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嵐將馬車護得很好，即使這樣大的變故，馬車仍然完好無損。或許是姐妹連心，也或許是外麵動靜太大，朝煙還是醒了過來，並且剛巧看到了這一幕。

  昤曨見一個與剛剛女子一模一樣的人跑出馬車，心下警惕，手中動作也不由加快，拔出晗月護在身前。

  隨著她拔劍的動作，夕嵐胸口一陣起伏，鮮血噴湧而出。朝煙看紅了眼，立刻朝夕嵐奔去。

  昤曨大抵也感覺到對方身上沒有靈力波動，故而也未加阻攔，隻回身護在了孔雀與小人參身前，看對方準備做什麽。

  朝煙奔到跟前，卻沒有直接撲上去抱住夕嵐，腳步就這樣頓在夕嵐一步之外，她呆滯了片刻，才跌坐在地，慌忙用手去捂夕嵐的胸口，想阻止血流出來，卻怎麽也按不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將夕嵐一身衣裳盡數染紅，

  “夕嵐……夕嵐……你別嚇姐姐，我們哪裏也不去了，我們回家好不好……夕嵐……”

  朝煙小心翼翼地抱起夕嵐，把她護在懷裏，淚水從眼眶中不住地湧出，一顆一顆地砸在懷中人的麵龐之上。朝煙用衣袖去擦，剛擦完又有新的淚珠落下，她便繼續去擦，虔誠如信徒，絲毫沒有不耐之意。

  “夕嵐……你別睡了好不好？你起來，起來跟姐姐回家……”

  “我們不要去天厥山，我們就在帝姬府，阿庥還在那裏呢……”

  “我們不去找娘親了，我們就在小院子裏麵，你釀酒，我繡花，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不好？”

  “夕嵐……你還有兩壇桃花釀埋在小院子裏，你不回去，誰去挖出來喝啊……”

  “夕嵐……你喜歡睡那就睡吧，姐姐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朝煙小心地抱起夕嵐，仿佛對方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一步一步蹣跚而行。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昤曨，眼裏卻平靜無波：“是你殺了她，我不會原諒你的。”

  昤曨呆在原地，看著眼前還在緩緩行遠的女子，明明還是九月，她卻覺得這世間已是冰封千裏，大雪覆地。手中的晗月劍也在不住顫抖，劍光微弱。修仙之人最忌因果，那一眼，竟然險些讓她生了心魔。她趕緊默念了兩遍清心咒，待神思平靜了才轉身處理那兩隻妖。

  “你們二人是否跟我回天厥山？若是不上山，你們二人怕是沒力氣走出這方地界。”

  孔雀自知剛剛那一擊已傷了根本，小人參怕是也好不到哪裏去，也隻有上天厥山才能撿條命活了。什麽事能比或者更重要呢？轉瞬也就想通了，便答應下來：“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天厥山隻有弟子可入，孔雀的意思便是答應拜入天厥山。天厥山收徒從來不計是人是妖，昤曨知道這孔雀也不是什麽愚笨的，也就沒多說，直接讓他們兩個化了原型，一手拎一個，禦劍飛回了天厥山。

  柳下朝煙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夕嵐死了，她的世界也仿佛跟著空了。她突然覺得活著很累，累的她連呼吸都覺得疲憊。她就這樣抱著夕嵐坐在車廂裏，任由馬車帶著他們去往什麽地方。沒有夕嵐，什麽都無所謂了。娘親的突然離世，天厥山之行，還有很多事情，她都可以不想不問了。可是她知道她的夕嵐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夕嵐走了，她的胸膛裏似乎一片寂靜，空空蕩蕩的，她的心也大概是被夕嵐帶走了吧。

  冷硬的石頭鋪滿大地，一片空蕩包裹著前行的馬車，車廂不停地搖晃著。朝煙伸出手將夕嵐的頭護在自己的頸項處。夕嵐胸前的血也慢慢地不再流出，或許是流盡了。朝煙沒什麽表情，取了僅剩的一件幹淨衣裳替夕嵐換上。那是懷朱送她的一條大紅色廣袖曳地紗裙，層層疊疊的薄紗堆砌在一起，卻絲毫不顯得厚重，每層都用金線與銀線繡著繁複的花紋，說不出的華貴。朝煙細細擦去了夕嵐身上的汙穢，毫不吝嗇僅剩的淡水，又替夕嵐重新梳了發髻，戴上嵌有東珠的金步搖。日光從車簾的縫隙透進來，照在夕嵐蒼白的臉上。朝煙抿了抿唇，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盒胭脂，用手沾了，將夕嵐的唇與臉頰都抹上，才終於覺得有了氣色。她沒有辦法讓夕嵐滿身汙穢的死去。她的夕嵐多麽驕傲，即使死也要留著那份驕傲的。

  朝煙一直是到夕嵐有多麽驕傲，就是當初那般卑賤她也從不肯低下頭來。她身上始終有一股子傲氣，仿佛與生俱來。所以她們再苦再窮也未曾行乞，夕嵐不願穿帶補丁的衣服，她便練成出神入化的女紅，即使舊布也能做成新衣，在她的印象裏，夕嵐從不輕易給人下跪，隻除了娘死的那次。若說懷朱的傲氣源自她的強大，那夕嵐的傲氣便是因為她的不敬不畏。懷朱再如何睥睨天下，仍對生命存有敬畏之心；可夕嵐沒有，她不敬天地不畏鬼神，一身傲氣，從不屈服。

  朝煙靜靜地打量著夕嵐，看得很用力，仿佛怎麽也看不夠。其實她隱隱也有些感覺，畢竟雙生子之間總有那麽一點心靈感應，何況她們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了，對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其中意思。她能感覺到夕嵐有什麽事情瞞著她，她不知道夕嵐做了什麽，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多半都跟夕嵐有關係。左右夕嵐不會害她，她便也就順著夕嵐的意思，但是這不代表，她也能順著夕嵐的意思讓她死。

  “夕嵐，如果這些都是你算好的，那你還能回來嗎？”

  朝煙緩緩摩挲著夕嵐的臉頰，用指腹描摹著她的輪廓。聲音依舊清淡如錚錚弦音，說出來的話卻仿佛染血的罌粟。

  “夕嵐，我會帶你回來的，回到我的身邊。”

  說完，朝煙輕輕地笑了，她歪著頭盯著夕嵐看了片刻，然後把她擁進懷裏。眉眼間一派溫柔，話卻嗜血至極：“你是我的，我還沒有不要你，你怎麽能離開呢？”

  “夕嵐啊，我的好妹妹，你這次，真的是碰到我的底線了呢。”

  一瞬間，柳下朝煙的樣子仿佛與血瞳紅衣的柳下夕嵐重合在了一起，那是，仙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