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竹塔(二)
作者:未渰      更新:2020-03-19 05:38      字數:2611
  “你叫我小魚兒也行,反正我師父高興的時候就這麽叫我。”

  “那小魚兒,我們現在是上去嗎?”

  小魚兒一副“你是在說廢話”的表情看著她:“當然要上去了,不然會餓死的。不過你這個樣子行嗎?”

  懷朱點點頭:“可以的,隻是暫時看不到而已。”

  “那就走吧。”小魚兒起身,往樓梯口走去,懷朱也趕緊跟上。

  懷朱想過,如果時光可以溯流,她一輩子也不會踏上向上的台階,她寧願待在第一層,寧願在寂靜中等候塔門打開奔逃的日子,也不願經曆後來成為她一輩子夢魘的那段光陰。如果沒有踏出那一步,也不會有那麽多後來,或許她可以一輩子做懷朱,而不是寧懷。

  連她的夢境,都不敢再繼續下去,隻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不管怎麽樣,她依然踏上了那些台階,就依然不可能回頭。那一個月裏她才知道,親近的人可以反目成仇,不認識的人可以隨時兵戈相向,戰場上可以義薄雲天壯烈赴死,可到了這裏,隻剩下要活下去的私心,原來,命可以這麽重要。

  懷朱悠悠轉醒,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帳子,一閉上眼那些不好的回憶便會紛至遝來,再散不去。她坐起身,穿上靴子下了床,走出了大帳,找了個較高草垛躺下,雙臂枕在腦後,望天際的雲卷雲舒。她不喜歡密閉的空間,所以總喜歡在外麵待著,這會讓她舒服一些。

  老軍醫走過來,找了個地方坐在她身旁,語重心長地說:“朱兒啊,都過去了,我們都活下來了啊,就算大將軍還活著,也不會怪你,那不是你的錯,再說,那時他已是死人了,靈魂早已離開,不在那具軀殼裏了。若你不喜,便逼郯國毀了那座塔便是。”

  懷朱沒有動作,隻是過了很久才開口:“老頭子,朱兒當初該和你一起走的。”

  一句話,道盡了所有的悔恨與自責,老軍醫也不禁黯然,若是可以重新來過,誰又會想這樣。入目的隻有血跡和死屍,作伴的隻有蠅蛆和惡鬼,整整一個月,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就算是一個正常人也會變成茹毛飲血的怪物。老軍醫早想開了,否則,他可能會恨懷朱一輩子,畢竟他的兒子,生無可安歇,連死後都被他最疼的孩子弄得不得安寧,全屍都無法保得,怎能教他不痛心怨恨。隻是,都過去了。

  “老頭子,你還記得嗎?當初你總說,像我這樣一介女兒家不該上戰場的。”

  老軍醫也沉浸在當初那段愉快的回憶裏:“是啊,可大將軍卻說,軍營不分男女。想來那樣一個固執的人能這麽說,到底還是在維護你這個小丫頭。”

  懷朱也泛起了淺淺的笑意:“那是,大將軍疼我可比疼你這個養父還要多呢。”

  “可不,都把你給寵上天了,什麽時候都沒虧過你。你從小就是個古靈精怪的家夥,十歲的時候你才隻有這麽……”老軍醫用手在空中比劃著,“這麽一點兒,硬要他帶你出征,他不答應,你就就天天粘著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我這個老頭子都受不了,惹出的事幾籮筐都裝不下。”

  “哪有,我對大將軍也很好啊。”懷朱嗔怪道。

  “是啊,有一回對方將領用計詐了一回他,害他輸了一仗,好幾天都不爽快,結果你倒好,第二次打仗的時候居然把投石車上的石頭換成了用布包著的馬蜂窩,剛好砸到那將領頭麵前。那馬蜂窩都有你一半高,光是砸過去就能把人砸出個好歹來了,何況裏麵還有許多蜇人的蜂子,布一打開,可把那將領蟄得好幾天都不能出來,差點兒那條小命就交代了。”老軍醫說得眉飛色舞,灰白的胡須一抖一抖的,好像那事仍在眼前一樣。

  懷朱也坐起身來,辯解道:“這不也算報仇了嗎,後來大將軍心情好了好幾天呢。而且射那麽準我容易嗎我,當時你不也挺讚同的嗎?”

  “行行行,老頭子說錯話了,你厲害成了吧。我去看看其他傷員去。”說著,老軍醫起身,向營地走去。

  懷朱感激地望著老軍醫的背影,她知道老軍醫都是為了開解她才這麽說的。是她不好,五年了,仍然放不下過去的事,仍舊走不出那個夢魘,讓他擔心了。

  一滴水砸在她的頭上,懷朱抬頭伸出手,接連的水珠落下來,砸得她清醒了許多。這場雨終究是來了。

  這場雨一下就是半月,淅淅瀝瀝也沒個停,整個懷國大軍隻好退到後麵的城池,雙方都沒有再戰的意思。

  這邊的雨並沒有波及到木英鎮,燈會仍然在一片熱鬧聲中開始了。柳下夕嵐早已迫不及待,還沒待天黑便拉著柳下朝煙和趙芙往外跑了。

  木英鎮的街道是以不規則的石板鋪成的,一眼看去很是賞心悅目;街道兩旁的店鋪和房屋大多以木頭為主要材料,像樟木、楠木、梨木、檀木、沉水木之類,或普通或珍貴的都能看見;鎮子上的人多擅養花,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院後都栽種著不少花卉,連一些店鋪或者園子的名字都取自花卉,比如賣香料的香祖閣、賣胭脂水粉的媚世居就是取自蘭花的別名,還有叫做靜客樓的茶樓是取自蓮花的別名。木英鎮之所以取名為木英,就是因為它自古以木材和花卉而聞名,也造就了它特有的文化氣息。它的富貴不是用金銀堆砌,而是一種靜態的儒雅,動態的生氣與活力,令人清心。當人置身其中時,經常會忘記書屋裏的某個擺件可能是千金難求的千年沉水木,而路邊不起眼的野花雜草也許是被哪國王公貴族爭相吹捧的園中奇葩。

  柳下夕嵐雀躍地走在前麵,對於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兒恨不得全部瞧個仔細。柳下朝煙也很新奇,但她更主要的還是緊跟著夕嵐,生怕她一個不注意就走丟了,畢竟燈會上人來人往,隨時可能被擠散。趙芙淺笑著慢步走在後麵,看著前麵兩個丫頭跑來跑去,因為二人瞧東瞧西,街兩旁的跑,所以趙芙竟也一直沒被落下。

  雖然天還沒有黑,但花燈卻全被點亮了。柳下夕嵐提著兩個花燈跑到趙芙麵前:“芙兒姐姐你看,這個是兔子的,這個是荷花的,你要哪個?”

  趙芙站住,仔細看過去。柳下夕嵐左手提的是一隻用白色紙紮成的兔子,兩隻耳朵豎立著,仿佛時刻警惕周圍的情況;而右手提的是一朵用粉紅色紙紮成的荷花,還未完全盛開,基本上還是一個花苞,欲放未放,極其生動傳神。趙芙左右思量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個兔子形狀的花燈。這時柳下朝煙也跑來了,她手上提的也是一個兔子樣子的花燈,隻不過那隻兔子的耳朵是伏在身上的,眼睛也是閉著的,很是安逸,見趙芙選了兔子花燈,不由說道:“芙兒姐姐,我還以為你會要那個荷花樣子的呢。”

  趙芙聞言輕笑:“其實我不怎麽喜歡荷花的。”

  “你名字裏的‘芙’不是荷花嗎?我以為你喜歡荷花才叫‘芙’的。”

  還未等趙芙回答,旁邊賣花燈的大嬸就說:“小姑娘不知道啊,這‘芙’其實是指芙蓉花,就是木芙蓉,隻是荷花的別名而已。”

  柳下朝煙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倒是我見識淺了。”

  趙芙不語,她曾經也是這般的“見識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