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800
  淳於綏的喪事徹底結束後的第二日,京涼城沒來由地下了場轟轟烈烈的大雨。

  婁餘早朝回來以後雨依舊瓢潑不停,紫色的官袍下擺被浸濕了一大片,留下斑駁的水漬。

  婁武為他撐著傘,不由說道,“這天兒還真是奇怪,雪才融了幾日,今兒便下了這麽大的雨。”

  “春天要來了。”婁餘道,“這場雨來得及時。”

  南興水利才出了事,這般便來了一場大雨。這一天一夜下來,水位上漲,指不定又要出什麽亂子。

  婁武不知婁餘心中所想,聽他說春天要來了,語氣倒是輕快了許多。

  “算算日子,不過幾日便真要開春了。”他舒了一口長氣,“老太太、夫人還有小姐都不怎麽耐冷,待春天到了,定會過得舒心很多。”

  提起婁老太,婁餘眉間便皺了起來,腳步也轉了個彎。

  老太太這一場病來得太過突然,太醫院後頭清查過並沒有在城中再發現第二位染上疫症之人。既然山上人多,那乞丐怎麽可能就單單隻衝撞了他母親一人?

  是慧王在蓄意威脅他……還是韋氏在報複他……還是……

  婁餘心中有許多疑問,卻不願也不敢去細想,生怕有些東西一細究便被戳爆了。

  婁武:“老夫人這會兒估計是醒著的,您過去剛剛好。”

  近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今日的早朝便格外的久,久到這會兒離午食便隻有半個時辰了。

  “估摸著大小姐也在老夫人那裏,要不將您的午食布在那兒?”婁武接著問。

  “我待不了多久,照原樣安排吧。”

  “是。”

  提起婁穆清,婁武麵上的笑便更真實了些,他在這婁家大院數十年,這一輩中也就大小姐是對屋裏真心實意的了。

  他便又忍不住說道,“老夫人病了這段日子,大小姐幾乎天天都守在一旁,人都清瘦了。”

  前些日子被衛道堵著門,婁餘日日在家,自然也知道府裏誰朝母親那處跑得最勤。

  婁餘看在眼裏,卻沒在婁武麵前表露出什麽,“母親待她不薄,這也是她該盡的孝。”

  “您說得是。”

  婁武在屋門口便止步了,“老奴給您取一件幹淨的外衫。”

  他眼尖,早便瞧見了婁餘濕了大片的官袍。

  “無礙。”

  “是。”

  婁餘先將頭上的官帽取了下來,才邁步進了屋子。

  同婁武說得一樣,婁餘果然在婁老太屋裏瞧見了婁穆清,她趴在床畔,好似睡著了,眼下的青黑在白皙的肌膚上尤其明顯。

  婁餘朝床上一瞥,老太太也是緊閉著雙眼,兩人就這般一起睡著,倒有些安寧祥和的意味。

  婁餘假意咳了聲,婁穆清立即便睜開了眼。

  黑亮的眼一片清明甚至帶了些警惕,竟完全不見絲毫睡意。在瞧見來人是他後,婁穆清的神色有所放鬆,露出了些疑惑。

  “父親?您怎麽來了?”

  盡管婁老太已病倒多日,婁餘過來探望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即使來了也坐不了多久。

  以至於婁穆清時常會懷疑,她這位爹過於冷心冷情了。曾經她母親的事他不深究,如今他自個兒親生的母親也這般不放在心上。

  “我素日裏公務繁忙,這段日子你倒是費心了。”婁餘在堂屋坐下了,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誇讚般說道,“做得不錯。”

  婁穆清見狀便走了出來,在婁餘對麵坐下了,“祖母是我的祖母,都是我應該做的,父親不必如此見外。”

  婁餘呷了口茶,沒去追究她的言外之意。

  “這兩日的事你可知道?”

  婁穆清疑問,“什麽事?”

  婁餘指了指緊閉的房門,“外麵的事。”

  “不曾。”婁穆清搖了搖頭,“我這幾日都在府裏沒有出去,衛道不是剛撤走嗎?也未能聽到什麽傳聞。”

  婁餘甫一開口,她便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了,隻是淳於承並不是從明麵過來的,也未有讓她轉告父親的意思。因此,於情於理,她都不應該曉得才是。

  婁餘又端起了茶杯,喝茶的同時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婁穆清的臉,看不出什麽作偽的痕跡。

  半晌過後,他那杯子終於見了底,婁穆清想給他續上卻被製止了。

  婁餘回味著嘴裏的甘甜,悠悠然地說:“那你倒失去了些樂趣。”

  “不過,現在倒也不遲。”

  於是,他便把蔣齊琛與南興水利的事兒同婁穆清一一講了,眼看著她的眉一點一點地蹙起。

  “怎麽會……這麽突然?”婁穆清露出思索的模樣,“我總覺著有些奇怪,像是有什麽人故意為之。”

  她看得出來父親存了幾分試探自己的心思,雖不清楚所為何故,但婁穆清也隻能先裝傻充愣給他看。

  “瑞王太會趁熱打鐵了。”婁餘已然篤定這其中有淳於承的手筆,“淳於綏這事兒太子本就死盯住了他,如今又無端出現了個蔣齊琛和林元華,瑞王便相當於活生生地把自己置於太子的刀口下,生怕旁人不知道是他做的。”

  於婁餘而言,淳於承與淳於佑鬥得越厲害對他擾亂局勢越有助益,隻是有些場麵話他得說給婁穆清聽,也要借她的口給瑞王表忠心。

  “過猶不及啊……”

  “往後,你得多提醒提醒他才是。”

  “我?”婁穆清聞言一愣,“您也不是不知道我與王爺不過是一道聖旨牽起來的姻緣罷了,如何能說得上話?”

  淳於承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婁餘卻不甚在意。他緩和了神色,近乎慈愛地看向婁穆清,“他會聽的,為了咱們婁家,你也得多考慮些長遠的事情。”

  婁穆清笑得局促,“這……謹遵父親教誨。”

  聖旨下來以後,淳於承便不再如往常般收斂對她的愛意與占有了,有些親密在不經意間便會暴露出蛛絲馬跡,婁穆清想或是也被她爹發現了吧。

  如今未到最後,一切尚有變數,她雖不必刻意隱瞞,但依舊不宜將自己的情感宣泄得太徹底。

  模棱兩可,盡管不是最聰明的辦法,但勝在有效。

  於是婁穆清垂下了眼,似乎對她的親事並無興趣也不願多談。

  婁餘眼中慈愛依舊,卻少了些溫度。高門大戶的兒女有多少能與情投意合之人相攜到老,多得是相望而不得,即使開頭美好也大多分道揚鑣。

  而他婁家之女更不會有何情愛可言,她們是他早就布好的棋子,必須走到該走的位置。

  還好,大姑娘懂事,總能為他分憂。

  思及此,婁餘便有了繼續同婁穆清擺弄官場瑣碎的興致,“對了,你都不知道今兒這早朝有多熱鬧,連一貫看戲的宗秉文也把燈籠往自己門前掛了。”

  婁穆清抬眼瞧他,眼眸微微閃動,“不管是喪事還是父親方才所言二事皆刀刀帶血,您就當看場好戲吧。”

  喪事後的第一次早朝,兩派不打起來都算好了,能不熱鬧嗎?

  “戲倒是好看,就是容易被牽扯。”婁餘道,“三司前些日子被罰過了頭,無心應付數個案子,聖上金口一開便讓我與尚書令協助三司。”

  婁穆清麵色難看了起來,如今誰人不知他們與瑞王的關係,怎還會將與太子有關的案子交給父親?

  “這尚書令是何人?會不會……”

  婁穆清所想到的,婁餘自然也想過,他摩挲著自己的官帽,緩緩道,“尚書令趙源是個圓滑之人,一心逐利,恐怕是個變數。”

  這意思就是隨時可能倒戈。

  “那父親準備如何應對?”

  婁餘沒有回答,反而問她,“我記得你與林家那姑娘交情甚篤,你希望為父如何?”

  “我……”婁穆清有些猶豫,像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她一心想著的都是報複,自然巴不得林家摔得越慘越好。隻是她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參與進來,還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婁餘也不逼她,慢慢等著她想。雖然她的答案不會改變他的做法,但婁餘這一刻卻很有興趣。

  他想要的不止是一個答案,而是在想這枚棋子還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半晌,婁穆清的目光堅定地看向了他,說:“雖然我很舍不得阿笙受委屈,但我更不希望父親摻和得過深。”

  “您什麽都不做,便是最好的。”

  “您無論是推林太傅一把還是拉一把,都於婁家不利。”

  婁穆清自不會想借父親幫林家,她隻會考慮要不要再多添點柴,把火燒得更旺才是。但若真讓她爹出手卻容易被尋到錯處,壞了計劃。

  因此按兵不動,該如何便如何就是上策。

  婁餘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心頭的陰霾都散了些。他不管婁穆清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隻要她說得出來便證明她有用。

  他將官帽戴回頭上,“時辰不早了,你便同我一起用飯吧。”

  雖沒特意交代婁武,但他安排的午食向來豐盛,多一個婁穆清也足夠。

  婁餘話音剛落,婁穆清便回絕了,“中午說好陪母親吃的,那邊的小廚房已經交代好了,明日再來陪父親如何?”

  他本就是隨口一句,婁穆清來與不來都沒什麽要緊,很快便應了聲。

  “你也不必日日在這兒守著,左右母親屋裏的丫頭也機敏,不會有差池的。”

  婁餘邊整理著袖擺邊打量她,“你這臉色太差了,若不好好休息即使喝再多藥也調理不起來。”

  “再過幾日便開春了,養好身子,風風光光的出門。”

  “父親憂心,我會的。”

  婁穆清微垂著頭恭送婁餘,待門又闔上才直起身子,憂愁地瞧著內屋。

  除了剛進屋那會兒,從始至終,父親便再也沒進去瞧祖母一眼,也沒問候祖母一句。

  她嘴角抽了抽,一個苦笑隻剩下了說不盡的苦。

  前兩日起,祖母昏睡日子又變長了,本來還能咿咿呀呀地哼幾聲,這般卻聲兒都發不出來了。

  張爾溪的藥依舊服著,太醫來瞧也開不出更好的方子,隻能有一日拖一日。

  婁穆清心頭猛地一疼,她雙手按著胸口便蹲了下去,窒息般地感受傳來,以至於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劇烈呼吸著。

  她有種感覺,祖母就要永遠地離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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