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6      字數:4233
  翌日。

  婁穆清醒得有些晚,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時鼻尖還縈繞著一股甜膩的桃花兒味,

  枕邊的位置已經空了,恍然間使婁穆清覺著她還在自個兒家裏,可入目的大紅色帷幔以及周身傳來的酸疼感卻明明白白地昭示著昨日的一切都不是夢境。

  她成親了。

  和一個真正將她放於心上之人。

  隔著層層紅紗,婁穆清也能瞧見外頭大亮的天色。她喉間又幹又澀,實在是使不出力氣來喊人,便想自個兒慢慢起來找點水喝。

  然而她撐著床才坐起來一點,腰間便陡然一疼,硬生生讓她摔了回去,疼得婁穆清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急匆匆的腳步聲順勢響起,淳於承突然便湊到了婁穆清跟前,滿眼都是擔心,“怎麽了?”

  “你說呢?”婁穆清按著自己的腰,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淳於承的目光順著朝下一移,頓時便什麽的明了了。

  他朝前挪了挪,將手覆在了婁穆清的腰上,“是為夫的不對,我替你揉揉。”

  話雖這麽說著,可淳於承的嘴角卻抑製不住的上揚,連眼裏都是星星點點的笑意。

  淳於承的手溫熱有力,被他這麽一揉婁穆清的疼痛感驟減。

  “餓不餓?”

  他把婁穆清扶著坐了起來,又將床上擺放的軟枕墊在了她的腰後。

  婁穆清搖頭,“渴。”

  “好。”淳於承起身去端茶,剛走出去兩步又折回來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快去……”婁穆清嗔了他一眼,抬手捏了捏近在咫尺的俊臉。

  “好。”

  淳於承乖乖地去了,很快便端了盞茶回來,“紅棗花茶,煮了兩道,還加了些糖。”

  茶的溫度和口感都剛剛好,婁穆清又渴極了,一口氣喝完了一盞還不夠,整整三盞下肚才舒服地歎了一聲。

  淳於承將她手中的茶盞接過,又拿帕子將她的嘴角細細擦拭著,“我讓廚房備了糕點,粥也一直煨著,起來吃點。”

  “動不了……”婁穆清舉起手臂,軟聲道,“抱抱~”

  淳於承動作一滯,目光頓時便幽深了起來,“不想下床了?”

  “你心疼我,不會的。”婁穆清與他對視,還不要命的用食指勾著淳於承的下巴。

  良久,淳於承重重地呼了口氣,下一瞬就將人抱了起來,一件一件衣裳的給婁穆清穿上了。

  婁穆清靠在他的肩頭,將淳於承束好的頭發挑出來一縷勾著玩,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儼然一副信賴極了的模樣。

  淳於承替她將外衫披好後,便摟著婁穆清的背將她整個人扣在了懷裏。

  “我很高興。”

  他近乎呢喃般說道。

  婁穆清側著頭在淳於承臉龐蹭了蹭,“我也很高興。”

  光滑的發絲掠過他的肌膚,帶來令人戰栗的觸感。

  淳於承環住她的雙手又收緊了些,低頭吻在了她的頸間。

  ……

  鏡音司。

  宗秉文斜斜地坐在一梅花樹下,他的長發散落在地,原本整齊的衣裳散開了,外袍鬆鬆垮垮地搭在他的手彎,狐裘也擰成了一團半耷拉在他的腿上。

  梅花還未凋謝完,亦有不少垂掛在枝頭,風一吹便飄落滿地,洋洋灑灑地落了宗秉文一身。

  素日裏,即使百花再嬌豔也比不上大巫祝一毫,可如今人還是那個美得驚心動魄的人,卻隻剩下皮囊了。

  他的眼,黯然無光。

  宗秉文身邊滾落著一地的空酒壇,他頹然地靠著樹幹,隻覺得頭痛欲裂,胸口像是有什麽堵著了,令他快要窒息。

  “您醒了。”

  昨夜宗秉文從瑞王府回來便指揮著人給他提了好幾壇酒,說是瑞王府的酒不好喝,他沒喝盡興。

  宗秉文酒量向來極好,也是個嗜酒之人,靳仙便沒特意守著,想著他喝盡興了便會睡了。哪知道夜半時巡邏的巫祝來敲門,說大巫祝醉倒了,進了梅林就再也不肯出來。

  明明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可隻要有人一靠近,他便會暴走。

  宗秉文底下的人對他本就又敬又畏,這般看著他差點擰斷一個人的手腕,便更不敢輕易向前了,隻能大巫祝說什麽就是什麽、大巫祝要什麽就給什麽。

  靳仙匆匆趕到時,宗秉文提著一壇子酒,外袍滑落了一邊,梳好的發髻鬆散開來,幾縷垂落下來的頭發順著微風輕輕的搖。他直直地盯著麵前的梅樹,眼尾的殷紅好似一滴血淚。

  一群巫祝與宗秉文隔著三尺遠,將他與那棵梅樹圍在了中間,見到靳仙過來差點喜極而泣。

  靳仙有意放輕了腳步,可沒走幾步依舊被宗秉文察覺到了。

  他緩緩偏過頭,布滿血絲的眼沒有一絲光亮,幾乎一瞬便令靳仙僵在了原地。

  “我後悔了。”

  他苦笑道,“靳仙,我後悔了。”

  靳仙從未見過宗秉文的醉態,再加上後者武力值太高,他壓根兒就不知道怎麽辦,隻能同其他巫祝一般將人順著哄著。

  直到快天亮時宗秉文才堪堪睡著,靳仙怕將人弄醒,便拿狐裘給他仔仔細細搭上,等瞧著人真的睡熟了才敢走開。

  可就這麽一會兒,一回來便瞧見宗秉文醒了。

  “您昨兒可嚇壞我了。”靳仙抖落了狐裘上麵的花瓣與塵土,理順後才又給宗秉文搭上,“看來您以後再也不能說自己千杯不醉了。”

  昨夜種種,宗秉文是記得的。

  他記得婁穆清與淳於承拜堂時的模樣,記得婁穆清的喜服是什麽樣式,記得淳於承望向自己時那空洞的眼神……

  也記得他看見瑞王府滿目的紅時,心裏抑製不住的鈍痛。

  明明喜酒是上等的佳釀,可宗秉文隻覺著苦澀無比、難以下咽,他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隻能找更多的酒,可為什麽都那麽難喝。

  後來,他終於明白了,可那一刻他卻希望自己什麽都不明白。

  於是,宗秉文隻能不停的喝酒,若是喝醉了便什麽都不用顧了、什麽都不必想了,可他喝得越多婁穆清的身影便出現的越多,他心底的那點兒念頭竟怎麽也壓不住。

  他醉了,卻又無比清醒。

  “太子曾問我是不是真的舍得。”宗秉文隨手接住落下來的花瓣,勾人的桃花眼低垂著,神情落寞,“如今我是真的後悔了。”

  “原來我竟是一絲一毫都不想將她讓給別人,可偏偏又是我親手把她推到了瑞王府裏。”

  “你說若她知道這裏頭還有我的手筆,會不會恨極了我?”

  靳仙悄然歎了口氣,他原隻當是宗秉文情竅未開,不懂得怎麽追人,哪裏曉得這人就是個癡傻的,自個兒想方設法地毀掉自己的姻緣。

  “情愛上的事兒,最是說不準的。恨與不恨,卻是要婁姑娘才曉得了。”靳仙巧妙地避開了“王妃”二字。

  “我倒希望她恨我。”宗秉文哂笑,手中的花瓣瞬間被他撕成了兩半,“這般我在她心中也算有著不少分量了。”

  宗秉文是初嚐情愛,可大巫祝那麽擅長察言觀色,如今回想起來怎麽會不知道婁穆清對他沒有半分相同的意思。

  她每每望著自己笑時,眼中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不管如何,總歸到了今天這一步,您也別為難自己。”

  不管婁穆清心中屬意如何,她也是瑞王妃了,靳仙想他即使再怎麽不甘不願,也不能如何了。總歸早早想通,放過自己最好。

  “到了這一步?”大巫祝掀起眼皮,一雙墨黑的眸子匯集起暗光,“哪一步?”

  他的嘴角揚了樣,麵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

  靳仙頓時便有種不好的預兆,他動了動嘴唇,在宗秉文冰冷的目光中艱難開口,“婁姑娘已成親了。”

  “那又如何?”宗秉文置若罔聞,“她總有一日會回到我的身邊。”

  “她必須回到我的身邊。”

  靳仙大驚,“可是瑞王?”

  “他當不上皇帝,隻有死路一條。”宗秉文徐徐站了起來,一身的梅花悄然落下。

  他以五指為梳將如瀑的長發朝腦後捋了捋,輕輕拂去了衣裳上的泥土,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玉質金相的大巫祝。

  “你不想為靳易報仇嗎?”

  靳仙將落在地上的狐裘拾起,聞言動作一頓。

  “您的意思是?”

  宗秉文走過他的身旁,與他反向站著,“殺錯了總比殺漏了好得多吧。”

  靳仙猛然回頭,一陣裹挾著碎土與梅花瓣的疾風瞬間襲來,他下意識的抬袖擋了擋,等風過後他放下手,宗秉文已走遠了。

  靳仙突然發現,大巫祝竟那麽瘦了,那身年前才做的衣裳都要撐不起來了。

  他抱住狐裘的手緊了緊,若執意糾纏於某一個人、某一件事最後會走向什麽結局呢?

  ……

  淳於承將自己的案桌順了一塊出來,又命人搬來了張鋪了好幾層軟墊的靠椅,把婁穆清吃早食的地兒挪在了自己身邊。

  “我不如還是換個地方吃吧。”

  婁穆清瞧了敲自己這邊的糯粥甜糕,又瞧了瞧淳於承那邊的筆墨紙硯,總覺著涇渭分明,奇怪得很。

  “就在這兒吧,我想看著你。”淳於承在手中的折子上勾下一筆,說:“隻是今日天氣大好,我又想盡快在手中的事處理完,陪你出去曬曬太陽,這才不得不委屈夫人與我同用一桌了。”

  “你這案桌很大,不委屈。”婁穆清吃了一勺粥,舒服得眯了下眼。

  粥是淳於承起床時便吩咐下去的,一直用小火慢慢煨著,呈上來時裏頭的瘦肉都煮得軟爛,粥更是糯得可口。

  “我隻是怕打擾你。”

  “不打擾。”淳於承順勢將手中的折子朝婁穆清攤開,“不過是請點昨日他們送來的賀禮,你若在這兒正好。”

  “賀禮?”婁穆清咬了一口米糕,問道,“都送了些什麽?”

  “左右都是些珠寶玉器、金錦玉帛,倒沒有什麽稀奇的。”淳於承用筆頭點了點折麵,“除了……”

  婁穆清被他勾起了興致,“除了什麽?”

  “太子叫人帶了個送子觀音,而且還是宗秉文給帶過來的。”淳於承在折子上圈了一筆。

  “送子觀音?恐怕沒這麽簡單吧。”婁穆清懷疑道。

  “我這個弟弟的小心思,就差直接寫在紙上告訴我了。”淳於承道,“他哪裏是希望我與你早生貴子,而是盼著把我的後代都送走。”

  “等會兒我們就去給他砸了。”

  婁穆清無奈,“砸了多可惜。”

  “不砸我不放心。”淳於承堅決道,“你若是喜歡,待會兒出去我給你買一箱。”

  “胡鬧。”

  “還有更胡鬧的呢。”淳於承將案桌上放著的一個雕梅木盒遞給了婁穆清,“這鏡音司那麽有錢,大巫祝卻送了這麽點禮。”

  婁穆清接過木盒打開一看,裏麵放著的竟是枝品相極佳的梅花。

  “我記著他之前也送了你一束吧?這宗秉文什麽意思啊?”

  這話說著,便有些吃味了。

  婁穆清“啪”地一聲將盒子關上了,“那花早就凋謝完了。”

  “那這個呢?”

  “你想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說著,她便將那盒子遞回給了淳於承,麵上毫無留戀。

  他這才又高興了,“還有啊,你那小丫頭什麽不送偏生送了一籃子書來。”

  “這是什麽意思?覺著我書讀得不夠?”

  “書呢???”婁穆清突然想起了喜兒給自己顯擺的那些話本,不會就是這一籃子書吧?!

  淳於承從他那邊的桌子腳下提出一個被紅布蓋的嚴絲合縫的籃子,“喏。”

  婁穆清盯著那個籃子,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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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婁穆清:這籃子不對。

  喜兒.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