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4198
  婁老太從山上回來就病了,起初婁餘也沒當回事兒,想著山上風大,老人家體質又弱,便隻當是普通的風寒。

  奈何老太太反複高熱,外頭的郎中根本壓不住。待婁餘早朝回到府上,老太太身上已開始出現紅疹,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大條,又連忙趕回宮裏請太醫。

  因著淳於綏的事,婁餘便沒把婁穆清叫回來,他也沒想過皇帝會放人。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他還特意叮囑了家裏人管好嘴,沒成想太醫才到幾刻鍾,婁穆清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還捎帶了尊大佛。

  “你怎麽回來了?”婁餘眼神掠過她,又看向一旁的淳於承,“見過王爺。”

  “太師不必多禮。”淳於承虛托了下婁餘行禮的手臂,“老太太身子欠安,本王與穆清自然要回來看望。”

  “勞煩王爺掛心。”

  淳於承耳目眾多,自己去皇宮請太醫也沒有蓄意藏著掖著,婁餘倒是不奇怪他能知道消息。隻是,皇帝竟然這般幹脆地放了人,倒有些不尋常了。

  “小事,畢竟都是一家人了。”

  淳於承沒什麽表情,落在旁人眼裏這話就多了分敷衍和隨意。不過婁家人都看得清楚,婁餘也不在意,這門親事本就裹滿了利益需求,在情感上認不得真。

  “祖母如何了?”

  婁穆清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婁舜兮在她瞧過來的時候不自覺地抖了一下,雖然動作微小卻還是被婁穆清捕捉到了。

  “太醫正在裏頭診治,想來就是風寒入了骨,一時半會兒才沒能去熱。”婁餘隱去了郎中所言的疫狀,在他看來老太太隻不過是去山上祈了個福,怎麽就會染上疫症?

  這外頭的郎中到底不夠格,如今太醫過來定能藥到病除。

  婁穆清皺著眉,“是嗎?”

  婁餘肯定道,“自然,難道你還不相信宮裏的太醫?上次你母親……”

  他陡然住了嘴,一來韋氏就在他旁邊坐著,二來淳於承揶揄的目光如針一般紮著他的臉皮。

  韋氏中毒一事,婁餘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般處理了,卻製止不了官員們沸沸揚揚的猜測議論。

  堂堂太師,連後院都管製不了,著實令他臉上無光。

  可婁餘哪裏知道,淳於承嘲諷的不是他自以為的顏麵盡失,而是他這般死要麵子、息事寧人的處置方法。

  得了婁餘的保證,婁穆清依舊不放心。“似有疫狀”這幾個字如魔音般籠罩在她的耳邊,上一輩子祖母就是死於疫症,難不成這一世也……

  婁穆清沉著臉,祖母這次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最有可能動手的婁舜華已經被她除掉了。還有可能是誰?

  婁舜兮……她沒這個本事。可是為什麽在方才自己看向她的時候那麽害怕?

  她在怕什麽?

  太醫在內屋診治,眾人便在一簾之隔的堂屋等候。四四方方的屋子,五個人便坐在了三處不同的位置,沉默不語,心懷各異。

  因著晚宴之事,太醫院人手不足,婁餘求醫時也未提郎中所言“疫狀”,太醫院便也當了嚴重些的風寒來處置,隻過來了王陽華一人。

  然而,等真接觸到病患,他才發現有多棘手。

  許久太醫終於掀開了簾子,婁穆清第一個站起來,忙問道,“王太醫,我祖母他如何了?”

  淳於承也跟著走了過來,“如何?”

  “見過王爺。”王陽華麵色亦是焦急,“恕下官直言,不太好。”

  婁穆清腳下有些不穩,“什……什麽意思?”

  淳於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同時不留痕跡地打量起婁家的人。

  “婁老太太持續發熱,虛汗迭出,嘴唇發黑,麵上、手臂皆有紅疹。”王陽華嚴肅道,“種種症狀與年前城外的疫病如出一轍。”

  “下官懷疑,老太太這是染上疫疾了。”

  “什麽?!”婁餘與婁穆清異口同聲。

  婁穆清隻感覺體內的力氣被人強行抽走了一半,若不是淳於承一直暗中扶住她,她就要站立不住。

  疫病……竟然真是疫病?為何還會是疫病!

  “如果本王沒記錯,那場疫病因為隻傳老人與幼童,發現得又早,很快就被壓製下去了,怎還會讓老太太給染上?”淳於承問。

  王陽華:“老太太近日可有出門?”

  婁餘:“昨日十五,老太太上山祈福了。”

  “是我與舜兮一同去的,回來的路上母親便開始咳嗽,再晚些便發熱了。”韋氏補充道。

  “那便是了。山上人多,或許是碰上了什麽人,不小心便染上了。”王陽華道。

  “方才下官已經替老太太施了針,暫時穩住了脈象。”他拿出了一張寫滿藥材的方子,“這些藥材宮外都有,到藥鋪抓一副,熬三道,每日三碗於飯前給老太太服下。”

  “老太太熱散了些,可用冷水為她擦身、冷敷,幫助老太太退熱。”

  “多謝。”婁餘接過了藥方子,“若真是王太醫所說的疫症,但家母這病應還有餘地吧?”

  他記得那場疫疾也是有人被治愈的。

  “同樣的病症在不同的人身上帶來影響是不同的,疫症亦是如此。”王陽華背起藥箱,“下官即刻回宮向上稟報,若真是疫症,恐有蔓延開來的風險。”

  “日子特殊,回去稟報時先找李正商量商量。”淳於承提醒道。

  王陽華有些驚訝於瑞王的好心,“多謝殿下提醒。”

  “老太太這病給本王盯緊了,最好讓張爾溪或李正親眼來瞧一瞧。”

  “現在尚不能確診,醫正應是要過來看看的。”王陽華道。

  “嗯。”淳於承揮了手,王陽華便腳步匆忙的離去了。

  婁餘得了方子,立刻安排了婁武前去抓藥。婁穆清心急如焚,王陽華前腳剛走後腳她便朝內屋走,淳於承拉了她一把,從袖口拿出一條絲帕。

  “戴上,聽話。”淳於承將四方的絲帕折中對折,輕柔地給婁穆清圍在臉上,蓋住了口鼻。

  婁穆清眼中水光瀲灩,被遮住半張臉後,這剪水雙瞳便更加突出,蘊藏著無限的情緒。

  焦愁、心急、不解……最終融化在她的一次眨眼中,全都消失不見。

  “好。”

  她的聲音依舊清冽冷淡,淳於承卻聽出了她隱忍的不安。

  淳於承克製著想將人擁入懷中的衝動,但他盯著婁穆清的眼神卻讓人很難忽視。

  婁餘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韋氏麵上寡淡的笑也逐漸變得意味深長,唯有婁舜兮惴惴不安,什麽都沒有發覺。

  婁穆清進內屋不久,韋氏便借口身子不適回房休息了。

  瑞王還在這兒擱著,老太太更是在床上躺著,堂堂主母怎麽能這般沒有禮數的先走?

  婁餘本想出言嗬斥幾句,卻在韋氏漫不經心的一瞥中吞下了所有的話。莫蘭來過後,他與韋氏的夫妻之情便盡數破裂了,若自己這話訓斥下去開罪很了韋氏,被抖出些不該抖出事,才真是得不償失。

  於是,婁太師隻能悻悻地看著韋氏離去,對淳於承解釋道,“內人身子弱,又熬了一宿,還望殿下勿怪。”

  淳於承本就不在意這些虛禮,又想著自己本就有些話要與他講,便說:“老太太需要靜養,人多了杵著也沒用。況且夫人若乏了,回去休息也是常理之中。”

  “左右太師的兩個姑娘在這兒,不如太師帶本王四處走走,也參觀參觀坊間所言‘富貴之地’。”

  婁餘自是懂了淳於承的言外之意,笑道,“坊間傳聞而已,不可信。隻是難得殿下有興致,老臣定是要陪您走一走的。”

  淳於承沒與他客氣,站起身來便先朝外走了,婁餘見狀也立即跟了上去。

  突然間屋內便隻剩下婁舜兮與婁穆清二人了,婁舜兮雖然敢動手但她著實害怕這個長姐,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婁穆清獨處,便也想尋個理由開溜。

  “長姐……”她朝內屋走近了幾步,隔著簾子猶豫著開口,“我想先回去……”

  “舜兮,你快去叫人備上幾盆冷水,然後同我一起替祖母擦身。”婁穆清直接打斷了她。

  內屋與堂屋僅一簾之隔,外頭所言所語婁穆清都能聽個明白,自然知道屋裏就剩下了她倆。

  她本來就想單獨找婁舜兮,這般機會自然不可能把人放走。

  “嗯……嗯。”

  簾子隔著,婁舜兮看不清婁穆清的表情,從說話間也聽不出情緒,她隻能先囁喏著答應。

  婁府位於京涼城極繁華地段,建造之氣派在整個大燁的官邸中數一數二,以至於曾有官員告到工、禮、吏三部,皇帝還出麵解釋過。

  畢竟再頂格修建,隻要不違製,旁人也輕易奈何不了身為太師的婁餘。

  婁府內儼然一方小天地,亭台水榭為伴,花樹錦蔟相擁,一磚一瓦皆恰到好處。

  “太師這府邸真不愧為京涼數一數二的貴胄之地,看來本王還得好好向你請教請教如何修建府邸。”

  淳於承看著回廊下精致的雕花長梁,意有所指,“瞧瞧這花雕得這般栩栩如生,是請的哪位工匠啊?”

  婁餘笑得謙虛,“王爺過譽。不過是城裏的一個普通工匠,能得到您的讚譽是他的榮幸。”

  “那就是太師有一雙亮眼,會選人。”淳於承的嘴角慢慢扯平,“也很會挑東西。”

  “王爺謬讚老臣了。”

  “太師這便是過謙了。你若沒有一雙好眼睛,怎麽會偏偏要與一群西域人打交道,還選中了這麽一種難解的毒藥呢?”

  淳於承後頭又叫章遠細查過,京涼城最近多出來的外邦人大多都與西域王室有關,更有甚者與婁餘有著直接的接觸!

  一陣劇烈的冷風陡然襲來,把他們寬大的衣袍吹得簌簌作響,也吹走了婁餘麵上的虛情假意。

  風起得快,也消散得很快,甫一會兒一切便又歸於平靜。

  婁餘與淳於承沉默對視了許久,忽然,他的臉皮飛快地抽動了一下,極其短促地笑了聲。

  “要說這耳聰目明,還是王爺厲害。”婁餘道,“不過才短短一日,您就……唔!”

  淳於承一個箭步上前,扼住了婁餘的喉嚨。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西域人也是你敢見的?這種主意你也敢想?”

  婁餘驟然受製,說話變得斷斷續續卻依舊沒有半點慌亂,“臣……臣也是在……幫殿下。”

  “如何?”他的眼睛眯了眯,“殿下可還……可還滿意……臣這個禮……禮物,唔!”

  淳於承猛地收緊了手指,婁餘的臉立即漲紅了,提一口氣都十分困難,他恍惚間竟覺得瑞王會捏斷他的脖子。

  淳於承的手越收越緊,手臂上揚將人提了起來。婁餘雙手不自覺地扣住淳於承的手腕,臉已憋成紫色,布滿血絲的眼球就快要掉出來。

  然而即使婁餘痛苦不已,卻依舊在抽搐的麵容中扯出了個笑,扭曲而又瘮人。

  淳於承皺眉,倏地鬆開了手。

  “咳咳咳……咳咳……咳咳!”婁餘跌坐在地,按著胸口劇烈咳嗽。

  “你膽子太大了,婁太師。”淳於承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

  婁餘每說一句話胸口便刺痛無比,冷汗順著他的鬢角一點一點地滑落。

  “虎口奪食……呼……膽子不大怎麽行……”

  淳於承抬起腳,紫金紋麵的黑靴碾在婁餘的肩上,“你竟敢勾結慧王,本王現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好啊。”婁餘被這一腳壓彎了身,“隻是如此,依穆清的脾性,怕是嫁不到瑞王府來了。”

  “依臣看來,殿下恐不隻是想要徒有虛名的親事吧?”

  “您真的舍得嗎?”

  婁餘擰著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野心和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