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壽
作者:晚蕭入夢      更新:2021-04-27 03:34      字數:10458
  婉婷同魏敬軒回門,也隻在洛府待了一天。

  翌日清晨,婉婷便領著宿醉清醒後的丈夫去給宿醉清醒後的父親行禮,這嶽丈與女婿見麵,都各自尷尬地衝彼此一笑,請完安之後,夫妻兩又孝順地恭送父親出門上朝。然後婉書又獨自來了浣溪院向洛母請安,同來請安的婉晴打了個照麵,兩人相對無言,婉婷同洛母說了一會兒子話,便回去收拾好行裝,同丈夫魏敬軒一道離開了洛府。

  婉書賴床的毛病改不了,是以早上沒能起得來,等到起來之時婉婷早就已經離開洛府,仔細按照時辰來算怕是此時都已經回到了魏郡公府。婉書心中不免有些自責,怪自己起得太遲沒能送婉婷離府,至此一別,又不知要到何時才能見麵。

  洛母卻十分淡定,安慰她道“不急,下個月京中有喜事,你就能見到了。”

  婉書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下個月中旬乃忠遠侯的父親六十大壽的日子,原本這樣勳爵世家的老侯爺過大壽,洛母這樣的五品文官官眷的身份是遠遠不能夠參加老侯爺的壽誕,但是因為現任忠遠侯府的侯爵娘子與洛母有些來往,再加上洛母曾經幫忠遠侯府培育紅蕊白蘭,與忠遠侯府也算是有一層微薄的恩德,所以侯爵娘子二一添作五,想著多一個人也多一份熱鬧,便也遞了一份喜帖送到洛府。

  侯爵娘子是隨意而為,但是對於洛母這件事必須得鄭重起來。

  因為是去忠遠侯府這樣的富貴人家參加壽誕,洛母覺得如今婉書衣櫥裏的那些衣物未免有些配不上忠遠侯府,吩咐丫鬟們量了量婉書如今的身量尺寸,挑了盛京中最受女眷們青睞的成衣鋪子,按照京中最時興的樣式給婉書重新做了三套衣裳,想讓婉書穿上之後比較一番,看看哪一件更合身。

  那鋪子的動作到快,不過十天的功夫就已經完成,並且送到了洛府。

  三套新衣裳送到洛母手上之時,洛母立馬就捧著衣裳去婉書臥房裏找她。婉書覺得太過繁瑣,懶得換衣裳,隻要母親隨便挑一套,洛母自然不聽婉書的話,強製性地要求女兒將衣裳一一換過,左思右想對比過後,最終定了婉書穿上的第二套。

  到了忠遠侯府老侯爺壽誕的這一天,婉書即使想賴床也賴不了,一大早便被芸卿、流螢還有小淮不留情麵地喚醒,三個丫鬟一齊上陣倒也不顯得亂,小淮梳篦發髻的功夫很是細致,便由小淮給婉書篦頭,芸卿則去衣櫥裏將洛母挑選的那套衣服找出來先用熏香烘著,流螢雖然對自己的容貌不甚在意,但是她深諳粉黛胭脂,便由她給昏昏欲睡的婉書上妝。

  洛母的要求是希望自家的女兒出挑但不豔麗,不同於常人但也不要顯得太過輕佻。

  洛母為婉書挑選的那套衣服,很是完美地將洛母想要表達的全部都表達出來,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灑線裙,成色嶄新如洗,看上去並不奢華,很適合婉書這樣文官清流家的女孩兒,上身後自有一番恬靜溫和的氣度。

  今日是老侯爺大壽,忠遠侯勢力之所及,隻怕是盛京得有一大半的官宦女眷都來了忠遠侯府給老侯爺祝賀,在今天這樣顯赫的日子裏,富貴是很顯然的。隻是豔則豔矣,貴亦無匹,富貴風流之下,反而是婉書這樣清新的裝扮更能引人注意,出挑卻不奪人眼球,足見洛母為婉書的此次出席大花心思。

  許是知道今日是老侯爺壽誕,天公作美,今日的天豔陽高照萬裏無雲。僅有蕭瑟的微微秋風在空中滌蕩而過,帶著秋天特有的落葉紛飛,洛府之中也換上了時新的秋菊,點綴著金黃盛秋。

  臉上的功夫做完,婉書便被芸卿扶著去換衣裳,新衣裳剛剛穿在身上,婉書立馬感覺到一陣沁香撲鼻而來令人神智清晰,婉書原本迷迷糊糊的眼睛竟瞬時睜開,開口輕聲道“好香呢……芸卿,這是什麽香?”

  芸卿邊替婉書穿衣邊往烘衣裳的熏香瞅一眼,誠實道“我也不知這是什麽香,是大娘子昨日剛送來的,我聞著不俗,便給姑娘用上了。”

  婉書點頭道“確實不俗,以後都用這香罷。”

  芸卿笑吟吟地應了下來。

  一切收拾停當之後婉書便去了母親屋裏,剛一進屋便瞧見婉晴正站在堂中,身上也穿著新作的衣裳,桃紅色綃繡玉蘭盛放的蜀錦儒裙,乳白色的絲絛束腰,顯得她腰身纖細如掌中飛燕,腰間佩戴著一塊質地上好的玉佩,站在婉書的位置望去,似乎能夠看見那一身蜀錦散發的淡淡光澤,再加上她容貌豔麗無雙,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天邊最瑰麗的晚霞。

  兩人站在一起,也許是婉晴更加吸引人眼球,但是看得久了,反而是婉書的清淡更能平靜人心。

  晚晴頓時心生出許多怨恨和妒忌出來。

  心中不禁在想若是自己是嫡女,穿著婉書身上那麽好的料子,定能豔壓群芳。

  洛母從後間走了出來目光瞬時在兩人身上滑過,對於婉晴的裝扮似乎是早有預料,眉目都未曾動過分毫,隻囑咐兩個女孩要規矩行事、帶人禮貌之類的話,話語間,洛母微微夾雜著薄翳的目光從婉晴身上滑過,似有些警告意味。

  自然,婉晴也隻當看不見。

  去了忠遠侯府這樣的顯貴門第,若是她再不為自己好好拚一把,豈不是辜負了這樣的機會。

  女眷們不易輕易拋頭露麵,洛母心思縝密自然早早備好了馬車在角門口等著,洛母自己乘坐一輛在前麵帶路,婉書晚晴兩姐妹則乘坐後麵那一輛,一路搖搖晃晃向忠遠侯府進發。

  婉書並不想與婉晴有什麽交談牽扯,是以一上馬車便向後傾身閉上眼睛靠在馬車上,做出閉目養神的模樣,連一句客套的話都不同婉晴說。

  這樣婉晴心中如何能忍得,她向來孤芳自賞神經脆弱且敏感,見婉書上車就不理睬自己,又見到她一身衣裳首飾打扮都比自己要氣派許多,心中更是難受。一時間忘記了林小娘教導自己的忍字為上,冷不丁開口道“妹妹這身料子我連見都沒見過,想來主母疼愛你,定然是將好的都留給你,到是我這一身蜀錦俗氣,怕是進了忠遠侯府要害的妹妹你丟了顏麵。”

  下一刻,婉書的眼睛霍地睜開,晶亮的光芒猶如利劍一般從婉書的眼中射向婉晴。婉書眨了眨眼睛,不再依著馬車打盹,而是坐直了身體,冷靜道“你我嫡庶有別,我又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她不留著給我,莫不是要留給你?”

  “你——!”

  婉晴一時無語答對不上,怔怔發愣地盯著婉書,似是第一次見到婉書這幅伶牙俐齒的模樣。

  待到反應過來,婉晴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顧影自憐道“到底我隻是個庶出的姑娘,自然比不上嫡出的氣派,二姐姐出嫁之後我還以為能與妹妹好生相處,卻不想妹妹你也是瞧不起我庶出的身份的。”

  婉書眼見看到自己靴子上有一處沾染了泥垢,便低身下用方帕輕輕地擦拭幹淨,隨手將方帕丟在馬車內,顯然是不再需要這塊方帕。然後抬起身,目光平靜地直視婉晴,語氣柔和道“庶出?嗯,不錯,你確是個庶出的。可你這個庶出的卻自小同我們一道學習一道讀書,我們有的你也有,我娘待你也算盡心盡力,到頭來沒落到半點好不說,還累得你常常以庶出為由自覺命苦。現在也算個機會,三姐姐你且同我仔細說說,我和我母親有何處待你不好?”

  婉晴被婉書所說的話噎住了,也被婉書此時的伶牙俐嘴給震驚到了。

  素來她與婉婷吵架,婉婷雖說是嫡女脾氣大,但是要是論嘴皮子上的功夫,便是十個婉婷都敵不過婉晴兩片薄唇一動,飄出來的輕飄飄的幾句話有用。婉書也時常從中斡旋,但都是勸婉婷不要與自己計較、希望姐妹和睦這些的話,哪裏有過像今日這般唇槍舌劍侃侃而談的光景。婉晴一時應對不急,反而在婉書麵前輸了個底兒掉。

  婉晴的目光瞬間變得冷漠無比,“四妹妹今日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論起嘴皮子功夫,姐姐我自認真甘拜下風。”

  婉書心中隻覺得好笑,目光悠然地凝視著婉晴,並不說話,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婉晴,像是看透到婉晴的靈魂深處。就這樣望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輕輕道“咱們平日裏井水不犯河水,我犯不著與你過不去。可是今日你既然招惹了我,我也不能讓你覺得我是好欺負的。”

  婉晴聽得怒極反笑,明眼裏瞧著婉書的這份恬靜就算想上去撕碎,但是她遏製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冷漠道“我今日算是瞧明白了,平日裏妹妹的溫和恬靜不過都是裝出來的,現下這說起狠話來毫不留情麵,既如此平日裏你又何必裝清高,還說什麽希望姐妹和睦的話,如今想起來真真好笑。”

  婉書自是一派風輕雲淡,不甚在意道“能做一對情深義重的好姐妹最好,若是不能,那也別怪我不顧念情分。”

  婉晴此時心中大作警示,狐疑地望著婉書,僵硬著臉問道“四妹妹這話是什麽意思?不顧念情分?那我可真是期待,四妹妹會如何不顧念舊情。”

  婉書表情淡淡的,用著戲虐的語氣,開口道“你不妨試試。”

  用最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讓婉晴最心驚的話。

  婉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婉書,一時間投鼠忌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見婉書閉上眼不再理睬自己,婉晴很聰明地也不再開口,但是她並不是因為懼怕此時的婉書,而是覺得此刻的婉書她並不了解。婉晴忽然覺得,過往十幾年的時光她從都沒有看透婉書。

  從前,婉晴以為她和洛母一樣軟弱,是個恬靜好欺負的主兒,可是今日在馬車上唇槍舌戰,她不曾有一絲的落敗,反而言辭犀利,理智冷靜,足以證明婉書並不是像婉婷那麽軟弱的。

  婉晴並不知道,其實婉書一直都是這樣。

  以前婉晴的矛頭是對著婉婷,不論她做什麽事都是為了要讓婉婷覺得不舒服,婉書是個懶散之人,能在兩人之間勸一句就勸,勸不動就歇會兒繼續再勸,表現得永遠是一副恬淡無爭的樣子,婉晴自然不會將她當回事。

  可是隨著婉婷出嫁,府裏隻剩下婉書和婉婷兩個女孩子,這矛盾激化已經顯而易見。

  佛曰裝也是不容易的!

  婉書不想與婉晴繞來繞去,以後一個府邸住著,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如果遲早都是要水火不容的,那就早一點水火不容,免得日日陰陽怪氣的說話,反而讓自己活得勞累。

  就這樣,兩姐妹相對無言,馬車搖搖晃晃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終於停在了忠遠侯府的角門處。

  馬車外婉書、婉晴的貼身女史分別出聲請自家的姑娘下車,本來婉晴還在糾結著兩人誰先下馬車,誰料婉書竟看也不看她,直直地掀簾走了下去。馬車的婉晴自然臉色不好,但是婉書馬車下都已經下了,再計較也沒什麽用,隻能氣鼓鼓地起身下馬車。

  正欲下馬車之時,她的目光被婉書先前仍在馬車裏的方帕所吸引,那是女孩子家的貼身物件……婉晴眉頭一動,動作迅速地伸手將方帕撿起來,做賊心虛的她動作有些慌亂,將方帕立馬揣進了懷裏,然後迅速下了車。

  門口處早就已經有忠遠侯府的仆人在這裏等著接客,因這裏離後院還有許多距離,丫鬟們便一邊領著洛母和兩個女孩往裏去,一邊還熱情地同她們說話。

  三人走至一垂花門處之時已然對侯府的雕梁畫棟有所驚愕,洛母到還好,對這種場合見得多了便也習以為常,但是忠遠侯府的奢華精致還是讓她小有震驚的。可是婉晴就不一樣了,她從未見過這麽氣派的宅院,似乎所有的遊廊門窗廊柱都是沾金戴銀,每一處都透露著伯爵府的富貴榮華。

  婉晴踩在這樣的土地上,便覺得自己就該是這大宅院裏的人,滿心裏皆是羨慕之色。

  可是她很聰明,羨慕歸羨慕,若是在此刻表露出現羨慕之情,隻會讓忠遠侯府的仆人小瞧了她去。

  婉書心中自然也是很是震驚,她雖然震驚,但是掩飾良好,並為表露出來,隻安靜地跟在母親身後,很是規矩地沒有東張西望。

  帶路的管事媽媽暗地裏瞧著洛家的女眷,見她們氣度不凡,不免在心裏暗道到底是文官清流的家眷,比起那些莽夫武官家的女眷要知禮許多,心裏暗自尊重起來,便熱情地為她們解說府裏的景致和情況,口齒伶俐,足見忠遠侯府從主人對仆人的要求嚴格。

  如今的忠遠侯府可是說是天下第一富貴人家,當年追隨開國皇帝半生戎馬,在天晉王朝初初建立之時,猶如神助一般逃離了當時兔死狗烹的血雨腥風,爾後被皇帝封為忠遠侯,且特敕令忠遠侯的爵位世襲罔替,最重要的是忠遠侯府永不奪爵。

  這一句永不奪爵,保了忠遠侯府百年門楣不到。

  可能普通的黎民百姓並不是很能理解這一句永不奪爵,可是婉書身為朝廷官員之女自然明白四個字對於忠遠侯府有多重要。可以打一個很直接的比喻,即使哪一天忠遠侯府犯了大錯,陛下可以罰可以殺,但是忠遠侯這三個字比如存在於天晉王朝,它隨天晉王朝一起出世,來日自然也要隨著天晉王朝一起消逝,任何一代帝王都不可以違逆。

  這就是相當於忠遠侯府的金飯碗。

  所以無論朝廷更替,無論是誰手掌天下權柄,但是都動不得忠遠侯府。

  婉書覺得最可貴的是忠遠侯府有這樣的鐵飯碗護身,但是後世子孫都並非隻靠祖輩們打下的江山的混吃等死,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博得一片天地。比如現任的忠遠侯爺,他出生在詩禮簪纓之族,自小喜歡讀書,後來寒窗苦讀十年考取了功名,並未依靠他老爹的原因,隻不過是後來老侯爺年紀逐漸大了,才不得已將兒子喚回來襲成了自己的爵位。

  管事媽媽剛將洛母和兩個姑娘們引進正堂,許大娘子便立即迎了上來,熱情地握住洛母柔軟的手,“我才兒正想著你何時能到,你便出現了,可見咱們有緣。”

  洛母衝許大娘子笑了笑,她身後的婉書也衝許大娘子身後的楊蓉笑了笑。洛母左右環顧一番,並未見其他人,便奇道“這正堂之中怎麽會無人?”自己來得不算早也不算遲,按理說這個時候正堂裏應該滿滿的,擠的都是人。

  許大娘子衝正堂東南角的方向揚了揚臉,解釋道“剛剛侯爵娘子領著她們去給方老太君請安了,我心裏有話同你說,便在這兒等你出現。”

  洛母好奇地望著許大娘子,“你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許大娘子親熱地拉著洛母到一旁坐下,謹慎地左右看了看見沒人來打擾,才放心大膽地開口道“我比來得早一盞茶的功夫,幸而見得了那侯爵娘子的嫡子,那生得可真的英武不凡,用貌比潘安形容都是侮辱了那樣的英俊哥兒。侯爵娘子你見過罷,十足十的大美人,她兒子長得如她一般,咱們盛京中也不知道哪家女子能有這樣的福氣,可以嫁給這小侯爺為妻,別說正妻,哪怕是給忠遠侯府做妾,都要笑出聲來。”

  洛母神色微動,細細望了一眼許大娘子又望了一眼許大娘子身後的楊蓉,出聲問道“你莫不是對小侯爺動了心思?”

  按理說楊國公府和忠遠侯府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

  可是許大娘子卻搖了搖手,顯然是對洛母的說法萬分不讚同,悻悻道“我便是有這心也沒有這個膽子,小侯爺何等優秀?便是當朝公主都想嫁給他為妻,我可不敢癩蛤蟆吃天鵝肉癡心妄想,不過是說與你聽一聽,湊個熱鬧罷了。”

  洛母輕輕頷首,頗有感悟道“古來都是一家女萬家求娶,如今反而是一家郎君萬家女求嫁,可見這男人長得太好看也是禍水。”

  許大娘子卻笑開了眉眼,反駁道“你這話說的也有特例,咱們天晉王朝的當朝丞相那模樣倒是比小侯爺好看,隻不過脾氣太過乖戾,以至於到如今都還沒有成親,你是不知道那顧家的老太君都急成什麽樣了,巴不得自己穿上喜服去找個女子拜堂成親,但是沒招,誰讓那顧丞相不愛紅妝偏好龍陽呢!

  洛母急急道“你且慎言,當心隔牆有耳!”

  婉書在一旁聽得仔細,聽到許大娘子說顧靖蕭不愛紅妝偏好龍陽之時,頓時臉色微微一變,手掌不禁自覺地握緊,正想詢問之時,侯爵娘子那邊派了管事媽媽來正堂傳話,說是請許大娘子和洛母前往給老太君請安。

  許大娘子應了下來,伏在洛母耳邊道“走罷,咱們去給老太君請安,順帶瞧瞧那侯爵娘子的嫡子。”

  管事媽媽領著許大娘子和洛母來到老太君居住的院子,此時的天氣已經由秋轉東,所以所有房間的房門出都用厚厚的門簾遮擋住,以免屋子裏好不容易聚起來的暖意散掉。許大娘子剛和洛母在門口站定,便聽見裏麵傳來歡聲笑語,尤其是方老太君的笑聲尤為中氣十足,一點都不像老人。

  “兩位娘子請進吧。”管事媽媽十分恭敬地開口。

  許大娘子和洛母笑著點點頭,由管事媽媽掀開厚重的門簾,兩人臉上結帶著格外燦爛的笑容走了進去,兩人齊齊走向方老太君的麵前站定,由許大娘子先開了口,衝方老太君福了福,十分喜氣開口道“給老太君請安,祝老太君身體康健。”

  洛母也跟著後麵福身行禮道“給老太君請安。”

  三個女孩也是如同商量好一般,齊齊給方老太君行禮,脆生生道“給老太君請安。”顯然是在外麵已經由許大娘子和洛母交代過。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起來!”方老太君是位十分慈祥的老太太,因為忠遠侯府子嗣並不繁茂,是以特別喜歡小孩子,此時見到這三個丫頭規矩知禮,嬌滴滴給自己行禮心裏說不出開心,立馬就要起身親自扶著三個女孩起來,但是畢竟年紀頗大,便由身旁伺候的麽麽代勞,上前扶三個丫頭起身。

  婉書起身之後裝作不甚在意地注視著眼前的方老太君,隻見她兩鬢發如銀絲,身形清臒,但並不瘦弱,雖然形容蒼老但是卻老態龍鍾,精氣神兒十分飽滿,穿著一件石榴色壽玟錦緞棉襖,頭戴眉勒,此時正坐在主位之上,與堂屋裏的眾人說笑著。

  婉書瞧見她的身旁站著一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時都帶著笑容圍在方老太君的旁邊,其中以一位少年的氣派最為高貴,長得眉清目秀,鬢若刀裁,眉目如畫,劍眉星目,臉上噙著淡淡的微笑,很是疏離高貴,想來這就是許大娘子口中侯爵娘子的嫡子。

  忠遠侯府的小侯爺,趙衍良。

  方老太君的目光仔細又有些嚴格的審視過眼前的三個女孩,目光先是楊蓉的身上,她是楊國公府嫡出的小姐,禮儀氣度自然沒得說,方老太君心中喜歡,微不可見的輕輕頷首。第二個則是落在打扮清新的婉書身上,剛一落眼便覺得眼前這女孩眉目間太過涼薄,方老太君素來喜歡女孩兒溫婉黏人,遂移了目光又停在婉晴身上,剛一入眼,方老太君便覺得像是看到了三月桃花,灼灼其華,太過豔麗則顯得妖冶。

  總而言之,這三人之中僅有楊蓉最得方老太君的青睞。

  但是三個女孩給方老太君行過禮,方老太君肯定是要給三個人發見麵禮的,於是方老太君向身旁的麽麽揚了揚眉,麽麽自然明白老太君的意思,立馬吩咐身邊丫鬟捧著三個錦囊上前,一人贈了一個,三個女孩各自接過丫鬟手中的錦囊,又道了省謝,便隨著母親站到一旁。

  此時侯爵娘子正含笑衝著洛母走了過來,洛母連忙迎了上去,還未等洛母開口,侯爵娘子已然先開了口,正色道“你我之間不必在乎這些虛禮,先前紅蕊白蘭一事我都還未曾謝過你幫我,今日我定要多敬你一杯酒以表達我的謝意。”

  洛母忙道“這不過是小事一樁,隻是不知道如今侯爺的不眠之症可曾好點。”

  “好多了。”侯爵娘子眉目頗為安定,目光露著謝意凝視著洛母,切切道“到底是紅蕊白蘭這奇花,侯爺的不眠之症比起以往好多了,我心中也能稍稍安心。”

  洛母微笑道“那就好。”

  伯爵娘子又與洛母寒暄了兩句便趕著去忙其他事,畢竟今日她是東道主自然有許多事情要忙,許大娘子和洛母便一齊領著孩子給堂裏的官家夫人們行禮。這個李大娘子,那個王大娘子,諸如此類種種種種,忙得三個小丫頭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給這些娘子們行完禮,還有一群叔叔伯伯。

  嚇得婉書認為自己還要再去認一圈男客們,幸好男客們逐漸多了起來,侯爵娘子顧忌男女有別,便將男客女客們引到不同的院子。

  臨走之時,婉晴可以說是十分不舍且纏纏綿綿地望了好一會兒趙衍良,才轉頭走了。

  可是從婉書這個角度來看,趙衍良自始自終就沒有把視線放在婉晴的身上,別說是婉晴的身上,趙衍良至始至終就沒怎麽看向女眷,即使看了也是由侯爵娘子介紹的幾個長輩,任憑婉晴是如何的少女懷春、眼波如水,也是沒有用的。

  長輩有長輩們的話要說走在了前頭,晚輩也有晚輩們的話要說,所以走在了後麵。

  楊蓉望了一眼自己麵前的婉晴,在婉書的耳邊輕聲道“你這個庶妹心比天高,剛剛在方老太君那屋裏,目光就一直放在小侯爺的身上,她難不成還想嫁進忠遠侯府?”

  婉書笑了笑,輕聲道“她向來心比天高。”

  楊蓉還等著婉書繼續說下去,可是婉書隻說完這個便沒話說了,楊蓉急道“你就這麽淡定?難道不怕她瞎貓碰上死耗子,真就嫁進了忠遠侯府!”

  婉書對著楊蓉也沒必要藏著掖著,直直道“你怎的對她的事比我還上心?”

  楊蓉很是沒有儀態地撇撇嘴,“我隻是看不慣這姨娘所生的庶女如此不安分,如果我是你,定然要教她好好好好做人。”

  婉書抬頭瞥了一眼婉晴,抿著唇似乎是在斟酌用詞,目光悠遠而深邃,緩緩道“你放心,如果她真的不安分,我第一個不容她。”

  於是婉書的語氣太過冰涼,楊蓉不經一怔,腳下的步伐也跟著頓了一下,後又跟上婉書的步伐。她有些不安地望著婉書的半邊側臉,她不知道婉書此時是什麽表情,隻能夠看見婉書棱角分明的眼角暗藏鋒芒,那樣的鋒芒令人心驚。

  楊蓉想到之前她受家裏的庶女百般折辱,自己卻絲毫沒有辦法,隻在與婉書見麵的時候同她訴過苦,那時婉書教她在自己父親麵前使用苦肉計,在父親麵前服軟,楊蓉依照婉書的意思照辦,果然將時常折辱自己的庶女反將了一軍,自打那之後她便從心裏信賴著婉書,與她的關係愈見親密。

  此時楊蓉想到這件事也心安了下來。

  婉書能夠教給自己這樣的好手段,想來也比自己出息多了,即使婉晴這個庶女想折騰什麽,隻怕在婉書的眼皮子底下也折騰不出什麽來。

  “不過我瞧著趙小侯爺的確是人中龍鳳,也是京中萬千少女的閨中情人。婉書,你心中難道不青睞這樣的男子嗎?”

  楊蓉紅著臉頰,一雙秋水盈盈般的眸中混合著羞澀、期盼與好奇的情緒,正盈盈地望著婉書,探聽這她的心意。婉書聽到楊蓉這樣問自己,驀然笑了笑,眼角暗藏的鋒芒漸漸消失殆盡,也回首望著楊蓉,問道“蓉姐兒是希望我動心,還是希望我不動心?還是蓉姐兒自己對小侯爺動了心?”

  原本楊蓉是想讓婉書回答自己的問題,卻不想婉書並不回答楊蓉的問題,反而還將楊蓉問得啞口無言,登時羞得臉頰通紅,嬌怯不安地望著婉書,好半天都說不上話。

  婉書失笑。不愧是萬千少女的閨中情人,楊蓉這模樣已經說明一切。

  此時女眷們紛紛進了院子,洛母和許大娘子允許三個女孩兒在院子裏頑,仔細囑咐過她們不準亂跑,便也不再拘束著她們,自己則與另外官家娘子和夫人們聊在一起。

  婉書和楊蓉覺得堂屋裏人擠著人很是煩悶,便想在外麵坐著,兩人的貼身女史怕自己姑娘著涼,硬是在她們身上加上一件披風。

  婉晴像是遇到了舊識的閨中好友,跑過去與她人聚在一起。

  因著楊蓉是楊國公府的嫡女,所以認識她的和她認識的世家小姐不在少數,都紛紛來與楊蓉打了招呼,自然也包括楊蓉身邊的婉書,這些世家小姐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聊得內容竟然和長輩們聊得差不多,無非就是一些京中秘聞、胭脂水粉、世家公子之類的話題。

  眾人正聊得開心,這其中也不知是誰,酸溜溜地說了一句“不過就是陛下可憐她才封她做公主,她還真把自己當成真鳳凰不成?”這句話立馬引得周圍的少女們一陣唏噓,眾人的目光自覺地全部落在剛進門的女孩身上。

  婉書的目光不免也望了過去。

  隻見那女孩如同眾星捧月般進了院子裏,身後跟著一群丫鬟婆子,穿得極其華麗端莊,長長的裙擺在身後搖曳著,白玉般的臉龐沒有一絲瑕疵,隻是這相貌隻能算得上是端莊,身姿亦略有些豐滿。此時她步伐緩慢地走進院子,無疑會引起眾人的關注,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身份尊貴,就連侯爵娘子都親自上前迎接。

  “老太君如果知道公主您親臨,定然高興得不得了。”

  那公主見到侯爵娘子,態度立馬變得溫婉起來,顯然又是趙小侯爺的仰慕者,輕聲道“方老太君六十壽辰,我作為晚輩自然是要來參加的,陛下知道我來給方老太君祝壽,特地讓我帶了份禮物贈予老太君。”

  聽到這話,滿院子的女眷正要下跪,那公主又道“不必了,陛下說今日既然是方老太君的壽辰,大家理當自然些,便不必行這叩拜之禮。”

  饒是如此,侯爵娘子等一眾忠遠侯府的人還是恭恭敬敬謝過陛下恩典。

  這位公主名為懷星,剛剛之所以有人酸溜溜地說她拿自己當真鳳凰,是因為懷星並非是陛下的親生女兒,她是當朝名將裴老將軍的孫女,隻可惜裴老將軍滿門幾乎都為天晉王朝戰死沙場,隻剩下裴懷星這麽一個孤女。陛下感念裴家的恩德,將年僅五歲的懷星封為公主,接進宮交給賢妃撫養。

  裴懷星原來也不過隻是世家的小姐,卻搖身一變成了公主,這些女孩難免會拈酸吃醋,不過這些話她們也就隻敢在私底下說說,哪裏看到懷星公主麵前去說。

  懷星公主就算不是陛下親生的女兒,但也是陛下親封、賢妃養育近十年的公主。

  其身份地位自然不同凡響。

  此時那懷星公主與侯爵娘子寒暄幾句,眼眸流轉間目光便停在了婉書這片方向,但是這目光並不是落在婉書的身上,而是落在旁邊另外一位少女身上,然後翩翩然地走了過來。婉書屏息想了想剛剛楊蓉給她介紹的話,想了半天也未曾想起來這個人是誰。

  顯然楊蓉也注意到懷星公主的眼神,又十分清楚婉書的懶散,便在她耳邊輕聲道“這是錢太師的孫女,名喚柔嘉,向來與憐星公主不對付。”

  婉書見勢便道“這情勢不太對,那不如我們先溜?”

  楊蓉露出花兒一般的微笑,咬著牙道“我也想走,可是……”

  婉書衝著楊蓉的方向望了過去,便瞧見那錢柔嘉似乎是因為懼怕懷星公主,此時正牢牢地抓住楊蓉的手,即使楊蓉想走,明顯也走不了。

  懷星公主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她雖然氣勢地恢宏地走了過來,但是針對的目標顯然隻在錢柔嘉的身上。她先是衝錢柔嘉譏諷地笑了笑,從氣勢上打壓錢柔嘉,隨後開口道“本公主還以為你再也不敢出現在任何場合了,沒想到你臉皮夠厚,又來參加方老太君的壽辰,你莫不是忘記你上次輸得有多慘嗎?”

  別人找上門來,錢柔嘉自然不能太過懦弱,當即抬起臉,惡狠狠地回道“你不過就贏過我一次有什麽了不得,竟如此囂張,難不成去年在木蘭圍場你還不是輸給我了!”

  懷星瞪眼道“那前年≈ap;ap;……”

  錢柔嘉又道“那大前年≈ap;ap;……≈ap;ap;”

  兩個稚嫩少女彼此都是暴脾氣,自然誰也不肯讓著這誰,恨不得將平生所有的能耐事都拿出來說一遍,方覺得自己的贏了。可是這樣直來直去的爭吵反而讓婉書更覺得少女天真爛漫,畢竟她們所有的情緒都表達在臉上,並沒有藏著掖著,也不會暗地裏耍什麽手段。

  隻是這兩人爭鋒相對,說話聲一個比一個大,一個在婉書的左右一個在婉書的左右,她們二人到覺得沒什麽,累得婉書在中間飽受折磨,正覺得不耐煩之時——

  忽聽得院外的小廝高聲喊了一聲“丞相大人來了!”

  婉書登時站起身,吵得極其熱鬧的裴懷星和錢柔嘉霎時停了下來,怔怔地望著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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