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4426
  “吉時已到——”

  隨著一聲拖長了音調的高呼,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韋氏已先回主屋等候,內務府的宮人在門外站了兩列,喜兒將裝扮完畢的婁穆清攙扶著走了出來。

  紅綢由她的門外一路鋪到了主屋,她沒走一步就有人撒下一把桃花的花瓣,簌簌飄落在她的發絲上、肩上以及拖曳的裙擺上,當真是步步生花。

  婁穆清以團扇遮麵,扇麵精致的繡花在日光下燁燁生輝,影影綽綽地瞧不真切麵容。她握住扇柄的雙手塗上了精美的赤紅丹寇,更襯得那一雙手素白柔嫩。

  金步搖隨著她的走動晃出潤滑的弧度,栩栩如生的孔雀展翅欲飛,其下垂吊的鎖花金鏈閃著耀眼的光。

  淳於承在主屋門外等她,團扇既擋住了婁穆清的麵容,也使她瞧不清他的模樣,隻能隱約看見一碩長的紅色身影朝她伸出了手。

  婁穆清想,他應該是笑著的吧。

  淳於承確實是笑著的,從他心心念念之人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瞬,素來堅利的寒冰融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新娘子的身上,沒有人注意到那新郎官的眼神是多麽柔和與充滿愛意。

  淳於承垂眸,牢牢牽住了朝他伸來的手。

  喜兒將宮人呈上的繡球捧了出來,捋出兩頭的綢緞遞到了淳於承與婁穆清的手中。

  彼此交握的手不得已鬆開了,婁穆清用食指輕輕在淳於承掌心撓了一筆,隨即便感受到身旁這人動作滯了一瞬。

  她發出一聲輕笑,旁人聽不見,淳於承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他垂下眼,入目的是婁穆清貴重的冠飾,再往下也隻能瞧見花鈿的邊角,更多的風景被那一輪團扇巧妙地遮住了。

  淳於承空著的那隻手忍不住撰緊了,努力平複著心頭瘋狂滋長的躁動。

  “敬茶——”

  昏睡了幾日的婁老太今日突然來了精神,早前婁穆清同她講時本未有反應,卻不曾想老太太早就記在了心上。

  紅瓷的茶盞被送到了淳於承麵前,整整三盞,依次是婁老太、婁餘與韋氏。

  淳於承將茶盞端了起來,唯有朝向婁老太時眼中有敬意,其餘二人不過平平。

  他每敬一次,婁穆清便跟著欠身行禮。

  按照禮製,新人敬茶後長輩要提訓,但因著對麵這人是淳於承,婁餘可不敢指望他真把自己當爹。

  “甚好。”

  這麽簡單一句後他抬了下手,婁武便將一玉像端了上來,是一對紅玉錦鯉。

  淳於承隻瞥了兩眼,一旁的蕭淵磬便走上來將玉像接住了,算是承了這個情。

  婁餘見狀也沒多說什麽,對著司儀點了下頭,欲進行下一個儀式。

  司儀領命,正要開口,就見婁老太突然站了起來,揮動著手臂要朝婁穆清的方向走去。

  婁餘和周圍的仆人都圍了過去,短暫的騷動在他將人攙扶住後停止了。

  婁穆清透過團扇模模糊糊地瞧見了動靜,心頭不由自主地揪緊了。

  祖母……

  老太太說不出話,隻能咿咿呀呀地支吾,一聲比一聲急切。

  韋氏也緊跟著站了起來,麵上是虛偽的關切,一雙死盯著婁老太的眼暗藏殺機。

  淳於承托著婁穆清的手臂將人往婁老太的方向帶去,好讓祖孫二人相攜。

  “娘,娘,穆清在這兒……您別急。”

  婁老太過於激動,眼中噙滿了淚水,婁餘不得不出聲撫慰。

  韋氏藏在寬大袖袍中的手攥緊了,她不著痕跡地望向邊上的婁舜兮,後者似有所覺般慢慢移過眼,二人的目光霎時對上了。

  短暫的目光相接後,婁舜兮嘴角微揚了下,對韋氏點了下頭便緩緩朝婁老太走過去了。

  “啊……啊……”

  婁老太字不成句,婁穆清卻知道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祖母,我在這兒呢……”

  婁穆清開口時有些哽咽,她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高興一點,卻依舊帶著止不住的顫意。

  淳於承離婁穆清更近了點,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臂以作安撫,然後朝前微微躬了身,以便於眼前這個蒼老的婦人能看清自己。

  “祖母,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穆清的。”

  他放軟了語調,仿佛是在哄一個幼子,卻又透著難以形容的真摯。

  婁老太的動作停滯了一瞬,突然在淳於承的臉上摸了摸,一行淚就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淳於承任由她摸著臉,眼見那行淚順著老太太布著溝壑的臉滑落而下,很快便滴落不見了。

  婁老太收回了手,顫顫巍巍地在自己的袖袋裏翻找著,然後摸出了一支雕花銀簪。

  “啊……”她抓著婁穆清的手,想要把這簪子給她。

  婁穆清攤開手,置於掌心的銀簪不冷倒帶著溫熱,宣示著已經被人貼身放了許久。

  隔著團扇,婁穆清依稀能瞧見簪麵上的五色珠玉,她的眼更模糊了。

  突然,她的掌心一輕。

  淳於承將銀簪拿起,在婁穆清發間尋了個恰當的空隙將之插上了。

  “真好看。”他笑了笑,是對婁穆清也是對婁老太說道。

  婁老太盯著那簪子瞧了好半晌,終於也笑了。

  “祖母。”

  婁舜兮早已站到了婁老太身邊,她攬住老太太的臂膀,柔聲道,“姐姐還會回府裏瞧咱們的,況且這是大喜的事兒,您不必難過不舍。”

  “可別耽誤了吉時。”

  說著婁舜兮便握住了婁老太抓著婁穆清的手,看似是老太太自己放的手,卻是她暗自用了巧勁兒。

  “是啊,耽誤了吉時便不好了。”韋氏跟著幫腔,“娘的身子才來了些精神,也經不住折騰,還是得早些回去歇著。”

  婁穆清瞧不清這些人的表情,卻也擔心婁老太的身子經不起折騰,便道,“祖母,您放心,我永遠是您的孫女兒,不管去到何處走得多遠,我也是您的孫女兒。”

  “我會好好過日子,王爺亦待我很好,您放心。”

  “我會常回來看您的。”

  婁老太呆呆地望著她,想抱她的手抬起又放下了。

  淳於承的目光在婁家人身上一一掃過,尤其是看向韋氏時更覺怪異。

  這一家子人,恐都打著不小的算盤。

  接親的轎子停在了婁府正門外,外頭烏壓壓地圍著一圈看熱鬧的百姓,還是衛道隔出了一條路來。

  隨著婁穆清的出門,鞭炮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喜樂也應聲而起。

  跨出門檻的那一瞬間,婁穆清頓時湧上了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她很想扔下扇子衝回去再抱一抱祖母,可是她不能回頭,隻能踩著滿地的花瓣與紅紙一步一步走向大紅的喜轎。

  淳於承今日高興極了,便讓蕭淵磬散了一路的喜糖與喜錢,道喜與謝恩的聲音亦跟著響了一路。

  拜堂的地兒在瑞王府,淳於胄高坐上位,婁餘雖與皇帝成了親家,但到底君臣有別,他與韋氏便坐在了次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瑞王成親,百官來賀,又有皇帝坐鎮,宴席自然得大擺。

  素日裏不敢與淳於承玩笑的皇子公主借著酒勁也活絡起了心思,淳於承照單全收,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喜錢發出去一袋又一袋。

  淳於佑人沒到,但托人捎來了重禮,而捎禮的人正是宗秉文。

  太子本苦口婆心地勸大巫祝別來置這個氣,奈何人家心意已決,淳於佑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精挑細選”的送子觀音讓宗秉文帶過來了。

  宗秉文彼時看著手中沉甸甸的玉像,突然很想掄起來就給砸了。

  不過好在大巫祝及時收斂,才沒讓東宮爆發一場血案。

  章遠得了淳於承的命令,暗自盯著宗秉文,就是怕大巫祝耍花樣。不曾想這人安分得可怕,一個人在宴席的角落端著酒慢慢酌,坐下了後就沒起身過。

  如果忽略他那身大紅的衣裳,宗秉文倒確是個正兒八經的道賀人了。

  喜宴一直到了深夜才散,淳於承顧及著婁穆清便早在淳於胄走後就回房了,留了一堆親信陪剩下的人鬧騰。

  饒是如此,婁穆清在屋裏也等得睡著了,還是喜兒趕在淳於承進屋前衝過來叫醒了她,不然王爺這新婚夜就要告吹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喜燭的光隨著淳於承的走過輕快地躍動,層層疊疊的紅幔被他一一撩開,露出了裏麵那個曼妙人影。

  婁穆清身旁的床位一陷,淳於承貼著她坐下了。

  她的扇子緊緊地貼著臉,卻好似能感受到淳於承灼熱的氣息。

  此時,他們兩兩相望,彼此之間隻隔了麵團扇,呼吸都要透過扇麵交融了。

  突然間,婁穆清的手被一股灼熱包裹住了。

  淳於承握著她的手,將那麵團扇緩緩搖下,婁穆清與他的目光陡然交匯了。

  二人的喜服是相襯的,淳於承袖擺與前襟亦用金線繡著同婁穆清相搭的樣式。他的頭發以一金玉冠高束,硬朗俊秀的五官毫無遺漏地露了出來,在燭火的照耀下映出攝人心魄的光芒。

  婁穆清素來妝容寡淡,這是淳於承第一次見她這般裝扮的這般豔麗,一張本就明豔的麵容更加撩人。

  尤其是她眉間那枚梅花的花鈿,好似真有朵梅悄然落在了婁穆清的眉心,將她從不顯的妖媚勾出了個十成十。

  淳於承心尖一動,抬手便將婁穆清朝自己的方向拉了過來,對著那花鈿就是一吻。

  婁穆清的眼忘了閉上,隻垂著眼巴巴地盯著淳於承裹著雲紋的玉帶,感受額間傳來的溫熱觸感。

  淳於承將她拉過來時,他的氣息也一並朝她撲來了。沒有婁穆清想象中鋪天蓋地的酒味,而是濃烈的桃花香,她仔細嗅了才聞到極淡的酒氣。

  方才喜兒不是說這人被灌慘了麽?

  婁穆清撐著他的胸膛抬起了頭,她仰視了淳於承半晌,又湊到他的頸間、嘴角去聞,這般酒氣要濃烈一些了。

  淳於承見婁穆清像個小狗狗似的不住地嗅著自己的味道,不由低笑出聲,綿長的一聲笑,又低又欲,胸前的震動讓婁穆清恍然回神,側著臉縮了回去。

  “我來時在風口吹了會兒風,又讓人用熏香熏了衣裳,所以沒什麽酒味了。”

  淳於承猜出婁穆清的用意,便解釋道,“用的是和這屋子裏一樣的桃花香,更加融為一體。”

  “故意吹風可會受涼的。”婁穆清言語間有些責怪,在觸及淳於承帶笑的眼時又偏過頭呢喃,“酒味不要緊的,我方才隻是覺著奇怪。”

  “下次可不許這樣了。”說著,她又轉過頭逼視著淳於承,“還有這熏香,哪有人穿著衣裳時熏的道理?”

  淳於承眼中笑意更甚,“好好好,都聽娘子的。”

  他這稱呼一叫出來,婁穆清又慫回去了。

  淳於承可不給她機會逃,眼疾手快地攬住了婁穆清的腰,將人按回自己懷裏。他長臂一伸,便把矮桌上擺的合巹酒拿在了手上。

  酒是桃花酒,麵上還飄著幾朵桃花。

  紅線將兩半葫蘆係在了一起,婁穆清與他各執一半,相交飲下,意為合二為一。

  淳於承將婁穆清的冠飾取下,婁穆清也替他散了發。

  她小心翼翼地撩起淳於承的一縷頭發與自己交纏,打了一個簡單的如意結後用喜剪剪斷,放入了早已備好的鴛鴦錦袋中。

  “內務府的嬤嬤說這個是你親自繡的?”

  “我想著還是自己繡更有心意些。”婁穆清將錦袋在淳於承麵前搖了搖,“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淳於承的眸子一下便暗了,他猛地握住婁穆清的手,糾纏著錦袋的紅線與她十指相扣,將人撲倒在大紅的喜被上。

  婁穆清未來得及出口的驚呼被堵住,很快便什麽也顧不得了。

  “你是我的了。”

  淳於承喑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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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於佑:你還別去了

  宗秉文:我偏要去瞧瞧王爺的風光

  淳於佑:那你把這送子觀音替本宮送過去吧

  宗秉文:???人幹事?

  終於終於讓瑞王爺娶到媳婦兒了!不容易啊【捂臉】大巫祝也終於、終於要明白自己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