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捉蟲】
作者:
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6 字數:4046
婁穆清是驟然驚醒的,她猛地睜眼,沒有血色的唇微張著,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淳於承趴在床邊淺眠,幾乎是婁穆清一有動作他便跟著醒了。
“還難不難受?”淳於承的眼中滿是憂慮,他沿著床邊坐了下來,見婁穆清想起身便扶著人坐起來靠在自己懷裏。
婁穆清輕輕搖頭,柔軟的發絲在淳於承頸窩間掠過,帶來些微的癢意。
他將被子攏得更高了些,把人嚴嚴實實地裹住,連她那削尖瘦弱的下巴也牢牢遮住了。
婁穆清甚至懷疑若不是顧念著自己還得出氣兒,這人能把她整個人都卷進被子裏。
“你放心,我沒事。”
婁穆清心中鬱結,胸口處依舊有梗塞之感,但比起昨夜已然好了許多。
況且她也不願讓淳於承過多的擔心。
淳於承先是輕輕“嗯”了聲,半晌後才壓著嗓子開口,“你府上那位郎中說你是悲急攻心,氣血堵塞,若不及時調理紓解,恐會積成大疾。”
“我知道你難過,可你昨兒那個樣子真讓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淳於承摟著婁穆清的手收緊了些,卻又害怕弄疼了她始終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力道。
婁穆清靠在淳於承懷裏,耳邊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聲,悄然安撫著她緊繃的神經。
“沒事了,不會再這樣了。”
婁穆清在淳於承頸邊蹭了蹭,緩緩道,“我娘一心想要個兒子,而我卻悖了她的意,生成了個姑娘。”
“她雖從未苛待過我,卻也不似其他母親對待兒女那般柔情蜜意來待過我,我方才上私塾時便被她告知要單獨住一個院子了。”
“那時是祖母看不過,才把我接到了她的身邊,悉心教養著。也是在祖母身邊,我方才知道原來我也是可以哭可以笑的……”
婁穆清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頭已然說不出話了,搭在她唇下的被子被淚浸濕了大片。
淳於承垂著眼,直直地盯著那攤淚漬。
婁家的事他本不欲過多幹涉,但因著婁穆清是他的妻子,婁餘又和慧王有了勾連,淳於承不得不上些心。
他雖沒故意安插眼線,卻也讓章遠暗地裏查了查。
婁餘謹慎,對外幾乎挑不出錯處。婁家內裏亦很簡單,即使鬧出了人命,也可歸結於妾室的爭風吃醋。
可令淳於承訝異的是婁家這些人假意哀痛之下的冷漠疏離。
偏房也就罷了,為何與老太太關係甚佳的正房亦是如此?
淳於承回想起韋氏淡漠的神情,話到嘴邊還是拐了個彎,“她這般待你,你可有怨恨過她?”
淳於承沒說是誰,婁穆清卻也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道,“她是我娘。”
“無論如何,沒有她,就沒有我。”
婁穆清與韋氏雖然不親,卻十分敬重她,即使上輩子與她爭吵不休、不歡而散,婁穆清也一直把韋氏視為極其重要的長輩。
婁穆清的聲音平淡,聽不出一絲一毫異樣的情緒,淳於承思忖半晌還是將就要宣之於口的那點懷疑壓下去了。
不管如何,都有他在便是了。
……
婁家的祠堂修得很寬敞,分為前後二院。前院擺放著先人的靈牌,常年供奉香燭,後院則是靈堂,尋常不會打開,隻有本家之人故後才會在此處停放吊唁。
靈堂內,唱悼令之聲切切,香火紙錢煙霧嫋嫋,周而複始的銅鑼木鼓聲又清又脆。門大開著,風便肆意地穿堂而入,吹得堂內的紙花與白綢簌簌作響。
悼令有八十一道,唱令期間堂下後人就得一直跪著,唱到有些令詞時還得以額抵地,手掌平貼地麵跪伏著。
婁舜兮在堂下跪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悄悄用手捏了捏後腰。此時才開春,靈堂設地陰冷,她又做了虧心事,本畏懼不已,剛開始連頭也不敢抬。
可隨著唱令時間越來越長,她渾身的骨頭都快跪軟了,哪裏還顧得上害怕,巴不得趕緊唱完了事。
此時她竟有些羨慕病倒的婁穆清,若自己也能不在此地受這份罪就好了。
婁舜兮正胡思亂想著,陡然加重又戛然而止的鑼鼓聲差點讓她驚叫出聲,一個不穩癱坐在地。
此時堂內極靜,她坐倒的聲音便尤為明顯。
婁餘聽見了響動卻沒回頭,專心致誌地給婁老太上了香,將道士們送走後,才冷聲道,“沒用的東西!”
婁舜兮臉色卡白,婁餘的目光極冷,是比失望更為冷漠平淡的神色,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會像現在這般丟人現眼。
沒有期望,就連失望都不會有。
“老爺您別生氣。”萬氏生怕自家姑娘觸了婁餘的黴頭,她快步上前將婁舜兮拉到自己身後,極力的放低姿態,道,“舜兮也是舍不得母親,太難過了才會此般失了分寸。”
婁餘沒說話,萬氏也不敢說多了惹他心煩,隻得硬著頭皮受著婁餘宛如鈍刀般的目光。
最後倒是韋氏開了口,“二姑娘也累了許久,你便帶她回去休息吧,正好我與老爺也有些話要單獨與母親說。”
韋氏遞來了梯‖子,萬氏哪有不順坡下的道理,連忙答了謝行了禮,拉著婁舜兮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瞧著著母女倆如逃跑一般地背影,韋氏不禁哂笑道,“老爺啊老爺,您看看您都找了些什麽貨色回來。”
麵對韋氏的挖苦嘲笑,婁餘沒有發火,反倒冷靜得很。
“那也比你強得多。”
他取了香準備點,剛觸到火星便被人橫空奪走。
韋氏扯著嘴角,笑得猙獰,“這些低賤的貨色,也配與我淮水韋家相提並論!”
“也隻有你葷素不忌,什麽女人都敢碰!什麽孩子都敢留!”
她的手慢慢收緊,細香頓時被攔腰折斷。
“所以你就殺了我娘。”
“你有什麽為何不衝著我來?娘待你不薄,你怎麽下得了手?”
婁餘眸色暗沉,眉宇間甚至有些哀傷。眼前婦人的容顏明明如初識般那樣美麗動人,可婁餘卻隻覺著麵前站著的是一個陌路人。
數十載的夫妻情誼,在這一刻盡數斷裂了。
“哦?你已經知道了。”
麵對婁餘的這般質問,韋氏是有些驚訝,不過也隻是有些驚訝罷了。她本來就是與虎謀皮,怎麽會不知道要被反咬一口的道理呢。
“是你逼我的。”
韋氏手一鬆,斷成兩截的細香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是你先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情誼。”
“母親要怪也不能怪我,隻能怪她生了你這麽個兒子。”
婁餘低吼,“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韋氏走向他,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婁餘的衣襟,用最溫柔的口吻說道,“那樣還有什麽意思呢。”
“況且我可是在幫你,母親不死,你那流落在外的可憐兒子又怎麽可能認祖歸宗?”
“你不下了的手,我幫你下了。老爺,您還有什麽不樂意的呢?”
“毒婦!!!”
“啪!”
婁餘被氣得發抖,一巴掌下去竟是用足了力。
韋氏毫不在意地揩去嘴角的血珠,笑道,“你又何必這麽動氣,不如休了我,再把我告上公堂?”
“不過,你敢嗎?”韋氏笑得嘲諷,“你敢嗎?婁餘,婁太師?”
“我——”
婁餘在盛怒之下陡然找回了理智,正如韋氏所言,他不敢亦不能。
他身陷囹圄,兒子的命還捏在別人手裏,根本不能節外生枝。
即使是慧王明明白白地算計了他,婁餘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與淳於澈撕破臉皮。
他輸不起。
“哈哈哈……”韋氏的嘲笑愈發不加掩飾,眼底是不顧一切的瘋狂,“不知道那邊的人可還告訴了你,動手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你說什麽?”
韋氏走到靈牌前,動作優雅地往香爐中添著灰,一字一句地打碎婁餘最後的那點僥幸。
“你口中那個‘沒用的東西’我用起來可順手得很呢。”
她側對著婁餘,從他的角度隻能瞧見韋氏半張臉。
韋氏的嘴角還有著未完全擦落的血漬,含笑的麵容在白燭的襯托下平添了幾分詭譎。即使此刻正是白日中天,婁餘卻仿佛置身夜半。
麵前的人不是他朝夕相處數十載的結發妻,而是下一瞬便會露出青麵獠牙的畫皮女鬼。
“你竟這麽恨我。”婁餘頹然道。
是,他是虧欠了韋氏,可這一切都是為了婁家、為了他們所有人、為了他們的子孫後代,有什麽不值?這麽多年,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實現大計,將婁氏一族推向大燁的頂峰,再不怕旁人的覬覦算計。
可到頭來,他的發妻卻夥同他的孩子殺了他的娘。
可笑,可笑啊!
韋氏將銅勺放下,滿不在意地揉搓著沾染了香灰的指腹,“沒有因,何來的果呢?”
“如今的這一切,往後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婁餘頓時警覺,他猛地抓住韋氏的手腕,目光凶狠,“你還想做什麽?”
他用足了力,力氣大到連他的手都在顫抖,而韋氏卻隻是蹙了下眉頭。
她不是不疼,隻是她不願再在這個人麵前有任何的示弱。
“我一介婦人,還能做什麽?”
她咬緊了牙關,維持著自己麵上的笑。
“不過是看戲觀棋罷了。”
“你也休想再做什麽了。”
婁餘猛地鬆了手,韋氏被推到在地,寬大的袖袍帶落了案台上的香爐燭台,咣當響了滿屋。
“你當真以為我拿你和那個蠢貨沒有丁點辦法?”他居高臨下地瞧著韋氏,“從今日起,你便不必再與旁人往來了。”
“我會派人好好照顧你。”婁餘刻意咬重了字音。
“來人!”
婁餘一聲落下,兩名身強體壯的婦人便從門外走了進來,顯然是早已等候多時了。
“夫人悲痛過度、身子不適,帶她回去休息吧。”
那兩名婦人聞言便一左一右將韋氏直接架了起來,手腳粗魯,顯然不把她當主子看待。
韋氏幾乎是被扯著胳膊拽起來的,她站起來後這兩人依舊死死地製著她,生怕人跑了似的。
她生於淮水韋家,本就是嬌生慣養的主兒,什麽時候受過這層虧待?
“滾開!”
韋氏奮力掙紮,怒吼道,“狗奴才,給我滾!”
婁餘見狀,擺了擺手,便有其中一婦人給了韋氏後頸一擊手刃,將人擊暈了。
“帶走。”
兩名婦人二話不說,一人將韋氏背起,一人在旁邊搭著手,便將人帶走了。
待人都走後,婁餘重重地歎了口氣,轉身將灑落的東西一一拾起、擺好。
他跪在靈前,凝視婁老太的靈牌許久,終是說道,“娘,孩兒不孝,害了您。”
“可我無法回頭,不能回頭了。”
“我定然會將婁家往後百年的路都鋪好,再帶上那毒婦向您謝罪。”
說完,婁餘朝著靈牌磕了三個響頭,一聲比一聲大。
等他起身時,額心已有了一道明顯的紅印。
“娘,您要好好看著,大燁很快就會是我們的大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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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家是一屋子的糟心事啊,讓我們把“心疼穆清”打在公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