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厥舊夢(三)
作者:未渰      更新:2020-03-19 05:38      字數:2684
  “嗯,活著就好。”寒子呇點頭,“對了,我這次來還想讓你幫忙,把我所有前世的記憶都封了。”

  “封印前世記憶?為什麽?”仙禾奇怪,寒子呇每輪回一次,一切都要重頭,唯有記憶,永遠留在腦海中,這兩萬年來,數不清輪回幾世,全部封起來,難道,連最初的記憶也要封存嗎?

  寒子呇聞言苦笑:“前世我找到她時已是垂垂老者,可如今,你要我怎麽以這幅麵孔見她?即使她什麽也不記得,可我的良心又怎麽過的去?所以,除了這一世,之前的記憶全部幫我封印了吧,包括,我還沒有人形之前的記憶。”

  仙禾了然,寒子呇有著與魔尊蒼旻一般的樣貌,即使現在看來略顯稚嫩,可終究難掩那幅五官,用幻顏術易容總會有失效的那一刻,而他超出六界,尋常藥石對他也是無效,所以他隻能用這幅跟魔尊別無二致的模樣生存下去。除了寒子呇喜穿白衣,而蒼旻成為魔尊後隻穿黑衣,他們兩人很難被人分辨清楚。而當年的事情,寒子呇也脫不幹淨,那一劍,總會在某些人心口留下痕跡,很不幸,他們都是某些人中的一個。

  “我在天厥山這麽多年以來,隻見過兩個沒有經過忘塵的弟子,一個是仙霂,一個是你,這樣別人豔羨的機會你都不要,真是可惜了。”仙禾打趣完,動手施咒,封了寒子呇的記憶。可能這樣,會多一個快樂的人吧。

  寒子呇但笑不語,閉上眼。再睜開時,應該會是一次嶄新的生活了。

  “芙兒姐姐,你看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到懷奕城啊?”柳下夕嵐一手托著牛皮紙,一手拿著在木英鎮買的糖漬蓮子,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大眼睛看著坐在對麵的趙芙。

  趙芙咽下嘴裏的蓮子,才說:“如果快的話,今天就應該能到了,木英鎮離懷奕城也不是很遠,我們都趕了五天的路了,也差不多要到了。”

  “那芙兒姐姐你是不是就要離開我們了?”柳下朝煙隔著車簾問。

  “嗯。”趙芙稍稍垂眸,想到分別在即,也不由心生不舍,“不過總得幫你們找到娘親我才能離開啊,不然怎麽讓我放心的下?”

  “那太好了!”另外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趙芙也欣然一笑。大家都舍不得對方,這份心意在她們的一生中,都是那樣的難得。

  柳下朝煙望著麵前平敞開闊的道路,出聲問:“芙兒姐姐,你一個人去了徯國,那在沐國,難道就沒有你記掛的人嗎?”

  趙芙腦海裏劃過沐晛的身影,不禁啞然失笑:“當然是有的。”

  “誰啊?”

  “縭王沐晛。”趙芙知道她們的質疑,繼而重申道:“就是你們嫁的那位。”

  “他?”柳下夕嵐垮了臉,“那個大妖孽有什麽好記掛的,雖然長的是好看了些,可是那副樣子,我看著就不舒服。”

  柳下朝煙也在外麵幫腔:“對啊,那副模樣肯定是遺傳了他母妃,就算不抹胭脂水粉都有股妖氣,那雙眼睛勾得像隻狐狸一樣,而且他還是個雙麵人,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之前的正經都是裝出來的。”頓了頓,柳下朝煙說出最重要的一句話,“他還足足半個月都不讓我睡床,睡在美人榻上可難受了,害得我半個月都沒睡安穩過。”

  柳下夕嵐報以同情的目光,雖然隔著簾子朝煙根本感受不到。

  趙芙莞爾一笑:“強者從來都不屑於在弱者麵前掩飾情緒,他沒有向你們掩飾自己的情緒,也說明他對你們沒什麽所圖,但是,你們所代表的東西就不一樣了。”

  柳下朝煙似懂非懂:“可是芙兒姐,你記掛他做什麽,你們很早就認識了嗎?”

  “是啊,我們很早就認識了。”緩緩靠在車壁上,趙芙斂眸,震蕩的馬車讓她憶起那年那月,震蕩的光陰。她輕聲講述著:

  “那時我還很小,混在軍營裏,不倫不類的,有的士兵同情我,不時照顧我一下,也有的士兵蔑視我,對我冷嘲熱諷的,這些,我爹都不會管,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沒幾天,軍營裏又來了個副將,聽說是皇子來曆練,也就是沐晛。那時誰也沒有多想,每個皇子都在找機會立軍功,大家都以為不過又是一個這樣的皇子而已。可是他來到軍營之後,沒有住為皇子準備營帳,也沒有享受他應得的待遇,而是和我們一起,同吃同住,他從不嫌白粥寡淡,也不嫌窩窩頭硌嘴,甚至睡在幾天不洗澡的士兵中間也沒有皺過眉。士兵劃拳行酒令,他輸了就按約喝酒,從不推諉,他的酒量比普通士兵還好,每次都能喝倒一片,他身上也沒有富家子弟的紈絝,所以很快就和軍營裏的將士們打成一片。那時我在角落裏看著,像許多士兵一樣,覺得他很好,現在想來,其實他是最聰明也最有野心的,因為他不僅想立軍功,還想得軍心。大軍行進至河湖邊紮營時,他也像其他士兵一樣,脫了衣服就下水洗澡,沐國水源並不怎麽充足,河湖之類並不多見,但是他泅水的技術卻很好,他們在水中總能玩得很歡快。他知道我是女孩,便特意為我空出一個帳篷,親自打來水,然後在外麵替我守著,讓我得以梳洗。你們不懂那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為我做過這樣的事,甚至都沒有為我這般用心著想過。在戰場上,他也總是幫助別的士兵,也救過我一次,實際上我也隻上過那一次戰場,那是最後一戰,也是最激烈的一戰,要求全軍參戰,他沒有辦法再為我推脫,我才隻好上陣,還好,我活了下來。其實在戰場上存活並不難,在別人想著家國天下,即使壯烈犧牲亦有功德時,我隻想著自己,我沒想過為那個給我隻有痛苦屈辱的趙家做些什麽,也沒想過為從沒給我過幸福的沐國做些什麽,我隻是想活下來而已,所以我會自私的躲在隊友身後,會找尋最致命的地方給敵人一擊,甚至還會把隊友推到麵前敵人的槍戟上。人活著不過爭口氣,可連活著都成為奢望時,那口氣又算的了什麽?後來回到趙府,沐晛總會在拜訪我爹時給我帶些點心,他教我鼓瑟,送我二十五弦冰瑟,也因為他,我在趙府的日子好過了許多,我是很感激他的。”

  沐晛之於趙芙,就如同大將軍之於懷朱,寒子呇之於柳下姐妹,都是生命裏的第一道光亮。在很多時候,我們都要告訴自己,你能依靠的隻有你自己,這是為了激發自己的潛力;但是我們始終要堅信,總有人會與你並肩,因為這樣才能給自己帶來溫暖和勇氣。即使眾叛親離,即使萬人唾棄,我們也要相信,生命裏,一定會有一道屬於自己的光亮,在陰霾中,我們一樣能明媚前行。

  柳下朝煙揉了揉發紅的眼眶,她又何嚐不懂?那是一種對溫暖的向往,對別人關心的珍惜,那種感激,會讓自己把對方當做至親一般放在心底,永生難忘,所以,即便後來沐晛利用過趙芙,趙芙也不會記恨他,因為舍不得破壞心底的那份溫暖和美好。

  柳下夕嵐不知道怎麽安慰趙芙,隻好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就好像這樣能夠讓她們相互汲取力量。

  柳下朝煙聽車內沒了聲音,便開口岔開話題:“看來那個沐晛也還不算一個壞人,芙兒姐姐,等你報完芝櫻的恩情,你和他還是能夠再見的。對了,我已經看到懷奕城的城門了。”

  柳下夕嵐聞言,一把撩開車簾伸出頭去:“真的?快到懷奕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