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309
  初十這日,春光高照,沿街人群熙攘,攤販的叫賣聲不絕,來來往往的稚童嬉笑歡鬧,一片祥和。

  凜冽的寒冬已然過去,街頭巷尾少有人再關心這個冬日裏有多少人陷入泥沼、命懸一線、隕落黃泉,那些腥風血雨似乎在京涼短暫地消失了,餘下的隻有一片春意盎然。

  婁穆清早早地便被拖著起來了,坐在梳妝鏡前仍恍惚不已。

  喜兒打趣道,“聽人講別的新娘子都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您倒是如何都睡不醒了~”

  婁穆清在一片昏沉中艱難地找回了些神誌,也許是淳於承讓她安心吧,明明應該緊張得合不上眼,卻夜夜好眠,無夢驚擾。

  銅鏡中倒映出婁穆清的模樣,此時的她比上輩子出嫁時年少好幾歲,麵容正是俏麗之時,眉宇間卻比那時多了幾分柔和淡然。

  “小姐,您是真不擔心呀?”喜兒見婁穆清依舊沒什麽反應,便又說道,“那可是瑞王呀,奴婢光是聽到他的名號就腿軟了,您以後可都要和他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怎麽就一點都不擔心呢?”

  “王爺並非傳言那般可怖,對我也甚好,我何須擔心。”婁穆清哭笑不得。“況且你也與王爺見過幾次,他對你也還不錯吧?”

  喜兒的眉皺了起來,看上去糾結極了,婁穆清趕忙乘熱打鐵。

  “上一次他給你帶了宮裏的糖餅,再上一次是蜜桃罐兒,再再上一次是琉璃酥……”

  “每一次你都喜歡得緊呢,這樣想想可還害怕?”

  喜兒是婁穆清要帶到瑞王府的丫頭,自我認知良好的淳於承得知後,隻要一到府上便會順道給她帶點東西,免得小丫頭那麽怕他。

  “可是……可是……奴婢還是害怕……”喜兒的臉都要皺成包子了,雖然那些吃食都好好吃,可王爺真的好嚇人嗚嗚……

  婁穆清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瑞王殿下這功夫還不到家啊。

  “小姐,對不起。”喜兒為婁穆清描眉的動作頓了下來,她撇著嘴,眼中閃著水光,“奴婢既是害怕王爺這個人,更害怕您嫁過去後過得不好,怕王爺往後會冷落您,怕他做得這一切都是騙您的,怕他送奴婢東西也是做給您看的……”

  “奴婢從小和您一起長大的……奴婢……奴婢……”

  喜兒越說越委屈,連連哽咽,看著豆大的淚珠就要落下來了,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堪堪掛在眼眶上。

  婁穆清握住她的手,從銅鏡裏抬起頭正麵瞧她,卻被喜兒偏頭躲開了。

  “怎麽啦?”婁穆清軟著聲音哄道。

  她吸了吸鼻子,用另一隻手將眼淚揩去了,這才轉過頭,“夫人說了,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每個人都必須高高興興的,隻許笑,不許哭。”

  “奴婢沒哭。”她嘴硬不肯承認,可後來又很沒有底氣地小聲補了句,“您沒看見,奴婢就沒哭。”

  “沒哭沒哭,誰說我們喜兒哭了?”婁穆清將人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我知道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都知道的。”

  “你就算不相信王爺,也要相信我,這一次不會有錯的。”婁穆清這般說著,是對喜兒,也是對自己。

  “他不會騙我,也不會害我。”

  上一輩子她毫無勝算去賭一個結果,從一開始就算錯的。如今她是被堅定的選擇,再也不會錯。

  “小姐,您是不是心悅王爺?”

  雖然婁穆清從未對人提起過她的心意,但喜兒跟在她身邊這麽久,又怎麽會察覺不出端倪。

  “是我也心悅王爺。”婁穆清笑著糾正她。

  喜兒偏了下頭,似乎在琢磨這兩者的不同。半晌 ,她突然瞪大了眼,驚奇道,“所以……所以……王爺他??”

  “老鐵樹開花啦?!”

  她陡然變了音調,整個人又歡快了起來。她的眼睛雖然依舊紅著,神色卻明顯變了。

  “要是王爺知道你這麽說他,你可小心真被收拾。”婁穆清逗她道。

  “他又不知道~況且還有您給奴婢撐腰呢!”喜兒吐了吐舌頭,這般倒沒有方才那股子膽小樣子了。

  於是婁穆清對著喜兒身後便喊了一句,“王爺?”

  “啊!”喜兒嚇得一個機靈蹲在地上,又顫顫巍巍站起來,頭也不抬地說:“參見王爺,您怎麽這麽早?”

  好一會兒她都沒聽到淳於承的聲音,隻有婁穆清壓抑的笑聲。

  喜兒猛地抬頭一瞧,哪裏有什麽王爺?壓根連個人影都沒有!

  “小姐!”

  小丫頭氣得跳腳,非逼著婁穆清同她講他們是怎麽情投意合的才肯消停。

  婁穆清本也沒想瞞著喜兒,之前是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機會,如今她自個兒都問了便也好順著說了。

  婁穆清說得籠統,喜兒聽得仔細,每每都能挖到很多她故意隱去的相處細節,還故意說些話來逗她,弄得婁穆清一張白皙的臉紅了大片,連胭脂都不用上了。

  到了後頭,喜兒雙眼放光、一臉滿足,婁穆清卻羞得頭都快抬不起來了。

  “你那些東西都是在那學的?”

  婁穆清真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她活潑可愛、不諳人事的小婢女就變得如此懂情愛之事了?

  “話本上寫的呀。”喜兒笑眯了眼,自豪道,“您要看一看嗎?寫得都可好了,奴婢囤了整整一個書籃子呢!很~特~別~哦~”

  婁穆清:“好啊,你都借我瞧瞧。”

  她倒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麽特別的話本,若真這麽厲害,這小丫頭拿出來就別想再拿回去了。

  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失去什麽的喜兒笑得很燦爛,“好呀!”

  按照婁家祖訓,婁穆清要先著素衣去祠堂祭祖後,方可身披嫁衣、頭戴金冠。

  嫁衣和冠飾皆是宮中所出,內務府前日送過來後,今日亦要按吉時上門伺候穿戴。

  婁穆清從祠堂趕回來時內務府的人便已在門外候著了,來的皆是她麵熟的宮女,其中一兩個還能叫上名字。

  “我可來得遲了?”方才在祠堂著實耽誤了些,婁穆清也摸不準時候了。

  為首的老嬤嬤一臉和藹,“算著時辰還未到,王妃可稍作休息。”

  “那便好。”婁穆清悄悄鬆了口氣,成親是她與淳於承的大事,她不願有任何不妥之處。

  祭祖講究清簡素淨,成親卻是得紅豔喜慶,從裏到外都得紅。

  大紅的嫁衣層層平掛在衣架子上,上等的綾羅潤著光澤。內衫以金線裹紋,珠翠點麵,繡以並蒂荷花。外罩鴛鴦霞帔,肩頭朝下飾以如意雲紋,間點白玉珠。

  冠飾以金冠為重,輔以小金釵、孔雀步搖,另置一柄紅紗花簇團扇,扇尾垂吊一紅如意扣。

  束發時韋氏過來了,一身藏紅色暗繡牡丹的衣裳襯得她氣質典雅,端莊尊貴。

  “母親。”

  “恩。”韋氏點了下頭,細細端詳了番銅鏡中倒映的人影,便拿起一旁的玉梳,輕輕托起婁穆清如墨的秀發,從頭一梳到了尾。

  “一梳梳到尾。”內務府的嬤嬤立即道。

  接著韋氏又梳了第二下。

  “二梳白發齊眉。”

  第三下。

  “三梳……”

  “三梳子孫滿堂。”韋氏突然接了話頭,婁穆清的最後一縷秀發從梳齒間滑出,再緩慢地從她手中溜走了。

  韋氏後知後覺地收攏五指,卻來不及握住什麽了。

  “母親?”銅鏡中映出的幾乎都是婁穆清的臉,她隻能瞥見韋氏緊抿的唇和削尖的下巴。

  韋氏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慢慢蹲下身,鏡中的人影變成了兩個,兩張臉一上一下地挨在了一起。

  婁穆清的五官驚豔,依稀能在韋氏臉上找到相同的影子。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韋氏嘴角彎了彎,“和瑞王好好過日子。”

  韋氏目光繾綣,她將自己腕上的一對翠玉鐲子取了下來,輕柔地給婁穆清戴上了。

  “這鐲子是我當年出嫁時,你阿婆親自給我戴上的,如今也該我為你戴上了。”

  玉鐲被養得很好,落在婁穆清白皙的手腕上雖有些大了卻也算是相得益彰。

  韋氏的手在那對鐲子上摸了又摸,最終還是放下了。

  婁穆清瞧著她,總覺得她放下的不止是一對鐲子,而像是割裂了更為重要的東西。

  “母親!”

  婁穆清一把拉住了韋氏後退的手,目光灼熱,“我會好好過日子的,您也要好好過日子。”

  韋氏短暫地怔愣了會兒,道,“好。”

  她依舊是笑著,可婁穆清知道,這笑與方才又不一樣了。

  “繼續梳妝吧。”韋氏利落地將手抽了回來,“別誤了吉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多麽美妙又動人的承諾啊……

  婁餘指天起誓的模樣還清楚地刻印在韋氏的腦中,可眼前人再也不是彼時人了。曾經情濃時什麽山盟海誓都能信以為真,等真的牽絆著彼此的時候,卻恨不得將那些過往連根拔起。

  韋氏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失去婁餘的,又是什麽時候失去自己的,隻知道如今他們誰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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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兒:磕到了磕到了

  祝大家雙節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