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從陳府回來之後，婉書的心情一直很萎靡不振，將自己關進了房間裏，讓貼身女史們都回自己的屋裏待著不用伺候。

  雪天白亮，婉書自己獨坐在妝奩前怔怔發呆，白皙柔嫩的手心中捧著顧相強硬塞給自己的那塊玉令，幽幽淡淡地呼出一口氣，婉書將臉埋在自己的膝蓋間，哀愁和思緒一下子湧了上來，婉書覺得鼻子酸酸的，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良久良久，久到婉書腰身和脖頸都泛著酸意，她才從膝蓋中抬起臉，麵容沉靜柔和，像是又恢複原樣一般。

  玉令被婉書藏在了抽屜裏，用著最柔軟的錦匹，最貴重的檀香紫木盒，放在妝奩最低層的抽屜裏，這樣的鄭重其事，這樣的小心翼翼，仿佛是要將自己的心意隨著這塊玉令一起埋藏在抽屜中。

  大年初二，洛漢康官場上的同僚紛紛攜家帶口地前往洛府拜年，洛漢康領著兩個兒子和石宇石大人在無文堂正廳坐著笑談閑話，洛母則帶著兩個姑娘陪同著石宇夫人和女兒在側堂裏閑話，中間用一頂雲母荷花巨大屏風隔開，兩邊閑話倒也互不打擾。

  “小時候瞧著書姐兒和晴姐兒就十分雪玉可愛，如今長大了張開了，果然是品貌非凡的美人，陳大娘子好有福氣，有兩位這麽知書達理的姑娘。”石宇夫人瞧著婉書和婉晴得體大方的模樣，真心誇讚道。

  洛母禮尚往來，豪不吝嗇道“這是見長輩拘謹著，平日裏鬧騰的很，哪裏有你家的茹姐兒乖巧懂事，我說是你有福氣才對。”

  瞧著兩位相互客套的官眷夫人，幾個女孩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一抹默契的笑容，石宇夫人笑得更加喜慶，又問道“話說等到今年開了春，皇家就要去鬆林春蒐，你家兩位哥兒，都是文韜武略的人才，必定能在春蒐上大放異彩。”

  文韜武略這樣的誇讚洛盛樺和洛盛安肯定擔不起，洛母被誇得臉色發紅，淺笑道“王大娘子莫非是笑話我不成，我家這兩個兒子是隻知道讀書的，寫寫文章還行，哪裏懂什麽騎馬打獵這樣的事，倒是您的長子如今得了副指揮使的差事，前年過了府試又有功名在身，我想著這才叫文韜武略。”

  這一番吹捧說得石宇夫人很是得意，對洛母的態度更加親昵。

  而婉書身邊的婉晴卻輕輕冷笑了一聲，顯然是在嘲笑石宇夫人，自然她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怕被石宇夫人發現她的嘲笑。

  婉晴笑話石宇夫人其實是有原因的，石宇夫人的長子的確又有功名在身，如今又得了副指揮使的差事，看上去似乎的確是文韜武略，可是實際上，這位石公子文不成武不就，論詩書學文，過了府試就再無其他增益，論武功謀略，他除了五大三粗力氣大也找不到其他優點，偏偏洛母為了應酬還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別說婉晴，婉書聽著都想笑，隻是她約束著自己並沒有笑出來。

  石宇夫人晶亮的眼睛落到婉書的身上，覺得這女孩大方得體，容貌美麗並不像她姐姐那樣的妖媚，仔細算了算也到了及笄的年紀，心中便動了結親家的念頭，親昵道“我瞧著書姐兒的模樣，心裏實在喜歡得緊，陳大娘子，書姐兒如今可是得了該及笄的年紀了？”

  這話問得突然，洛母並沒有預料到這石宇夫人的話鋒轉得如此突然，心中一驚便猜到石宇夫人這話之下的真正含義。洛母回過頭，故作依戀地望著自己的女兒婉書，不動聲色道“是啊，書兒如今快到及笄的年紀了，昨日去我娘家拜年，我母親還同我商量書兒的親事來著。”

  這話的意思是在告訴石宇夫人婉書的親事已經有打算了，與她無關。

  石宇夫人的臉色變了變，心裏暗道了一句可惜，臉上又有了笑容“那敢情好，書姐兒的及笄禮陳大娘子你可別忘記了邀請我。”

  洛母笑得眉開眼笑，斜瞅了石宇夫人一眼，出聲道“我家辦喜事哪一次缺過王大娘子，這話說得可真傷情分。”

  石宇夫人笑道“好好好，是我失言了。”

  隔著屏風，女眷們聊得正火熱朝天的時候，前廳的小廝跑進了無文堂來通報，說是忠遠侯府的小侯爺來登門拜年，但是因為沒有拜帖和洛漢康的手信，正被洛府的小廝們攔在門外不讓進來，隻拜了人進來通報請洛漢康的意思。洛漢康見家裏小廝如此愚鈍，氣得險些背過去，立馬高聲嗬斥道“蠢貨，還不快去把小侯爺請進來。”

  小廝被洛漢康吼得臉色蒼白，腳下生風地向前廳走去。

  隔著雲母荷花巨大屏風，小廝的通報聲傳進了偏廳，洛母臉上浮起一絲疑惑，她覺得自家如今的地位並不足以讓趙小侯爺親自上門來拜訪，上次紅蕊白蓮的情義也隨著忠遠侯府的壽宴都還清了，這小侯爺怎麽會親自上門拜訪。

  坐在圈椅上的婉書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烏黑漆亮的瞳仁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她微微調整了自己的坐姿，似乎是想要藏匿自己的微微失措。

  石宇夫人臉上神色也變了變，顯然是沒有想到這洛家一向名不見經傳，卻從前年出了位春闈榜首，去年迎來了顧相上門做客，又在新年之前這父子兩官位擢升，今日居然還迎來了趙小侯爺進府拜年，這到底是燒了哪門高香才有了如今的變化？

  石宇夫人自己也想去燒一燒拜一拜。

  石宇夫人正想著這件事，小廝已經引了趙衍良走了進來，偏廳的夫人和女孩們都忍不住隔著屏風看向正堂裏的會客情況，她們並不能看得清楚，隻瞧見一道身影頎長略有些纖瘦，此時正如鬆柏般屹立在堂屋中，即使身份貴胄出自名門，卻能夠紆尊降貴，給洛漢康和石宇行禮。

  少年躬身作揖，聲音清澈溫和，像是夏日傍晚拂麵的風，禮貌道“學生衍良，見過洛大人，見過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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