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旻就這樣，用簡簡單單的兩句話，道破了連暮雪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心思。

  但到底還是被說出來了。

  所有晦澀的、想要被隱藏的秘密，最終還是被攤開在了陽光下。

  暮雪眼裏的怨恨被震驚和惱怒取代，最後漸漸重歸於平靜。

  “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她看向蒼旻，嘴角掛著幾分嘲諷，但目光裏卻是想要隱藏卻難以遮掩的心灰意冷。

  暮雪知道，蒼旻說的是對的，她從來沒有真正放下過寒子呇。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愛和恨，仙霂最舍不得憎恨的人就是寒子呇，所以最後她選擇了放下那些怨恨。但在放棄怨恨的同時，也放棄了對寒子呇的愛。

  仙枍對寒子呇或許有喜歡，但絕不是愛。

  暮雪笑了，她笑得很大聲，她總是笑話仙枍和寒子呇分不清自己的心意，活得愚鈍，可她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自欺欺人，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暮雪感覺到自己正在漸漸消散，她的力量越來越小了，對外界的感知也越來越少了。她的腦海中閃過數十萬年的光陰，眨眼間，便煙消雲散。

  她看到了一條路，那路很黑，盡頭處卻有光，她是要去那裏了嗎？也不知道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仙枍的意識漸漸複蘇，於是很快，她便看到了正在虛化的蒼旻。

  她能夠感覺到暮雪剛剛的舉動，所以也很清楚，發生了什麽。

  “蒼旻——”

  那一瞬間，仙枍心裏本來一直沒能占滿位置的蒼旻，終於占滿了她的心。她想起了仙霂最後留下的詛咒。

  “來生，我必成神，再不會為任何人牽絆住腳步。我詛咒你，無心而起情，有情而絕緣，最後如我一般，死於摯愛人之手，在寂靜中沉千萬載。我依舊會遇見你，看你如何萬劫不複——”

  無心而起情。

  仙枍終於相信了，蒼旻說的是真的，他心悅她。

  “朝歌，”蒼旻的聲音仍舊透著亙古不變的悠遠與沉靜，“我心悅於你，你要……記得。”

  蒼旻最終還是消散了。

  在他心髒處的神格碎裂成幾個碎片，又漸漸融合，生出新的模樣，融入了仙枍的眉心。

  仙枍成了新一屆的魔神。

  這就是魔與神唯一的區別，弑神罪不可恕，弑魔卻可以奪得對方的神格。

  就像在寐澤時榛蕪說的那樣，第二任魔尊叫朝歌。蒼旻最後喚了她一聲朝歌，用這個名字替她證了魔尊的神格。

  仙枍沒有想過，她會以這樣的方式成神。

  一切都與那個詛咒相對應了。突如其來，卻又順理成章。

  仙枍還沉浸在剛剛突然發生的事情中不能自拔，就見芣苢忽然衝過來，擋在了仙枍身前，用靈力撐起了一個極強的結界。

  但很快外麵的東西就將結界撞碎了，仙枍雖被波及，卻遠不及芣苢受傷嚴重。

  “不——”

  “不——”

  兩道聲音重疊響起，一道是就在芣苢身邊的仙枍，一道是沒來得及阻止的百木。

  芣苢是靈，本就沒有軀殼，魂魄一旦動搖，便是生死關頭。

  “你要……記得……他。”

  芣苢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仙枍，說到。

  沒有蒼旻，就不會有她，她一生追隨蒼旻的意誌，蒼旻肯定是希望仙枍活著的，不管前嫌如何，她也會完成蒼旻所想。

  “主上……”

  不遠處那一聲熟悉的呼喚引過了芣苢的目光，她看向仍然穿著一身紫到發黑顏色衣服的百木，唇角泛起一個虛弱的笑意，大概是知道時日無多，所以總比以往寬容。

  “我不怪你，百木，靈界就……交給你了。”

  她當年最看重百木，也算是全了當年的念想吧。

  三個人都沒再說話，在芣苢化作綠色流光飛逝，隻剩下最後一星光點時，突然被一隻布滿皺紋的大手抓住了。

  “也是個很好的女娃娃啊，跟老頭子我就很合緣嘛。”

  百木一急，向前一步：“你做什麽！”

  仙枍努力保持住理性：“閣下是何人？”

  那白發蒼蒼的老人穿著件大紅衣裳，他笑眯眯地拿出紅線，說：“天帝之前跑到我那兒去，叫老頭子我幫忙注意著魔尊的姻緣，我這不是剛注意到變化，就立馬帶著紅線過來了嘛，哪成想……唉。”

  聞言，仙枍有一瞬怔忡，她不無期待地問：“那這紅線……”

  老頭子笑眯眯地接過話：“就留給你啦，本來也就是你們的紅線。”

  這老頭子正是月下老人。

  “那你為何要……”百木緊緊握拳，盯著月老掌縫中泄出來的綠色光芒，遲遲不肯轉眼。

  月老注意到之後，驚訝地一咂嘴，然後笑著解釋到：“這女娃子與我投緣，剛好老頭子我也缺個幫手，不如帶她回去。”

  “可是……”後半句話仙枍不忍說出口，但在場的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

  “魂魄嘛，”月老語調輕快，“養養就好了，這可是靈。”

  事情絕非對方講得那樣輕鬆，但多少有了轉機。

  仙枍鬆了口氣，百木還在自責，卻沒說話。

  月老見狀，捋了捋白色的胡須，說：“那老頭子我就先走一步啦。”

  說著，也不待仙枍和百木向他告別，就徑自離開了。

  仙枍盯著手裏的紅線，沉默不語。

  百木卻突然跪倒在地上，雙手捧住臉頰，渾身上下都是自責與悔過的氣息。

  “當初，是我與天人之壑的怨氣做了交易，讓她心寒，如今，我明明看到暮雪與怨氣勾結，卻仍然沒來得及阻止，才害她如此。是我的錯。”

  仙枍的身體陡然僵住。

  她已經知道了天人之壑裏怨氣的來曆，那是上一任天帝被天道罰去填補天人之壑時產生的。

  那怨氣最恨的，不過是當初害他至此的玉妖，也就是如今的蒼旻。

  可玉妖何其無辜，蒼旻又何其無辜？

  要知道，當初玉妖之事，便是前任天帝做的。

  仙枍的聲音清冷而又帶著一種不容人置喙的力量：“我，會除掉天人之壑的怨氣。”

  百木沒有說什麽，他破開了靈界，自此離開。

  仙枍知道，他會治理好靈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