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傷人傷己
作者:錦瀾語      更新:2021-04-25 16:04      字數:3826
  屋簷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敲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坑窪,傷兵依靠在一起說話,受傷的俘虜也得到了照顧。也不知道是誰開始聊起了自己的家鄉,一個個的都說得興起,說起自己家鄉的風土人情就沒完沒了笑聲不斷,末了反而鴉雀無聲陷入了思想的哀愁之中。沈安然在一邊聽他們說話心裏也堵得慌,戰亂之極他們都回不到各自的家鄉,有些人的家鄉遭了水災,有些人的家鄉遭了旱災,也有人的家鄉就在戰亂區,大多傷兵是跟隨著虞山侯從魯地而來的,思鄉之情愈甚對戰爭的憎惡就越深。

  “這個時候要是有一個煎餅吃一下就好了。”也不知道是哪個說的,一下子好幾個傷兵都咽了一下口水。

  “煎餅是你們家鄉的小吃?”沈安然好奇地問。

  “是呀!可好吃了!香香的一層煎餅裹著肉菜和豆醬,那個味道一輩子都不會忘。可惜我們已經半年沒吃過了。”傷兵沮喪地說。

  “想家的時候隻能唱唱家鄉的歌謠,想吃一頓家鄉的飯菜多難啊!”另外一個傷兵說完低聲哼唱起魯地的歌謠,其他人也跟著哼唱起來,一時間軍醫署裏響徹了屬於敵軍家鄉的歌謠。

  沈安然心中一動,轉身洗了手離開軍醫署。他們駐紮在石獅鎮已經快兩個月看了,連月大雨將盛夏埋藏了,再過一個月這裏就會進入秋季。虞山侯的大軍被玉輕寒他們所阻攔不能前進,而玉輕寒他們也因為虞山侯占據了天險而不能收複失地,兩軍僵持誰也無法占有優勢。大雨讓附近好幾個縣城都遭了水災,而相鄰的其他鎮卻處於旱災之中,水多水少都讓人發愁,百姓流離失所。玉輕寒一方麵讓人加急從清河運來賑災糧,一方麵命令士兵挖渠道通水,他似乎心思都不在打仗上了,閉門不出成了他的常態,因而沈安然也極少見到他。明知他有心避她,她也不會無趣到非要纏著他,疏遠一陣子未嚐不好,如此也免去他費煞心思羞辱她迫使她討厭他恨他。

  院子裏的蓮花池裏荷花已經開敗,隻剩下嫩嫩的數支蓮蓬和碧綠的荷葉,花瓣落在池子裏被魚兒啄食。大雨清洗過的院子裏空氣清新,樹木也顯得格外蒼翠,玉輕寒的屋子裏靜悄悄的,門被虛掩著。忽然,裏麵傳出了一聲悶響,接著又聽到瓷器跌碎的聲音。站在院子外的沈安然心頭一驚,顧不得玉輕寒見到她會如何的冷淡傷人,她飛快地衝了進去。

  隻見屋裏瓷器碎了一地,數張椅子被踢翻,玉輕寒整個人痛苦地蜷縮在角落裏,那情形就和那次明家堡的人將他劫走的情形一樣。沈安然快步走過去,一下將他摟在懷裏,感覺到他渾身寒氣,簡直就是一個雪人一般的溫度。她來不及問怎麽回事,就感覺到脖子上一陣疼痛,他用力地要著她的脖子,好像這樣就能緩解體內蝕骨的疼痛。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這個樣子,所以他遣走所有人,派人去叫君玉,可是君玉遲遲不來,等來的卻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他咬她狠命地咬,她痛但心甘情願。

  她抱緊他,一聲不吭,他咬著她直至滿口都是腥甜的味道,那是她的血!他鬆了口,想要推開她,隻可惜現在他連掐死一隻螞蟻的力氣都沒有。一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的臉上,順著輪廓流到了他的嘴邊,鹹鹹的,鹹得他的心在劇烈顫抖。理智迫使他要她走,但情感又讓他脆弱得唯有在她懷裏才能好受些。蒼白的俊臉近乎透明,豆大的汗水將他的衣服浸濕,可是他冷,冷到骨子裏,痛,痛到了骨髓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她的歌聲宛如天籟,撫慰著他的心,卻又讓他再一次咬她,這一次他咬她的肩,還是那麽的用力。她不覺痛,因為她知道他更痛。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她唱的不是期盼春神的心情,而是這些日子對他的思念,縱然同處一處可互相躲避終究成就了無限的相思。思念從來都沒有停歇過,就算是夢裏她也想著要待在他身邊,而他卻因為種種原因不願把她緊緊抱住。她怨怪他不懂她的決心,怨怪他這般傷人傷己,怨怪他決絕得不留情麵。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如不見,如三月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已經不知隔了多少個春秋。他也如她這般思念她嗎?臉頰輕碰他的臉頰,感覺他冰冷的身體忽然變得炙熱,驟冷驟熱在他體內互相衝突,疼痛難忍是他幾乎失去意識。

  她的歌聲神奇的緩解了他的疼痛,他無力地推著她的手臂,牙縫裏擠出支離破碎的一個字“滾!”

  “我不走!就算你討厭我,我也不會離開的。”她哽咽著說。

  “沈……安……然……”他語不成調狼狽不堪,從未有過的厭惡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她明媚的臉就在眼前,他真想輕撫著她的臉告訴她所有的羞辱都不是真心的,但他不能!“我不要……你……可憐我!”

  “混蛋!你是個混蛋!”她哭著罵他,心疼他此刻仍要把她趕走。

  “我討……厭你!滾!別再出現!”看到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他心軟了一下,但他不容許自己心軟。如果他還有力氣,一定說盡羞辱的話讓她自動離開的。傷她一分,就等同傷自己十分,可他甘之如飴,隻要她能離開他。

  沈安然聞言心裏生出一股悶氣,她瞪著他說“你討厭我?好,我偏要纏著你,就讓你討厭!”

  “你……”他詫異於她這一刻反應,心裏就算百般不願承認但仍舊感覺到一絲絲的歡喜。

  “玉輕寒,無論你用什麽辦法都不能將我趕走,不能!”

  她執拗的模樣明晃晃地闖進他的心頭,他忍不住嘴角上揚,隻可惜劇痛使他無法展現一個笑。他痛呼一聲一下咬住自己的手掌,他不能再咬她了,她的脖子上肩上還流著血。沈安然仍舊緊緊地抱著他,卻不知如何才能真的緩解他的疼痛,唯有低低地吟唱,因為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病發的時候她的歌聲能讓他好受些。

  此時,君玉和君然匆匆趕來,看到此情此景都大吃一驚。君玉使了個眼色讓君然把沈安然和玉輕寒分開,自己則迅速將軟木塞進玉輕寒口中,拿起銀針準確無誤地紮在他的要穴上。君然看到沈安然受傷了心頭一滯,對仍然憂心忡忡地關注著玉輕寒的她說“安然,我們出去吧!君玉會處理的。”

  “我……”

  “走吧!”君然不由分說將她拉走,順帶將門關上。

  沈安然依舊不願意離開,在門口就甩開了他的手,道“我就在這等著。”

  “你受傷了,先去處理一下吧!”

  “不礙事,一點小傷而已。”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門板,仿佛能夠穿透門板看到裏麵的情形一般。

  君然看到她癡癡地樣子,心裏一抽,皺著眉說“安然,你真的愛上他了?”

  “是,我愛上他了。”她並不否認,嘴角浮現一抹甜蜜地笑容。

  “可是,你應該知道他不能給你天長地久的陪伴。”

  “哥哥,你認為隻有白頭到老才是天長地久的陪伴?”她望著他輕輕地搖著頭,“我愛他,即使他隻剩下一天的命,對我來說就是天長地久。”

  君然震驚,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個就是他的妹妹!原來,他真的不了解她,十幾年的分離已經讓他對她的認識變得陌生。她執著地愛著一個不應該愛的人,就算那個人以各種方式要讓她離開也不能改變她半分。沈家的人骨子裏有一股執著勁兒,沈安然在這一件世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天的歡愉換來半生的痛苦,這樣值得嗎?”

  “哥哥,假如將死的是君玉,你會認為用半生的思念去緬懷這短暫的歡愉不值得嗎?”她反問君然。

  君然無法回答,而答案又是那樣的清晰。

  “皇兄病發了,現在情況如何?”匆匆趕來的玉玄寒打斷了兄妹之間的對話。

  君然收拾心情,道“君玉正在施針。”

  玉玄寒望向沈安然,見她脖子上的咬痕不由得一驚,上前道“怎麽回事?皇兄咬的?”

  沈安然淡淡一笑,舉手捂著咬痕,道“沒事,適才國主病發,他不是故意咬我的。”

  “你怎麽會在皇兄這裏?”他皺著眉狐疑地看著她。

  “哦,我想到了破敵之法,所以來找國主商量,沒想到……”她抿一下嘴唇沒有再說下去。

  “你應該去找我的。”玉玄寒不悅地心情因知道她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來找玉輕寒的而消散了。但她脖子上觸目驚心的咬痕仍然讓他介懷不已,於是他抓起她的手道“走,我幫你上藥。”

  “不礙事,已經止住血了。”沈安然不願意離開,站定了就是不走。

  玉玄寒見此心中不悅,君然連忙說“安然,我的房間就在隔壁,不如先到我那洗一下傷口再回來照看國主,如何?”

  沈安然看看二人,她不想跟任何一個人走,但現在權衡利弊她一定要跟一個人下去處理傷口,兩相比較之下她選擇了君然。她立刻對君然道“君將軍處較近,那就有勞將軍了。”

  玉玄寒見她寧可跟君然走也不願和他一起就更加不高興,但想到他兩人的關係又稍稍釋然。罷了,隻要不是其他男人就可以了。

  君然把沈安然帶到自己房裏,打了一盆溫水小心翼翼地為她清洗傷口,一邊清洗一邊說“你好像不喜歡南越王。”

  “說不上不喜歡,他是個難以接近的人。不過,他對我還是很好的。”

  “你們之間……”

  “隻是朋友!”她很肯定地說。

  君然清洗好傷口後從藥箱裏找出一瓶藥膏幫她細細地塗在脖子上。

  “可他不是那樣想,他似乎非常喜歡你,都已經向國主要求把你領回南越去了。當時國主問我的意思,我說未嚐不可。”

  “哥哥……”她驚訝地看著他。

  “那時我認為你跟他在一起會比跟國主在一起好,如今看來,這一切都得看你自己的意願。”

  沈安然笑了起來,君然還是疼她的,即使不願意看到她到最後孑然一身也由著她的性子來。

  “我明白,你愛國主就如我愛君玉一般,生死不離。”

  “謝謝哥哥!”她笑著依偎進他的懷裏,得到他的支持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支持一樣。

  君然寵溺地輕拍著她的腦袋,心裏頭豁然開朗,君玉說得對,控製得了身體控製不住心,那他何必強求她控製自己的心不愛玉輕寒?他做不到不愛君玉,她也做不到不愛玉輕寒,既然如此,就讓一瞬變成永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