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璟尤原本想把文具禮盒收藏起來，但轉念一想就這樣將它束之高閣未免可惜，決定還是拿來用了才不辜負老師的一番心意。

  “咦，你什麽時候換筆了？”課間休息，曲璟尤正在埋頭寫數學試卷，方卉不期然一扭頭，一眼就被她手裏那隻色彩鮮豔的筆給吸引住了。

  曲璟尤一年到頭都隻用那種直男審美，學校外書店賣一塊五一支，外形極其中規中矩的筆。所以無論是從審美還是經濟條件出發，她都不太可能買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她怔了怔，沒想到小秘密這麽快就被人發現，僵硬扯了扯嘴角，頭也不抬敷衍道，“嗯，上周剛買的，看著順眼就買了。”

  “我要是沒看錯，這款應該是得力和頤和園聯合推出的‘春風正得頤’係列吧，我讀初中的表妹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

  “唔，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她含糊其辭。

  “這個係列我們學校周邊幾家書店根本沒得賣，你是在哪裏買的？”方卉看著她逐漸慌亂的神情，嘴角不由自主上揚。

  “在網上買的，網上更便宜。”

  “可你又沒有淘寶賬號，上次買參考書還是讓我幫你一起買的。”

  “哦，我不想總是麻煩你，就借其他朋友的賬號買了。”

  “真的嗎？我不信。除了我居然還有其他願意借你淘寶賬號的朋友。”

  “你有完沒完啊？”曲璟尤頓了頓，斜了她一眼，垂首繼續盯著試卷，神色略有些悶悶。

  “哎呀，是古老師送的你就直說好了，有什麽好掖著藏著的。”她露出了準備開始磕糖的猖狂微笑，每個毛孔都透露著蠢蠢欲動的興奮。

  “你又知道是她送的？”

  “不是她送的你至於這麽遮遮掩掩此地無銀？”

  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根本沒法反駁……

  方卉激動的雙眼直冒星星，仿佛收到禮物的人是她。 “我的媽耶，古老師也太貼心了吧，她怎麽這麽會啊啊啊啊。”

  “你小聲點行不行？”曲璟尤瞪了她一眼，雖然現在是課間，也沒有誰特意留意這邊，但她的咋咋呼呼還是讓自己腦殼疼。“不就是一套文具嗎，好像有多稀奇似的。”

  “是哦，不就是一套文具嘛，有些人寶貝一般護著，好像有多稀奇似的。”

  “你再這樣陰陽怪氣信不信我跟老師舉報你天天上課看百合動漫？”

  “好好好，我不說，我在心裏偷著樂行了吧。”她舉手投降，悻悻地縮了縮脖子，忽然眸光一閃，道，“對了，差點忘記一件事，上節課課間老胡來找過你，我說你上洗手間去了，他讓我轉告你中午去辦公室一趟，下了課就直接去。”

  “這麽急，他有說是什麽事嗎？”

  “沒說，”她擰著眉回憶之前的情形，略有困惑道，“不過他看起來心情很糟，臉上半點笑容都沒有。這就奇了怪了，你說他以往哪次提到你不是眉開眼笑啊，所以我估計準沒好事，你自己小心點。”

  “不至於吧，我又沒犯錯誤。”

  “那可說不準，‘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保不準就讓你撞上呢。”

  “那我要不找個借口說作業太多不去了？”這個理由完全行得通，尤其是對她這樣經常廢寢忘食的好學生而言。

  “你要是敢抗旨不遵就試試看唄，不過要我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躲得了初一你還能躲得了十五嗎？”

  “聽你這麽一說我怎麽感覺我好像要慷慨就義似的？？”

  方卉笑道，“哪能啊，你可是老胡的寶貝疙瘩，他肯定寧可負全班也不會負你的。”

  她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最終不置可否。

  下課鈴響十分鍾後，估摸著老師們應該都去了食堂，曲璟尤這才慢悠悠朝辦公室走去。她駐足在門口，伸手敲了敲門，裏麵傳來一聲儒雅的男聲，她應聲推開門，剛想說“老師好”，卻不期然和另一人的目光撞上。

  古流方正低頭批改學生作文，文章廢話連篇狗屁不通，她眼睛都快看瞎了硬是沒找出一處可圈可點之處。室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她煩躁地抬起頭，一臉陰鬱撇過去，曲璟尤那張纖塵不染的小臉闖入她的眼簾。

  幾乎就在一瞬之間，她便嫻熟完成了一整套變臉藝術，原本陰沉沉的臉就勢一拉，笑的要多燦爛有多燦爛，宛如一朵朝著太陽蓬勃生長的向日葵。

  曲璟尤見她這樣，也不好裝沒看到，抿了抿唇，醞起一個極淺的笑，還沒等她來得及細品，又倏然消弭無蹤。

  “老師，你急著找我有什麽事嗎？”她徑直走到班主任桌前，平平穩穩問道。

  “哦，你來了，”他衝著她點頭示意，嘴角浮起一縷公式化的的微笑，餘光似是不經意往右邊瞟了一眼，臉色悶了悶，聲音也跟著沉了沉，“你來的剛好，我有點事跟你說，你跟我到隔壁小辦公室來一趟吧。”說著他站起身，率先走向室外，曲璟尤跟在他身後滿腹狐疑。

  走到門口時她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老師還直勾勾盯著她，又一次不期而遇的視線碰撞讓她臉色緋紅。後者發覺她的窘迫，唇角彎了彎笑容更肆無忌憚。她猛然扭過頭，急匆匆跑了出去。

  小辦公室就在大辦公室右邊，出了門走兩步就到了。這裏是學校特意劃出來的一個小隔間，一般是用來教育問題學生的。隔壁畢竟人多眼雜，必須要充分考慮到學生的尊嚴，否則一味地蠻橫教育恐怕結果隻會適得其反。

  胡宇文坐到黑色辦公椅上，伸手指了指桌對麵的椅子，示意曲璟尤也坐下。

  “我就不坐了，”她搖搖頭，“老師有什麽事就直說吧，說完我還得回教室寫試卷。”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身體朝後微微一仰靠上椅背，雙手搭著兩邊的扶手，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嚴肅。他眼眸微垂，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似乎不知道該采用怎樣的開場白。

  “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你準備的怎麽樣？”

  “還好，不出意外應該沒什麽大問題，老師不用為我擔心。”

  “那就好。最近一年推薦你參加省裏的比賽，你都以耽誤學習為理由拒絕了。如果沒有權威的名次，你想要走保送這條路，最重要的參考指標就是你期中期末的成績，所以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我知道。不過保送隻是我的一個考慮，最終要不要高考我自己現在也不確定。”

  “我看了一下你這半個學期以來的成績，都是穩步發揮，尤其是語文小有進步，每次分數都在上升。”

  “嗯，我語文成績一向都比較理想。”她點頭應到，也沒覺得自己這話有多大言不慚。不過隱隱約約間她感覺自己似乎捉住了問題的關鍵，心裏忽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胡宇文閱人無數目光如炬，曲璟尤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色被他捕捉，同時也驗證了他的糟糕猜想。

  他深吸一口氣，將慍氣暫時壓下去，抬眸深深凝望對方幾秒，臉色一變再變，接著以一種□□裸的譏諷語調問道，“你語文成績始終如一的進步，想必和古老師的辛勤耕耘脫不開關係吧？”

  “老師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她猛然抬頭，對方語氣中不加掩飾的嘲謔讓她非常不舒服，一向謙卑有禮的她這時候竟然不甘示弱嗆了回去，白淨麵龐上有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和稚嫩，像一副手法拙劣的畫。

  片刻後，在對方沉沉如水的注視中，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搔了搔鼻尖，清清嗓子，雖然解釋未必有用，但她還是決定亡羊補牢一把。“古老師確實是一位很優秀的老師，不隻是我，我想所有同學都有目共睹。”

  “一個人的能力和品德很多時候並不成正比，她教學能力過關，不代表她的人品無可挑剔。”他坐直身子，雙手十指相扣堆在桌前，神色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最初收到匿名舉報信時，我覺得這完全是空穴來風栽贓陷害，畢竟老師太了解你了，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好孩子永遠隻會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這種荒誕不經離經叛道的事壓根就不可能和你沾上邊。”

  曲璟尤垂首聽著對方怒其不爭的駁斥，甚至都懶得反駁。

  “對你我一向是十萬個放心，但後來我又轉念一想，你規行矩步不代表她也遵紀守法，畢竟她這種人可是有前科的，不得不防。所以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我剛剛故意試了你一下，令人遺憾的是，你果然生氣了，僅僅是因為我提到了她。”說完他重重歎息一聲，其中多少含著對曲璟尤的失望。

  她繼續低著頭，腦子裏不自覺回蕩著“她這種人”和“前科”兩個字眼，指甲不知不覺扣進掌心。

  “你口中盡職盡責的古老師，她是個同性戀你知道嗎？她之所以會來咱們一中，是因為她在之前的學校和她女朋友鬧分手鬧的沸沸揚揚，最後沒法呆了，才托她舅舅的關係躲來這兒。”

  “就算這些都是真的，又和我有什麽關係？”

  “你敢說你和她之間從來沒有過從甚密嗎？你敢說你們之間沒有超越師生的關係嗎？”他怒氣衝衝的，在他的印象中，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對曲璟尤動怒。

  他怎麽也沒想到，他眼中品學兼優的天之驕子，有一天居然會給他惹出這麽大麻煩，竟然會做出這種丟人現眼的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