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6      字數:3637
  婁老太西辭,淳於胄便以此為由讓婁餘免朝休事守喪,也好讓他牽頭的林元華一案緩些日子。

  眾人皆知皇帝的真實用意,但這番說辭既是人情之中,更是倫常壓製。一時之間,無人還能多言半句。

  然朝政之事,瞬息萬變,拖一日便多一日的變數,更別說婁餘身為正一品大員,休喪可達半月之久。

  瑞王一派的臉色頓時便不好看了,更有甚者開始懷疑老太太的死因,眼神往來間都別有用意。

  淳於胄之所以那麽爽快地答應淳於承的提親,一方麵確實是被踩中了軟肋,另一方麵也因為婁穆清是宗秉文和淳於佑挑中的人。

  這一次他命婁餘主理林元華的案子,也是存了這些心思在裏麵。

  隻沒想到婁老太驟亡,又給了淳於胄一個順水推舟的機會。

  三綱五常、宗法禮製,任誰也不好在這上麵爭論。

  淳於胄本是這麽打算的,朝上局麵本也是這般如他意的。

  隻是,皇帝還是將他那長子想得乖順了,瑞王始終是瑞王,怎麽可能囿於禮法而放過來之不易的大好時機。

  於是在一片寂靜中,淳於承突然輕笑一聲,悠然道,“不妥。”

  輕飄飄的兩字如火星一般落在了幹柴上,隻一瞬便勾起了熊熊烈火。

  “你說什麽?”淳於胄遮麵的旒珠輕輕晃了晃,任誰都能察覺到他語調下的怒氣。

  “不妥。”淳於承依舊是那般桀驁不馴的樣子,“婁家的喪有的是人來守,朱燁城外的百姓可就等不了那麽久了。”

  饒是淳於承自己的人都沒想到這位爺這麽敢說,雖然見他懟皇帝懟慣了,可瑞王剛娶了婁家的嫡長女,這般也太不給婁太師麵子了。

  不過自家爺都這麽說了,本來他們也不樂意將案子拖著,便紛紛開口啟奏。

  文官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你來我往,朝局頓時失控。

  淳於胄氣得將淳於承罵了個狗血淋頭,卻見他連麵色都沒變一下,把責罵一一受了就是不肯退讓半步。

  最終淳於胄不得不將婁餘的喪期縮減為三日,三日後他依舊可以不上早朝,但是案子必須開審。

  從始至終,淳於佑都未開口,直到散朝後他才遠遠地叫住了淳於承。

  在一眾大臣探究的目光中,道,“早知皇兄薄情寡性,卻不曾想真是半點人情味也無。”

  “本宮倒是慶幸太師今兒個不在,否則他該有多後悔將那掌上明珠嫁於你啊。”

  “也不知若是皇嫂知道自家父親因著皇兄連孝都不能守,會是什麽心情?”

  淳於佑不算隱晦的目光在淳於承身旁的大臣身上轉了一圈,其中意味明顯。

  瞧瞧吧,瑞王連才與自己結親的婁家都不顧慮幾分,更何況你們?

  有朝一日,爾等也不會比今日的婁太師好過幾分。

  淳於承哪裏會不明白淳於佑的用意,他朝前走了兩步,身上的氣勢便顯了出來。

  “本王的家事就不勞太子掛心了。”他嘴角輕輕揚著,眼中卻盡是冷漠,“隻希望太子三日後還能有這般憐憫心腸,也可憐可憐城外跪著的百姓。”

  “皇兄過憂。”淳於佑也朝前兩步,銳利的眼不退不讓地與淳於承抗衡,“本宮乃儲君,自是心懷蒼生。”

  聞言,淳於承揚了揚俊秀濃密的眉,“這般有皇弟在,城郊百姓的冤情也算是有處可陳了。”

  淳於佑步步朝淳於承逼近,直到二人錯身而站,他才歎息一聲,用彼此才能耳聞的聲音說道,“隻可惜那是一群沒安好心的虎狼,真正的冤情可不在他們嘴裏。”

  言罷他便要邁步離開,身子剛探出一半就被轉了個身的淳於承摁住了肩膀。

  淳於承的五指似鉤子般扣在他的肩上,眼神卻流轉在依舊駐足的大臣身上。

  “永平已經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了,下一個你猜是不是林元華呢。”

  淳於承的聲音很輕,每一個字卻無比篤定,如重錘般擊進淳於佑心底。

  淳於綏是淳於佑的逆鱗,他幾乎是一瞬便暴怒了起來,“你——”

  “果然是你。”

  他想掙脫淳於承的桎梏,卻又不願在諸多大臣麵前失了身份,隻能控製著力道緩緩脫離淳於承壓製。

  “是不是本王還重要嗎?”

  淳於承見他有所掙紮便鬆了手,淳於佑卻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隻用雙充滿陰霾的眼惡狠狠地盯著他。

  這幅樣子,倒讓淳於承回想起了曾經被碾進泥沼裏卻不服輸硬要往上爬的自己。

  那時自己也是這般恨不得生吃了對方的模樣吧。

  不過轉瞬,淳於佑的眉眼便鬆動了,方才的目眥盡裂仿若隻是淳於承的幻覺。

  “棋差一子,未成定局。”

  說著,淳於佑還故作有禮地朝淳於承微一頷首,“母後鳳體欠佳,還等著本宮去探望,皇兄亦有家事,本宮便不邀皇兄到東宮喝茶了。”

  “替本王向皇後請安。”

  即使是虛情假意,那聲“母後”淳於承卻也是怎麽也叫不出來的。本來依著他的性子,連這番虛與委蛇也是不屑的,隻是太子都肯拉下那身傲氣,他又怎能拂淳於佑的“好意”呢?

  不過,也就止於此了。

  落下這句,淳於承便率先邁開了步子,淳於佑神色未變甚至在他動身的一瞬又頷了下首。

  淳於承視若無睹,徑直走遠了。

  淳於佑的動作雖不算大卻也沒有刻意收斂,被一直盯著他們的大臣盡收眼底。

  淳於承剛一走過來,等候他的大臣們便快步迎了上去。

  其中一人回頭瞧了瞧還負手站在原地的淳於佑,納悶道,“王爺,太子有點不對勁。”

  其餘大臣也附和道,“是啊是啊。”

  “這在朝上不爭不搶也就罷了,方才居然那般客氣,著實奇怪啊。”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與他們積怨已久,向來沒個好臉色,怎麽會向今日這般對王爺頷首行禮。

  “太子尚不算年長,總是得有些長進的。”

  淳於承神色淡淡,對淳於佑的小心思並不放在心上,“這三日無論太子以什麽方式找你們,通通謝客。”

  這些大臣都跟了淳於承許久,隻稍稍動動腦子就轉過了彎兒,“殿下放心,臣等都明白。”

  “隻是婁太師那邊真的不打緊嗎?”其中一位還算能在淳於承跟前說得上話的大臣問。

  “不打緊。”淳於承抬頭望著天邊若隱若現的光暈,鋒利的眉眼在這一瞬間變得柔和。

  “隻是回去少不得跪一夜算盤了。”

  他這樣說著,即使歎息也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淳於承說了要跪算盤,便真提了一把算盤跑去祠堂找婁穆清。

  “你這是做甚?”婁穆清本跪得端端正正,見他將一碧玉翠珠方盤擱在地上也不免側身。

  “做了錯事,來領罰。”

  淳於承將長袍一撩,徑直便要跪下去。

  “做什麽了?”婁穆清不明所以,她眼疾手快地將算盤拿了起來,狐疑道,“而且你還給自己挑了個玉盤,看來犯的錯還不小。”

  比起尋常紫檀木盤,這玉盤珠子脆得多,人要是跪上去還得兜著力,否則一不留神玉珠便會碎裂。

  可以說,淳於承給自己挑了個跪著最累的玩意兒。

  “就是……”他將算盤拿了回來,緩緩跪上去了再接著說道,“我把咱爹的休喪日給搞沒了……”

  婁穆清:“……”

  婁穆清:“???”

  待淳於承將事情一通解釋後,婁穆清才總算搞清楚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卻還是故作正經道,“那你是該好好跪上幾個時辰。”

  “才幾個時辰?太便宜我了吧?”淳於承眼睛一亮。

  “你不怪我?”

  淳於承收著力,跪得並不舒服,可是他仍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什麽不妥都看不出來,但婁穆清知道他定是不舒服的。

  她便扯著他的袖子,說道,“我既曉得你的用意,哪裏又會怪你?”

  “你先起來吧,這跪著鉻人得緊,等父親來了我同你向他請罪。”

  淳於承淺笑,將手覆在了婁穆清的手上,“好。”

  然而話雖如此,淳於承卻一直沒起來,婁餘來了又走,他便跪了一天一夜。

  給人上藥時,婁穆清心疼到不行。都是因為她,淳於承才願意做這些來讓婁餘消氣。

  淳於承身上的傷疤不少,每一個都比這幾個珠子印駭人得多,那都是他九死一生的證明,是他的驕傲。

  但現在,淳於承倒覺得這幾個珠子印重要得多,隻可惜用不了多久就會消失了。

  於是,瑞王殿下為了讓那珠子印持久一些,接下來的日子每次守靈都跪玉算盤,生生把婁餘都給看懵了。

  到了後頭,連婁餘都忍不住悄悄拉著婁穆清,讓她把淳於承的玉算盤藏起來這事兒才算完。

  三日後,林元華的案子如期開審,林家的帖子又再一次遞到了婁府。

  這一次,是林笙親自送過來的。

  “您還是不見嗎?”

  帖子送進來的時候婁穆清正在上香,燙金的帖子被喜兒捏在手裏放也不是,繼續拿著也不是。

  “見,當然要見。”

  婁穆清側頭瞥了眼被喜兒立起來的帖子,細碎的金箔閃著暗光。

  喜兒立即將帖子遞上,“林小姐正在偏廳等您。”

  “把人迎到我屋裏去,再把今早熬的紅棗蜂蜜粥煨熱了端一碗過去。”

  “是。”

  喜兒走後,婁穆清才將帖子打開。這次林笙的字不似上次那般龍飛鳳舞了,而是字跡清楚,一筆一畫都無比慎重。

  她聰明地沒在帖子中提半句林太傅的事兒,而隻說是來探望。

  帖子裏的字不多,婁穆清轉瞬便看完了。她抬頭看著婁老太的靈牌,雙手不自覺地用力,帖子隨之彎曲變形。

  “是時候了,祖母。”

  倏地,婁穆清歎息著低笑,她雙手一鬆,帖子便落進了熊熊燃燒的紙錢盆中。紙灰四起,烈火呼嘯著將帖子吞噬殆盡。

  “我不用再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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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猜穆清準備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