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十三歲那年，古一心結婚了。彼時的她也才堪堪二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甚至還來不及體驗一場美妙的愛情，就順從父親的安排步入了婚姻。

  那個時候公司出現了危機，又恰逢父親身體出現問題，她不得不放棄了攻讀博士的打算，大學一畢業就接手了父親的職位，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寢食難安。不過公司的問題實在太大了，僅憑她一人之力實在很難力挽狂瀾，最後她不得已，隻好接受了聯姻。

  聯姻的並不是什麽大公司，甚至規模比古家的企業還小，但是他們當時提供的一筆訂單卻可以解決古氏的燃眉之急，所以古一心沒有思考甚至是猶豫的權利。

  繼承家業是她從小就有的覺悟，因為妹妹不喜歡，所以總得有個人擔起繼往開來的責任，是一畢業就接手還是多深造幾年，其實也沒有很大區別。但聯姻是個例外，從來都不在她的規劃之中。可偏偏，人生就是充斥著那麽多意外。

  她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妹妹自己結婚的事，畢竟連她自己都還在慢慢消化這個事實，所以就一直拖拖拉拉，直到婚前兩天，她和媽媽帶著妹妹去商場選購衣服，才不得已透露了此事。

  “為什麽要買這麽華麗的衣服呢？”彼時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古流方心不在焉打量著試衣鏡裏的自己，身上的衣服剪裁得體也很適合她，但就是感覺太華貴了，根本不適合她一個學生穿。“幹嘛要給我買這麽正式的衣服，”她扭頭問媽媽，“我又不用像姐姐一樣天天參加那些讓人頭疼的晚會，這種衣服根本沒機會穿，買回去也是放在衣櫃裏。”

  “怎麽會沒機會穿，過兩天你就是你姐姐的婚禮，你作為妹妹當然要打扮得端莊正式一點，不能讓別人小瞧了我們古家。”見小女兒驟然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古母一臉錯愕，愣了幾秒，不可思議望向大女兒，“一心，你沒跟妹妹說你要結婚的事嗎？”

  古一心搖搖頭，臉因為尷尬而泛紅，小聲囁嚅道，“我……我最近有點忙，就忘記跟她說了。”

  “騙子。”古流方一動不動盯著古一心，眼神裏是從未有過的傷心和厭棄。

  “古古，你聽我說，我……”

  古流方猛然轉身，氣衝衝闖進試衣間，三下五除二將衣服脫下來，換上自己的衣服拔腿奔出去。她三兩步躍到古一心麵前，將手裏的衣服用盡全力砸到古一心懷裏，驟然紅了眼眶。“騙子，姐姐是騙子，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和別人結婚的……”

  “古古，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結婚是因為……”

  “你別說了，我不想再見到你，結你的婚去吧！”她大吼一聲，接著扭頭一路狂奔，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母親愣在原地，像在看一部沒有字幕的外國電影，看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這……這是怎麽回事啊？”如果不是因為小女兒年紀還小，她差點要懷疑兩姐妹是不是跟狗血肥皂劇演的一樣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媽，我回頭再跟你解釋，我先去看看古古。”古一心手忙腳亂從包裏掏出手機，順手將包丟給母親，神色匆匆追了出去。

  商場外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古一心焦急轉了好幾圈也沒發現妹妹的身影，情理之下隻好給她打電話，開始兩次是無人接聽，後麵再接著打就提示關機了。她心急如焚，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助。

  原來那年的約定妹妹還一直記得，甚至還固執地將其當做不可動搖的承諾。

  後來，從那天跑出商場開始，一直到自己結婚，連著好幾天妹妹都沒有回來，據說是借宿在朋友家裏。再後來，一向成績還算不錯的她開始打架逃課，甚至是夜不歸宿。

  結婚之後，在聯姻對象的鼎力相助下，公司慢慢又有了起色，但古一心絲毫不敢懈怠，將全部心力都花在了工作上，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吃住都在辦公室，自然也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跟妹妹溝通。

  況且自從她結婚之後，妹妹即使放假也很少回家，有時候甚至兩個月都見不著人，兩個人連寒暄的機會都沒有，更遑論溝通。

  再之後，妹妹之前的積累全數耗盡，成績直接下降，從學校前一百名陸續掉到後兩百名。她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行，就下定決心抽了一個中午的時間去學校，結果妹妹卻避而不見。她在辦公室枯坐了一整個中午，妹妹都沒露麵，她不甘心，臨走之前去教室看了一眼。

  因為成績一再退步，妹妹已經從最初的第三排被發配了倒數第二排，她視線在教室內逡巡了好幾圈才看到她。

  她將原先一頭漂亮的秀發剪短了，而且染色染得亂七八糟，看起來像極了街邊態度乖張的小太妹。她站在窗邊凝望了很久，不知道妹妹究竟有沒有發現她，反正即使到最後她也沒回頭。

  妹妹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在她看來陌生極了，不管她怎麽盯著看，也無法將其和數十年前那個粉雕玉琢古靈精怪的小可愛掛上鉤。

  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十年前該有多好，那時隻要一個甜筒就能承包她一整天的笑容。就算自己偶爾嫌她鬧不理她，但隻要自己張開懷抱，她就會不計前嫌歡天喜地撲過來，“姐姐姐姐”叫個不停。

  她笑起來多好看啊，天使一般赤誠，精靈一般歡快，甚至會讓自己覺得，隻要能一直看到她這樣的笑容，無論做什麽都值得。

  那時候她認為，能成為妹妹的親人實在是莫大的幸福，而眼下她卻開始懷疑，這輩子做她的姐姐，到底是幸運還是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