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所謂節操(下)
作者:本色農民      更新:2021-04-23 04:28      字數:4019
  吳家和郝老頭之間的事情,不過是遼闊的長江下流的無數個地主和佃農們中的一個小小的縮影而己。因為更洶湧的潮流,將要將他們吞沒。

  自從穿越眾的身影第一次出現在上海附近,移民潮就帶給了長江口上無數地主老財們一個個惡夢。

  災荒的時候,他們自然是歡迎的,災民們都去了外洋,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少周濟一些,然後呢,找他們減租的人也會少一些。那些日子,讓他們清靜過一會。

  可幸福的日子總是這麽短暫,很快他們就發現了許多的不好,因為,那些人不隻是在搶奪他們的人手,是在挖他們的根啊。

  若是天底下的佃戶都不需要種他們的地都能過得很好了,他們還能剝削誰去?

  願意租賃他們的田地的佃戶,現在是越來越少了。以前那些人可是求著告著要租種他們家的地的,可是,就算他們不得不把租子降低了,仍有許多的地無人願意種。不少偏遠的田地,已經不得不拋荒了。

  就算是降低了租子,這些佃戶們也是越來越不服管教了,不是借機提各種條件,就是動轍以退租要挾,要求他們改善作業條件。

  還有就是,如今滿大街上流離失所的人流民越來越少了,他們想要買個奴婢啥的,價錢也是越來越高的了——更加可惡的是,如今去那風月場合的價錢都居然漲了起來。貌似許多人家的女子有了去做工的選擇之後,選擇賣兒賣女過日子的人家少了,能被賣入娼門的女子也少了,自然,操肉皮生意的競爭就少了,倒是美了不少一直以此為業的娼門,她們的春天來了。

  而且,隨著佃戶越來越少,土地也是越來越不值錢,以前的富紳大戶,以自己家擁有多少田地作為財富的象征,可在這裏,土地的價格是三天一變,許多人祖上好不容易攢下點田地,眼看是越來越不值錢,就算降價銷售,仍是無人問津了。

  好處不是沒有,西洋在長江品一帶大肆收購絲綢,養巢、抽絲、紡絲的人家日子越來越好過了。但絲戶畢竟是少數。讓更多的人感到恐怖的是,廉價耐用的洋布開始如同潮水一般湧入鬆江、湧入蘇杭、並通過長江口,湧入大清的千家萬戶。

  尤其是長江口一帶,許多人家就是以種棉紡布織布為生的,如此大規模的洋布的湧入,讓無數以家庭作坊為生產方式的小坊戶不得不選擇了破產,委身於之後成立的各個紡織廠、織布廠。

  當然,這些和江南各地的富商大戶們無關。他們家地還夠多,紡態的也不多,而且,他們通過關係,轉售一些西洋的小玩意兒,也能賺得不少。

  他們不是沒想過買幾台洋機器自己來紡布,可是聽說西洋來的紡機,全部被一個姓胡的小夥計包攬了。派人找到姓胡的,人家是堅決不賣,隻是說參股就行,而且,參股還得按照他的規矩。自己投了錢,卻說不了話,這些大戶自然是不答應,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所以,對於幫著洋人賺國人的錢的胡雪岩,許多大戶們是恨得咬牙齒。但聽說,這家夥背後有西洋人的背景。如今朝廷都不敢拿人家怎麽樣,他們也隻敢背地裏暗暗罵過,並不敢怎麽樣。

  後來太平軍來了,拿下了這塊地方,可聽說太平軍所到之處,第一件事情就是抄有錢的人的家,他們更不敢吱聲了。

  好在太平軍打算在這兒建都,沒敢把有錢人都怎麽樣,他們家的地仍是他們家的地,他們家的錢也仍是他們家的錢。但出於對造反者天生的防備心理,對於西洋人對這一帶的經濟滲透,他們也隻能忍了。

  但當他們聽說官府把浦東的一大塊地賣給了有洋人背景的一個漢人,不滿的情緒開始在周邊許多的舉子秀才之間傳播。

  能成為舉人秀才,他們都是有功名。都可以參予政事的,而且,他們家都是有田地和莊園的。

  在天朝曆代,士、紳、官可都是三位一體的。讀書人花費了那麽大的功夫讀書考舉,除了光宗耀祖之外,不就為了能成為人上之人,能合理合法的享受普通百姓不能擁有的特權,騎在普通百姓們頭上作威作福麽?

  至於曆史的話語權,曆史上,除了不得不己的反抗和起義,底層民眾又何曾有機會表達過自己的想法?是太平盛世還是萬惡不複,還不是他們這張嘴說了算。隻要他們的世界裏一片太平,那麽,這天下就是太平的。

  但如今是他們的美好日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試問,他們世界裏的太平生活,還會有麽。再說了,他們習慣了提籠架鳥,蹓街過巷,讓他們去苦苦經營勞作,這不是有辱斯文麽。

  而且,當他們聽說許多科試不第的讀書人,也開始接受那些人的雇請,成為工廠的管理人員或技術人員,他們更是坐立不安了。

  他們通過他們或明或暗的代理人找到了官府,義憤填膺地說:“我大清的土地,哦不,我太平天國的國土,如今讓賊子拱手讓人,我天國將國將不國也。”

  又有人說:“賊子誤國,非弑之不足以平民憤,非殺之不足以告慰祖宗神靈。”

  當然,簽下這紙條約的人,這會完全聽不到他們憤怒的聲音,要是他聽到了,他一定會疑惑的,滿清割讓一塊又一塊國土的時候,他們失聲了,滿清賠償一筆又一筆賠款的時候,他們這群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也失聲了。

  這會,不過是劃了一小塊的區域作為工業區,不過是讓北美西岸共和國擁有一丁點特權,在這特區裏執行和這太平天國或者說這滿清不太一樣的法律,怎麽就成了賣國的行為了?

  上海,已經是洋人的天下,世界列強已經在這裏劃下一塊塊租界,一塊塊掠奪中國的橋頭堡和進攻陣地。而北美西岸共和國也算是洋人吧,怎麽就因為他們擁有華人的血統,就一定要對他們喊打喊殺了。

  堅持一致的對洋人寬容,對自己人殘忍無比的態度,難道一直擁有著光榮的傳統。

  其實不能怪廖喜雲和劉宇多事。作為炎黃子孫,他們實在不忍心看著華夏就這樣以滿清皇族的帶領下繼續墮落下去。因此,當廖喜雲揣著東王的條子前來采購軍火的時候,眼看著銀兩不夠,二人便計上心來,把這塊如今既不在滿清治下,太平天國也還管轄不到的地方,租給了北岸西岸共和國。當麵,出麵簽字的是隨同劉宇一同前來的林小華。

  怪也隻怪林小華太低調了,雖然陪著郝珍珍的時候,他高調了一回,但他以後要在這裏長駐的,不好把人都得罪光了,所以,他把自己喬裝成為一個象模象樣的清朝人,以為這樣會讓自己更容易的接近他們,誰曾想,這樣會害了他。

  他們隻想在這裏剝下一顆種子,一種自強自立的種子,這樣,當列強再要侵略我們的華夏的時候,我們的人民,不隻是會替列強帶路的勇士,也不隻是隻會在強盜們的鐵蹄下呻吟的懦夫。

  真的,他們真的希望,通過他們的努力,能喚醒一部分人,能培養一些產業工人,讓他們接受起碼的人權意識,讓他們明白家國天下,不隻是忍讓,不隻是老婆孩子炕頭熱。

  因為他們都是一群熱血的中國軍人,他們不想,他們來了之後,還會有甲午,還會有八國聯軍,還會有九一八、七七,還會有同室操刀、十年浩劫。

  中華已經在這個時代落後太多,真的經不起折騰,因此他們想通過經濟輸出的方式,上海這片已經熱切起來的土地上,剝下一顆種子,讓它產下中國的第一批產業工人,第一批民族資本家,讓他們肩負起帶領中國富強的重任。

  可明顯的,他們低估了中國那群以讀書人自居的富紳們的話語權了。太高估了這些人渣的道德底限了。

  中國劃讓多少土地,賠償多少錢財,都不影響他們的日子,但如今出租的是他們自己家的土地,就是他們家門口的土地,而且租讓的,竟然是和他們一樣的黃皮膚的人的時候,他們不能忍受了。

  他們宣稱,若是這樣下去,不隻是亡國,還怕會是滅族。因為他們不是沒看到,那些在工廠裏做過事的人,再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對他們已經不再象以前一樣恭馴了。就算是現在還種著他們家地的佃戶,現在也沒有以前那樣聽話了。

  低賤的佃戶和他們的子女,聽著他們的話,順從著他們的安排,這天下才會太平。讓這些泥腿杆子都懂得爭取人權了,豈不是天下大亂,連祖宗宗法都會顛覆的程度了?

  鬆江府知府也很委屈,當初廖喜雲來的時候,可是揣著東王的委托啊,能怪他麽。可是,眼看著群勢洶洶,他一個小小的官,哪裏敢管得了,隻好連夜派出了人手,前去求援東王。

  “哦,是廖喜雲簽的麽?混帳,我什麽時候委托他租讓土地了,我就讓他采辦軍火的。徹查,一定要徹查。”

  楊秀清可是想到了,就是那小子壞了自己的好事,現在自己欽點的女狀都不見人影了,一定是那家夥幹的。可是現在廖喜雲人都不見了,人家陪著翼王西征呢,隻好借此事發揮了。

  再說,這些鬧事的可都是當地的名流富紳,而且,聽說那些白洋人對林小華也很不滿,那自己還猶豫他們。正是借此機會,跟西洋人搞好關係的時候啊。

  也正好,讓自己取得當地的富紳們和洋人的信任,從此以後,自己就是得到了一個錢倉了,想想就覺得劃算吧。

  林小華很無辜,他穿得象滿清人一樣,原想搞好關係的,不曾想卻成為了這些人攻擊的目標。太平軍的執法隊,在東王的命令下,很快就把他抓了起來,扔進了鬆江府大牢裏。

  “中國的讀書人,難道非得經曆一場浩劫,才能明白自己的責任麽?”劉宇本來打算就出發的,可聽說林小華出了事之後,忍不住痛心地說。

  身為九零後,對那個荒唐瘋狂狂年代對中華的傷害,劉宇雖然沒有經曆,可也是知道一些的。要不是那個年代對傳統觀念的摧毀,國人又豈會如此的沒有底限,如此的對道德仁義沒有一絲敬畏之心?

  所以,對於那些敢於直言政事的讀書人,他們是懷有同情心的。但他們顯然想錯了。這時候的讀書人,又豈是那個時代的讀書人可比的。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他們眼裏的,可隻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罷了,罷了,老子伺候不了你們了,你們不要節操了,老子也不要節操了。既然已經無可救藥,那就讓你們繼續墮落下去吧。以後這傷心地,老再也不來了。”劉宇幾乎是痛心疾首地說。

  不過,離開之前,他又幹了一件瘋狂的事,他帶著數十個貼身的好手,趁夜把林小華救了出來,然後連夜行動,將那些叫得最凶,其實卻是壓榨百姓最嚴厲的所謂讀書人,連夜殺了幾十個。

  “我不管曆史將如何評價我,劊子手也罷,凶徒也好。我隻希望,老子今天透支自己的節操,殺了這麽多人,希望他們的血能讓某些人明白。做人,不能這樣的無恥。”黎明的時分,劉宇駕著自己的船,緩緩離開上海港,臨走前,他仍有些不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