻怕如今普天之下,沒有誰比我更加關注你們洛家的女兒的婚事,若是哪日你真的有了婚事,我……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婉書不曾想,小侯爺竟如此心細,就連自己的婚事都在細心關注著。

  婉書一時沒敢說話,隻悶悶地抱著膝蓋轉過頭去,不願意看趙衍良的身影,想借著這樣的逃避來消散自己此時的緊張和心慌,她害怕小侯爺這麽執拗,如果小侯爺執意要娶自己,如果小侯爺真的說服他的父母,讓侯爵娘子上門求娶,母親見他如此赤誠地想要娶自己,說不定就會答應了這門婚事。

  那……顧相怎麽辦?

  婉書想到了顧靖蕭,可下一刻她又覺得自己實在自視甚高,自那晚顧靖蕭像是從天而降地出現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自己的世界,或許他早就忘了,或許他當初就是送錯人了,闖錯了馬車,又或許那隻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就像那出南柯一夢。

  沒有聽見婉書再度出去,趙衍良以為是婉書生了自己的氣不願再理睬自己,立馬回身露出討好的笑容很有分寸地靠近婉書,溫柔道“妹妹別生氣。天色不早了,我還是先送妹妹回去官眷住的地方罷?以免妹妹的母親擔心。”

  婉書神情淡淡的,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跟在趙衍良準備上岸,趙衍良十分體貼地遞過來自己的手臂給婉書扶。

  婉書有些漠然靜靜地望了一眼,淡淡地說了句‘不用了’,便攬著衣裙毫無淑女形象地跳到岸上,雖然不甚雅觀,但最起碼是靠著自己的力量,在岸上站住了腳跟。

  對於婉書這樣要強的行為趙衍良已經見怪不怪,一開始他也不喜婉書的執拗與倔強,覺得女孩子還是和順婉約一些才可愛,可是漸漸的,趙衍良發現自己又慢慢的喜歡上婉書和這份執拗與堅強,甚至變得欣賞她的這份執拗與倔強。天下女子那麽多,可是婉書隻獨這一個,所以無論她是什麽樣的,趙衍良都一樣的喜歡,一樣的在乎。

  鬆林行宮在盛京偏南的京郊,行宮的後麵就是供皇家圍獵的鬆林,為了皇家每年的春蒐圍獵,這鬆林之中養了許多的飛禽走獸。四月芳菲盡,但是鬆林因為地處偏僻,禦園裏正是百花盛開之時,無論是走到哪裏都能夠感受到彌漫著的百花的靡靡香氣,銀月下的亭台樓閣更顯巍峨壯瀾,十分莊肅。

  趙衍良徐徐走在禦園的小道上,頎長身影被月光映襯在地上,蕭肅俊秀如挺拔青竹,婉書為了和他保持距離,隻在他的身後低著頭跟著,始終保持著一丈的距離,沒有半分的逾越,這樣的客套這樣的疏離讓趙衍良心裏十分鬱悶。

  趙衍良想盡辦法找了個話題,走在前麵問道“適才你躲什麽,所說如今賢妃娘娘並非是昔日的少女,但是到底你們也有過同席之義,何苦躲到船裏。”

  婉書低著頭,聲音亦有些沉重,開口道“她離得遠,我沒有聽出來,況且又有什麽好見麵的,螢姐兒未必覺得入宮為妃是件快慰的事。”

  趙衍良立馬提醒道“婉書妹妹慎言,這話隻能在心裏想,下次可萬萬不能再說出來了。”

  婉書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頷首沉沉道“你放心,我自己曉得,隻是想感歎一下咱們女兒家的命苦,婚姻這樣重要的事竟也無法自己做主,賢妃娘娘那般的美貌和品性,若是能嫁與她心意相通的夫君,此生定然是要比做妃子來得開心。”

  趙衍良聽完沉默著沒有說話,半晌才開口道“自入宮前,女兒家的小心思便如同前世的記憶,合該忘記得幹幹淨淨。賢妃娘娘想要的一心人是天底下最難攀爬的高峰,與其嫁給碌碌之輩,不如進宮為家門爭得一份榮耀。”

  婉書訝異道“難道你知道賢妃娘娘的心儀之人?”

  他不由地停下步伐,婉書也立馬跟著停下步伐,不明所以地望向小侯爺,用眼神在詢問他。

  趙衍良靜靜低頭凝視著婉書,並沒有回答婉書的問題,而是溫聲道“婉書妹妹不用害怕,隻管走到我身邊”

  “什麽?”婉書微微怔愣。

  趙衍良眼裏像是蘊藏著璀璨的星芒,明亮的視線落在婉書的身上,用盡此生所有的深情,衝著婉書伸出手,溫言道“走到我身邊來,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我都會護著你,會陪你走過這世間所有的劫難,婉書,你是我第一個動心的女孩,也會是我此生唯一心動的女孩。”

  “小侯爺……”

  婉書低低地喚出聲,目光怔怔地望著趙衍良,望著趙衍良衝自己伸出來的手。這樣的溫柔悱惻,這樣的真心至誠,哪怕婉書很清楚自己對小侯爺無情動心愛之意,可是這樣的情話往她身上招呼,哪裏是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女可以承受得住,婉書臉頰紅得像是天邊最豔麗的晚霞,手足無措地站在趙衍良的麵前,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正當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之時,一道夾雜著冷漠、嘲弄而又耳熟的聲音傳來——

  “小侯爺一邊欣賞著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的美景,一邊又要抽身與美人談情說愛,當真是好興致,也讓顧某今日見識了何為風流公子。”

  趙衍良和婉書同時測過首去瞧,才發現不知何時,顧相突然出現在院子裏,依舊是那身深紫色繡仙鶴的官服,隻不過此時他的發冠似乎是因為飲了酒有些偏移,臉頰有些不屬於他應該出現的酡紅,反而顯得一向老成嚴肅的顧相更添了幾分放蕩不羈的肆意。

  趙衍良訥訥道“……顧相。”

  顧靖蕭的眸光幽冷而陰深,隱約的,能夠瞧見幾絲嗜血的殺意,眸子正一動不動地牢牢鎖住趙衍良和婉書,卻又在看向婉書之時很奇怪地多了幾分溫柔、深情和說不出的憂傷。

  婉書已經說不出什麽話,隻是僵硬地立在原地,趙衍良知道顧相這個人喜怒無常,以為婉書是懼怕他的威視,此時的顧相飲了酒,趙衍良更擔心他比平時又多了幾分隨心所欲,挺身擋在了渾身僵硬的婉書身前,遮擋住顧相如火炬一般明亮的視線,拱手拜了拜,說道“下官見過顧相。”

  顧靖蕭眼皮抬都沒有抬,冷冷道“讓開。”

  趙衍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神色迷茫,呆呆道“什麽?”

  顧靖蕭極其不耐煩地眨了眨眼睛,伸出兩根手指衝趙衍良向側邊比劃了一下,帶著極其霸道的侵略性,淡淡道“讓開,聽懂了嗎?”

  趙衍良不明白顧相指使自己讓開的寓意,但是自己心愛的女子就在自己身後,趙衍良怎麽可能讓開?頎長的聲音牢牢地擋在婉書的身前,堅定的神情在告訴顧相,他決不讓開,趙衍良開口道“顧相這是做什麽?難不成我與婉書姑娘還犯了什麽國法不成?”

  顧靖蕭筆直地矗立在這沒有半絲退步的意思,高大頎長身影在趙衍良仍未發育完善的纖瘦身姿麵前顯示出駭人的壓迫感,蕭蕭肅肅如千年冰,一字一句,緩慢道“小侯爺既然不願意讓開也好。”顧相抬眸,孤狼一般凶駭的眼神在看向婉書之時變得柔軟如春水,他開口喚婉書,聲音竟如此溫文爾雅“書兒,到我這裏來。”

  婉書忍不住自趙衍良身後仰視顧靖蕭。

  晚風遞送而來帶著撲麵而來的清香,飄過,在這初春略帶寒意的禦園中,顧相喚婉書為書兒,當著趙衍良的麵前,沒有絲毫的顧忌。

  趙衍良幾乎僅在頃刻之間就變了,他不敢置信地轉過身,想要詢問婉書她和顧相究竟是什麽關係。可是當他轉過身,他才看到婉書凝視著顧相的眼神,那是自己從頭到尾都未曾見過的明亮光輝。

  那是,婉書看向另外一個男人時,才會有的光芒。

  原來婉書所有對自己的冷漠和不待見,都是因為婉書的心裏早已經有了別人,那個人居然是當今顧相,而顧相對婉書的態度同樣十分曖昧……

  世人不是都說顧相心中隻有天下霸業,沒有世間的男女情長嗎?楊螢心儀顧相已久,她那般貌美甚至都沒有在顧相的心中留下一個名字,顧相怎麽可能會認識一個小小文官的女兒,並且、並且和她的關係這麽曖昧不明。

  自己仿佛一個笑話一般,趙衍良如遭電擊,他狼狽而又蒼涼地往後退了一步,俊美的臉上滿是蒼白以及說不出的驚愴,他連連冷笑,在笑自己的無知和愚蠢,明明很多次婉書都拒絕了自己,他還像個傻子一樣上趕著去找婉書,還三番五次地提出提親這樣的話,如今想來當真十分可笑。

  婉書似是陷入了迷夢中一般,竟真的一步一步挪動腳步向顧靖蕭走去。

  “婉書妹妹。”

  如鉤彎月之下,少年清明眼中似蘊藏著晶瑩剔透的閃閃淚意,將婉書幾近心猿意馬的年頭拉回到現實中,趙衍良的心頭有著說不出的怒意和心痛,可是不知為何,麵對著婉書,他仍然不舍有一絲絲責怪的情緒,甚至還抱有著最後一絲希望地問她——

  “你和顧相是……什麽關係?”

  應當是不認識的罷?趙衍良內心深處還是期冀著,一個是朝廷丞相,一個是閨中少女,怎麽會認識呢?

  婉書伸手緊握袖口壓抑心中悸動,先是搖搖頭又點頭,想了想,認真道“……沒什麽關係,隻是曾與顧丞相,有過一麵之緣。”

  趙衍良眼底徐徐浮上浪潮般的暖意,目光晶瑩地婉書,不敢有絲毫的錯過,“當真嗎?”

  婉書低頭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必要騙人。”她抬頭瞧了眼此時的天色,意識到自己已經在禦園中耽誤了太多的時間,若是再不回去恐怕母親真的會以為自己在禦園中走丟,婉書衝趙衍良和顧相福了福“天色已晚,小女先行告退了。”

  趙衍良急急招手道“我送你回去。”

  婉書正色地拒絕趙衍良,“不必了,接下來的路我知道。”其實她並不知道,但婉書也不會再讓趙衍良送自己回去了。

  趙衍良的手還尷尬地停在空中,直到婉書的身影消失不見,趙衍良才悵然若失地收回手,素衣廣袖隨著他的手落敗地垂下置身邊,似是低落極了。趙衍良想到身旁還站著顧相,立即重拾鬥誌目光直直看向顧相,陳眉道“顧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婉書年紀小不懂事單純可愛,並不是顧相可以隨意褻玩的女子,還請您放過她。”

  顧靖蕭報以毫無溫度的微笑,目光閑適地落在趙衍良身上,眼睛眯成一線,淩厲而又嫵媚,開口道“單純可愛……嗬,衍涼你也知道,素日裏海珍海味吃膩了,有時候就需要這單純可愛、小家碧玉的女子來調劑,自是別有一番趣味。”低頭似是在沉思,他又道“洛家這小女兒如今也及笄了,我若是去求陛下賜婚,你覺得陛下會不會將她嫁給我?”

  “顧丞相!”

  趙衍良暴喝出聲,眼裏滿滿皆是滔天的怒意。

  “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趙衍良憤然轉身離開禦園,在他離開之後自暗影中走出來位一身黑衣的隨行,顧靖蕭的餘光向後望了一眼,冷冷道“事都安排好了嗎?”

  黑衣隨行抱拳恭敬道“丞相放心,屬下都已經安排好了。”

  顧靖蕭清漠一笑,並沒有說話。

  隨行的下屬不解顧靖蕭此舉的用意,想要問丞相何必如此麻煩,以丞相如今的地位想要求娶一個小官家的女兒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嗎?為何非要在夜宴上和陛下起爭執,為何非要暗地裏派人打壓洛大人和洛家的長子,為何非要主動挑釁小侯爺,難道男女成親之事,竟如此得麻煩嗎?

  顧靖蕭負手而立,目光直直看向婉書離去的方向,忍不住一陣無聲的輕笑,在心裏暗道書兒,娶你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有點事,你先退下罷。”顧靖蕭吩咐完,腳步抬步向婉書離開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書兒是第一次來鬆林行宮,怎麽會知道回去的路呢。

  鬆林行宮顧靖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一會兒,他就找到了婉書搜尋著歸路的身影,他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婉書似是察覺到有人跟在自己的身後,迅速地回首探望,就瞧見顧靖蕭不知道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婉書略一怔仲,清澈眼眸中閃耀著星星般璀璨的光芒,唇角克製不住上揚,眼裏也有驚喜一層一層湧上來,隻是都被婉書側過身去掩飾幹淨“您是顧相,怎的幹起了跟蹤人這樣不光明的事。”婉書目光轉而看向別處,語氣涼薄“您不陪著賢妃娘娘賞禦園春景,何故來管我與小侯爺之事,想來那日莫不是丞相將我的馬車認成賢妃的馬車,什麽定情信物也是所贈非人。”

  適才顧靖蕭出現所說的第一句話,就已經暴露了他剛剛也在賢妃身邊的事實。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當朝丞相和天子嬪妃,這要是放在戲本子可得是好一場精彩的大戲,癡男怨女相戀卻不能相守,隻能借著這樣的夜宴見上一麵,聊表對彼此的思念之情。婉書想到這,心裏就忍不住地煩躁起來,又將身子背過去幾寸。

  連婉書自己都不曾察覺到,自己竟然對著顧相

  她突如其來的小醋意讓顧靖蕭忍不住心旌搖曳,他上前兩步離婉書又近了一點,伸手就可以觸及到婉書的外衣,他失笑道“書兒,這是吃醋了?”他連賢妃是誰都不知道,怎麽會一起遊園,隻不過是在一旁聽到的。

  婉書急急轉過身,臉上一片緋紅,用力瞪著顧靖蕭“你胡說,我才沒有。”

  顧靖蕭伸手揉了揉婉書額頭上細碎的劉海,溫和著眉眼,柔和道“書兒不乖,收了我的定情信物還來見趙衍良,我曾讓你離他遠一點,莫不是將我的話都忘記了。既然你不聽話,就要乖乖被懲罰。”他邊說著,邊將手移到婉書的下顎捏住,迫使婉書抬頭和他目光相交。

  婉書的下顎像是被火在灼燒著一樣,這溫度移到漸漸移到臉上,燒得她臉頰滾燙又泛紅。她望著顧靖蕭,像是望進了顧靖蕭的眼眸中,一瞬間,她像是看到了生氣的情緒,也看到了喜悅的情緒,還有她看不明白的,像熾火一般熱烈的情緒……

  下一刻。

  像是唇貼合著天空中的白雲。

  柔軟,溫甜,滾燙,婉書睜著大大的眼睛,看到顧靖蕭那長到幾乎要掃到自己臉頰的眼睫毛,還有自己胸口那幾乎要破出胸口的心跳,像是打鼓一般,耳邊轟隆作響,她的腦海裏卻是一片空白。

  這空白長長久久,久到顧靖蕭都已經離去許久,婉書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捂著自己的嘴,怔怔地望向顧靖蕭,眼睛眨地飛快,渾身上下幾乎都在顫抖“你、你、你……”

  你了半天,婉書也沒有你出個什麽來。

  晚風送香,周圍都被樹木灌叢包圍著沒有人會注意這裏,清風徐來,銀月下的顧靖蕭眸光如同流光掠過婉書的臉頰,他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我覺得這不像是懲罰,倒像是在獎勵書兒。這樣可不行,賞罰必須分明,這樣罷……”顧靖蕭微微低下身,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嗓音夾雜著誘惑,低沉道“書兒主動,就算是懲罰了。”

  淺笑軟語,咫尺清香,婉書到底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子,哪裏受得了顧靖蕭這般撩撥,當下羞憤難當地轉身就要離開。豈料顧靖蕭眼疾手快,拉住想要逃走的婉書,高大頎長的身形迅速上前,將身量纖纖的婉書擁了個滿懷。

  婉書的心跳再次像打鼓一般,咚咚咚地幾乎就要跳出心口。

  瘦弱的手臂撐在顧靖蕭溫暖而寬闊的胸膛裏,婉書在顧靖蕭的懷裏掙紮著想退出來,可是顧靖蕭並不給她這樣的機會,將她摟得那樣用力那樣緊,似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勒得婉書骨頭都隱隱作痛。“痛……”婉書悶在顧靖蕭的懷裏小聲地說了一句,希望顧靖蕭能將她放開,可是心裏又不希望他真的放開。

  “痛我也不放。”

  顧靖蕭聲音溫柔而又沉悶,聽著似是不大真實,但是他手上的力氣的確沒有放鬆,依舊那樣緊緊地將婉書摟在懷裏。

  “書兒,等我娶你。”

  一句話,婉書再也掙紮不動了,整個人像是一灘軟泥般陷在顧靖蕭的懷裏。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沒過多久。

  夜鶯叫聲清脆,時不時在二人頭上飛躍著,似是在喟歎他二人,禦園之中百花香氣依舊不絕如縷,婉書唇邊含著微笑,想抬頭,卻被顧靖蕭的下顎抵著,根本抬不起來,隻能還是悶在顧靖蕭的懷裏,悶悶地開口“顧相,你還沒抱夠嗎?我若是再不回去,我娘真的要急瘋了。”

  顧靖蕭依依不舍地鬆開婉書,握著婉書的肩膀細細地望著她,像是在跟她說又像是在告訴自己“再等一些時日,我定然迎娶你過門。”

  婉書摸到自己藏在腰間的那塊玉令,臨行前,終是舍不得它躺在冰冰涼涼的妝奩中,所以婉書特意戴上,她握緊那塊玉佩,也不覺得硌手疼,隻是怔怔地望著顧靖蕭,鄭重道“好,我等你。”

  顧靖蕭隻將婉書送到女眷居住的行宮庭院不遠處,一來是婚事還沒有定下來,他和書兒還不能夠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二來則是與婉書的名聲也沒有益處。

  所以他隻在不遠處站著,知道婉書走進了女眷們居住的院子,他才放心離去。

  如果正是千鈞一發之際,為了自己和書兒能夠順利成婚,他隻有比平日裏更加小心,更加縝密,一刻也不能放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