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637
  張爾溪說可以用藥給婁老太續著便真給她提著氣,一連幾日下來,老太太雖然氣色依舊很差,話也說不出,卻還是能保持片刻的清醒,偶爾還能下地走一走。

  瞧著是朝好了,但張爾溪卻也說了,這般也隻是治標不治本,日子久了,虛不受補,恐反彈得更為嚴重,倒時便藥石無醫了。

  也就是說,婁老太這命橫豎都留不住,隻是早或者晚罷了。

  因此,婁穆清更為小心謹慎,愈發珍惜和老太太相處的日子。

  韋氏屋裏,莫蘭將一籃子橘子放在了桌上,“喏,我家鄉的橘子,上次說過的。”

  “嚐嚐?”她挑了個長相最喜人的遞給韋氏,“比你們中原的甜多了。”

  黃橙橙的橘子仿佛在散發著金光,一看就是掐尖兒的。

  莫蘭的眼神直勾勾的,看得韋氏不得不接下,並當著她的麵剝了皮,送到了嘴裏。

  “如何?”

  橘子果然汁多肉美,鮮甜可口。

  “不錯。”韋氏不吝讚美,神色卻很淡。

  “怎麽?心情不好?”莫蘭單手一撐,順勢坐在了桌上,“老太太這命總歸是吊不住的,你何必擔心?”

  “不若好好想想該怎麽養兒子。”

  “養他與旁人的兒子?我可沒這麽好心。”

  “哦?”莫蘭來了興致,話還未問出口就被韋氏極冷的眼神壓了下去。

  欸,少主說過,每個人都有不想多說的事情,問多了兔子也會咬人。

  算了。

  於是,她話鋒一轉,“若夫人實在憂心,不如尋個機會讓我去幫你了~結~了~”

  “這般有張的江湖遊醫看著,若老太太驟死定不尋常。”韋氏挑揀著籃中的橘子,“我隻要你保證老太太指認我和婁舜兮。”

  當時出手狠急,韋氏不敢保證婁老太清醒後會不會有所察覺。婁穆清這姑娘對她祖母比自己都親,若聽到了什麽不該聽到的,怕是會壞事。

  “好辦。”莫蘭挑著眼看她,“隻不過你家這大小姐盯得有點緊啊~”

  韋氏挑挑揀揀已尋出了許多橘子,她從櫃子裏拿出個琉璃果盤,“這橘子也叫穆清來嚐嚐吧。”

  莫蘭頗有興味地挑了下眉,少主果然沒說錯,這婁家內的院真是有趣得很呐~

  夜,寧心殿。

  淳於澈坐在木質的輪椅上,雙手捧著一碗散著熱氣的參茶。他的身後站著一男一女,男女皆是典型的西域長相,卷曲的長發、立體深邃的無關,無一不宣告著他們與大燁人的不同。

  “少主,夜深風涼,您不若進屋歇息著罷。”女子開口,如夜鶯啼歌,帶著惑人的腔調。

  淳於澈淺笑著遠眺,“達雅,你瞧瞧這夜色,多美啊……”

  今兒白日天晴,夜晚確不複往常那般陰暗,卻也是無星無月,漆黑一片。

  達雅和賽蒙對視一眼,都不明白淳於澈的意思。

  “達雅不明。”最後,她半跪了下來,訥訥地開口。

  她俯在淳於澈的輪椅邊上,像一隻乖巧的喵咪,漂亮的眸惴惴不安。

  淳於澈一伸手便能摸到她的臉頰,骨瘦如柴的手順著達雅光滑的皮膚遊走,最後在她的下顎處停留,真如逗小貓般輕撓著。

  達雅配合地仰起頭,眼也眯了起來。

  夜風尚有些刺骨,將淳於澈耳邊的發絲輕柔地撩起,如情人耳語。

  “你們都退下吧。”他好似真的聽到了什麽密語,戛然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退下去,藏起來。”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期待著什麽有趣的事情。

  “藏好了。”

  賽蒙和達雅悄然對視,不約而同地開口,“是。”

  話落間,二人便已消失不見。

  淳於澈緩緩閉上眼,儼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漸漸地,他的麵容更加放鬆,呼吸也變緩了,頭斜靠在椅背上,好似睡著了。

  淳於承來是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瘦小的人撐不起寬大的衣袍,整個人縮成一團反倒是被衣裳罩住了,可憐又落寞。

  “為何不進去睡?”淳於承知道他沒睡著,一撩大氅,在輪椅邊上的石梯就地坐下了。

  “等你呀,皇兄。”淳於澈依舊沒睜眼,他的聲音又軟又黏,就是隻無害的小羊羔。

  然而卻也隻是看起來像。

  “你倒是知道本王要來。”

  “臣弟這點小伎倆,皇兄當然一眼便會識破。”淳於澈道,“算算日子,今兒個是長姐的大夜,你也該來臣弟這兒坐坐了。”

  他的雙眸倏地睜開,整個人這才有了幾分生氣,“這參茶才泡了不久,是年前賞賜的西洋參。臣弟還未動過,皇兄嚐嚐?”

  末了,他又自嘲地一笑,“臣弟倒忘了,皇兄身強體壯,自不用喝這些補藥。”

  “不過這也是臣弟僅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淳於胄對寧心殿幾乎是漠視的,除逢佳節偶時會有賞賜,吃穿用度上一切從簡。

  “你身子差,皇上難得的賞賜你應下便是了。”

  比起淳於綏先天的底子差,淳於澈全然是後天被磨得遍體鱗傷。想來曾經也是個明豔少年郎,如今落得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皇兄說得是。”

  淳於澈將參茶喝得見了底,甚至用勺子舀了些參片嚼碎了吃。

  淳於承雙手交疊成拳放於膝蓋上,等他又將碗勺放下,才說:“你不該做此事。”

  “有何不該?”淳於澈不以為然,“臣弟這般不也幫了皇兄嗎?”

  “本王不需要。”淳於承道,“況且你偏偏挑中了婁餘,到底是幫本王還是害本王?嗯?”

  他漫不經心地說著,殺氣卻節節顯露。

  淳於澈扣著碗沿的手驟然收緊,麵色卻未改變一絲一毫。

  “皇兄待臣弟如何,旁人又待臣弟如何,臣弟雖腿瘸,卻不瞎。”他緩緩道,“如此好的一個機會,臣弟隻是和婁太師各取所需罷了。”

  “他急於向你表功,而臣弟卻隻想要報仇。”

  “一舉多得,不是嗎?”

  淳於澈說得情真意切,淳於承卻沒有半分波動。

  他過來不是聽淳於澈陳情辯解的,而是警告。

  “趁早斷了你那些不該有的念頭,你知道本王是什麽人,這一次念著舊情也就罷了。”

  淳於澈頓了半晌,忽然笑出了聲,悲涼的笑聲從他胸腔迸發而出,怎麽也收不住。

  “皇兄啊皇兄……”許久,他笑夠了,聲音嘶啞,“臣弟受困於此,還能有什麽念頭。即便是有,也空手難為罷了。”

  “最近城內多了許多西域人。”

  淳於澈一臉坦然,“那又如何?西域與中原往來通商,也屬正常吧?”

  “最好如此。”

  淳於承起身,從一踏入此處,他便在暗中打量殿內的一切,並沒有感受到半分暗衛的氣息。

  這裏荒涼破敗,唯一的生氣還是從淳於澈這半截枯骨身上散發出來的。

  淳於澈知道淳於承不會輕信自己,可那又如何?他的計劃不會因為誰而停下。相反,瑞王可是自己極為重要的一環,是絕對不能弄丟的棋子。

  “皇兄慢走,臣弟就不送了。”

  他敲了敲自己毫無知覺的腿,又恢複了淳於承先前瞧見的那副乖順樣子。

  淳於承的手微微抬起,卻又放下了。

  “本王去給你交個宮人,這天兒冷著,回屋歇著吧。”

  淳於澈也不推辭,“那就多謝皇兄了。”

  翌日,淳於綏下葬。

  太醫院核查後沒有發現疫症擴散,婁家的封也解了不少。雖與外往來上仍有限製,卻沒有衛道守著了。婁餘也就理所應當地回到了朝堂上,與百官一起為永平公主送葬。

  他為正一品,站在官列最前。他的身形依舊如蒼鬆般挺拔,絲毫沒有受到近日發生之事的影響。

  但太子一派的臉色卻沒有那麽好看了,從淳於綏薨起,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全衝他們而來,不懷好意極了。

  這場喪事,對有些人而言是好戲開場,而他們就是這台上提心吊膽的戲子。

  喪鍾聲色沉悶卻響亮,在整個朱燁城上空回響。

  蔣齊琛靠在牢房的鐵欄杆上,麵色灰白,眼中竟無一絲光亮。

  龐子義捉人時曾在他手臂劃下一刀,血浸染了他整個手臂。如今傷口已然結痂,可蔣齊琛卻親手將那傷疤一點一點地撕開,冷汗順著他的臉往下滴落,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血腥氣濃鬱極了,蔣齊琛卻仿佛聞不到似的,使勁摳弄著自己的傷口。

  “阿綏……阿綏……”

  他低聲嗚咽,宛如悲鳴。

  正德二十二年,大燁最尊貴的嫡長公主死在了春天即將到來之際。

  淳於綏薨了,張爾溪也就失去了留在宮中的理由。他將婁老太所需的方子寫好給太醫院後,便向淳於胄提出了辭行。

  淳於綏死去多日,淳於胄清醒了許多,非但沒有遷怒於他反倒是很想把人留在宮裏,奈何張爾溪去意已決,怎也留不住,再加上太子在一旁幫言便還是放了。

  賞賜的金箔白銀他一樣也沒拿走,隻留了句“問心有愧”便牽著楊小魚離去了。

  張爾溪以為過了皇帝那關便也暢通無阻了,卻未曾想在宮門口被淳於承給截了。

  “王爺。”他將楊小魚護在了身後,“陛下已經允許草民離開了。”

  “本王知道。”淳於承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你去哪與本王無關,隻是在這之前,你得先跟本王走一趟。”

  張爾溪:?

  於是淳於承在張爾溪疑惑的目光中將這一大一小帶到了婁府,扔在了婁穆清麵前。

  婁穆清:?

  張爾溪:“殿下,婁老太太的藥方子草民已經寫好交於太醫院了。”

  淳於承手一指,“本王是讓你瞧瞧王妃,她一到冬日就畏寒,手腳也是冷的,你抓幾服藥替她調理調理。”

  婁穆清眼皮不安地一跳,沒想到這一日來到這麽快……

  於是在瑞王的監督下,張爾溪足足給婁穆清寫了三個療程的方子才被放行。

  他站在婁府門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婁穆清則望著麵前的一疊藥方欲哭無淚。

  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