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捉蟲】
作者:
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4080
淳於承走後,婁穆清又在床上賴了許久才起身,她下意識地摸著耳畔,耳垂處卻是空的。
那一對紅玉墜子正安然躺在窗前的閣麵上,晶瑩剔透的玉墜子依舊閃著碎光,仔細瞧去與之前別無二致。
婁穆清將耳墜拿了起來,陽光透過其中更顯瑰麗。
東西既然被取了下來又完完整整地擺在了她麵前,淳於承定是把“髒東西”都收拾幹淨了。整整一夜,也不知他折騰到幾時。
回想起晨間出門時瑞王殿下那陰沉的臉色,婁穆清真怕他一氣之下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
“王妃可是要洗漱用膳了?”
婁穆清一推開門,在外候著的宮女便立刻提起了精神,她們在瑞王出門時被好好地“教導
”了一番,深刻明白了瑞王殿下惹不得、瑞王妃更惹不得的道理。
打頭的宮女身材高挑,看模樣不過二八,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見婁穆清一點頭便立即帶著人著手了。
“王妃這耳墜真好看。”
婁穆清沒帶旁的衣裳,長公主遇事再穿一身華服也不合適,饒是淳於承想得周到,特意命人從尚衣局取了身新的衣裳過來,雖然袖口長了些也勉強能穿。
換了身素色的衣裳,那紅墜子便不合適了,婁穆清邊將它用繡帕包好邊道,“和那華服是一套的,紅色看著喜慶。”
“也與您很配。”宮女笑著稱讚。
這瑞王妃看著清清冷冷一人,穿戴紅色卻別有一番風味,如同雪中紅梅,孤傲動人。此刻換成素色,又平添了幾分蒼涼的意味,冷冽之氣更甚。
想著想著,宮女便又回憶起昨夜怒火中燒的瑞王,打了個冷顫的同時又有些同情這位準王妃,也不知這般清冷傲氣之人遇上脾氣古怪的瑞王吃了多少苦頭。
“對了,王爺換下的衣裳呢?”婁穆清左右瞧了瞧,衣架和床邊都沒有淳於承那身衣裳。
宮女立即回了神,“殿下本留有幾套衣裳在這兒的,但今早走得急,隻匆匆交代奴婢為您更換衣裳,自己還是穿著昨兒那身過去了。”
即使今早走得再急,淳於承也不至於連換件衣裳的時間都沒有,況且成套的衣裳就在隔壁屋子擺著,不過幾步路的距離。
婁穆清有些無奈,他哪是沒空換,分明是故意穿了那一身紅去氣|皇上的。即使是暗紅,但華服足夠張揚,在今兒這個日子裏也夠刻意了。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小孩子脾氣。
婁穆清極輕地歎了口氣,眼底的柔和無奈卻怎麽也藏不住,連一旁不明所以的宮女都被這眼神刺激得懷疑起自己方才的推論。
或許,王爺與王妃是真的感情好?
送來的早食明顯也是淳於承特意吩咐過的,一菜一粥都是比著婁穆清素日裏的喜好來的,清淡暖胃,分量剛好。
“公主如何了?”
用完早膳,婁穆清便打算前去琉璃閣,於情於理,她都該過去一趟。
她雖沒有將王貴同淳於承說的話聽個真切,但看這素色過了頭的衣裳,以及方才莫名的鍾聲她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長公主薨了。”為首的宮女道。
她們進宮的日子都比較長,已然看慣了生死,若非自己至親之人,其餘的與他們而已不過隻是一個名字罷了。
因此她們手中收拾打理的動作都未曾停滯半分,即使死去的是大燁最尊貴的嫡長公主,於他們而言也隻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王妃要過去瞧一瞧嗎?”她接著問。
“自然是要去的。”婁穆清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了,低垂著的眼掩蓋了已然扭曲的情緒,看上去反倒盡是悲痛。
“那奴婢陪您去吧。”為首的宮女先是對其他宮人叮囑了幾句,又將灌好熱水的小手爐用隔袋裝好後遞給婁穆清,“王爺說您怕冷,這熱水剛燒出來一會兒,暖和也不燙手。”
自從淳於承發覺婁穆清體寒畏冷後,隻要他能插上手便會想法設法地顧慮她的身子。披風內會多鋪上一層絨,屋裏的炭火總是燒的很旺,手也會捂熱了再牽她……
婁穆清看著手中這個連隔袋顏色與花樣都是自己喜歡的暖手爐,壓下了心底翻湧而上、與快意交雜著的愧疚。
她把暖手爐抱緊了,“走吧。”
即使滿手皆是鮮血,即使牽連到再多如淳於綏、靳易這般與她並無直接舊怨之人,都值得。
“王妃,你臉色怎這麽差?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婁穆清踏出房門,看著一片陰霾的天空,“隻是有些難過罷了。”
既然已注定做不了良善之人,那就該心如頑石到底。
而那些不必要的情緒,即使再無法抑製,也總會在一次又一次的血汙泥濘中消失不見。
琉璃閣。
一頭淳於承與皇帝微妙的僵持著,另一頭本都是一家人的鏡音司眾人也不甚愉快,氣氛凝重得可怕。
張爾溪與李成聯手施完最後一輪針後便退了出去,他們如今隻能暫且封住靳易的心脈來延緩毒性蔓延,盡可能拖住他的命。
長公主薨,皇帝皇後心痛難耐,暫還未與他們追究。但深知皇後秉性的李醫正知道,即使他們已經拚盡全力,多少還是會受到牽連。
隻盼望這靳易大人能多熬些時日,讓他們亡羊補牢。
“別跪著了,起來。”
靳仙一直守在靳易床邊,宗秉文過來了後便直接跪在了他跟前,力道大得似是要把膝蓋磕碎。
一開始宗秉文也由他跪著了,可他跪下去後就像個木頭似的一言不發,臉上也是從未有過的陰騭狠絕。
宗秉文突然就看不下去了。
靳仙不該是這樣,更不能是這樣。
“起來。”
宗秉文再度開口靳仙也沒動靜時,他便直接動手將人扯起來按在了一旁的檀木椅子上,惡狠狠地開口,“怎麽?你還想讓我失去另一條胳膊?”
靳仙黯淡無光的眸子終於有了一星半點的神采,“大人,我……”
靳易往常總是想方設法的逗靳仙,妄圖改變他那總是一成不變的表情,如今他終於做到了。
靳仙被宗秉文用胳膊壓製著,淩厲的眉緊蹙,眼眶紅了一圈,偏著頭,死死地盯著躺在床上、呼吸輕得快要沒有的靳易。
“老頭子走得時候,我都沒有失控。”宗秉文強硬地扳過他的頭與自己對視,“你也是他看中的人,怎能自亂分寸至此。”
“別說靳易,就是有一天我生死不明,我也絕不允許你失了分寸。”
“老頭子在的時候總誇你沉穩,你不能對不起他一次又一次在我耳邊的念叨。”
宗秉文極輕的笑了一聲,表情戲謔不已,但與他對視的靳仙卻看到了大巫祝眼中的苦澀。
他們都是老巫祝從外頭撿回來的孩子,隻是宗秉文來得早一些,靳仙和靳易到時宗秉文就已經在鏡音司混熟了,每日上躥下跳,沒有他不敢做的。
奈何老巫祝偏心寵著,宗秉文也沒鬧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鏡音司便一直捧著,別的不怕,就怕他把自個兒作碎了。
靳仙還記得他與靳易第一次踏進鏡音司,第一次與宗秉文會麵,這人便是坐在幾米高的樹幹上,樂嗬嗬地朝他們扔了幾個桃子。
“他是屬下的至親之人。”靳仙哽咽著聲音,“屬下與他,和您與老大人是一樣的。”
對於靳仙而言,老巫祝於他是再造之恩,而靳易則是救命之恩。
在沒進宮之前的那段日子裏,是他們彼此相互支撐才活下來的。
“那個時候,靳易瘦得跟猴子似的,卻還是拚了命的把屬下從人販子那裏救出來了。”靳仙的眼眶愈發的紅,“好不容易得來的吃食他會留一大半給屬下,自己卻總也吃不飽,還笑得那麽沒心沒肺。”
“您說,這麽扛事兒的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為什麽啊?”
靳仙與靳易的名字是老頭子將人撿回來後改的,對於他們的過往老頭子提的少,宗秉文也隻是三三兩兩的知道一些。
是在最底層摸爬滾打的黑暗日子。
他們二人並不是親生兄弟,但這麽多年的相依為命、嬉笑打鬧,早已經將他們綁在一起了。
雖然流著不同的血,卻有著相同的心。
“你們於我,同老頭子是一樣的。”宗秉文緩慢地放鬆了對靳仙的鉗製,“這一點,我想你應該清楚。”
“是……”
失去了宗秉文的鉗製,靳仙宛如失去了支撐般滑落在椅子中,整個人都顯得疲憊不已。
“瞧瞧你現在的臉色,難看得都快和靳易一般了。”
宗秉文在床邊坐下了,他看著靳易因為中毒而發青的臉色,用一貫逗弄他的口吻說道,“往日裏受個輕傷就要死要活的,如今悶頭幹了件好事,你卻不吭聲了。”
說著,大巫祝便下意識地像往常般去敲靳易的腦袋,可手重重地抬起來卻輕輕放下了。
“辛苦了,靳易。”他用手輕撫著靳易的額頭,“真的撐不住了,便休息吧。”
靳仙抬起手臂,無力地蓋住自己的眼,抿起的嘴角是怎麽也化不開的悲痛。
“屬下無法像您當初一樣,屬下做不到。”
“你必須做到。”
一直以來,比起外放的靳易,宗秉文更擔心悶著不發的靳仙。當初老頭子病逝,這小子一言不發地喝了幾壇烈酒,差點沒把自己送下去陪葬。
“我這個位置看起來不動如山,實際上卻樹敵無數,指不定哪一天就倒下了。”宗秉文說起自己的生死時也是一派無謂的態度,“到時你若也是如此,鏡音司可怎麽辦?嗯?”
“大人,哪有這樣咒自己的?”
靳仙站了起來,緩慢地走到了宗秉文身邊,同他一起看著靳易。
“老巫祝走時,您眼淚都沒掉一顆,隻是等頭七過後,朝廷便少了幾個人。”靳仙道,“您的手段屬下始終沒有學會,給您和老巫祝丟臉了。”
他立在宗秉文身後,宛如一根木頭,沒有絲毫生氣。
宗秉文沒有回頭瞧他,隻是又對著靳易說:“瞧瞧,還好這是在琉璃閣,若是回了鏡音司,我才沒有你那番耐心去煮醒酒湯。”
靳仙知道他是說給自己聽的,識趣地沒有接話,隻是將頭埋得更低了。
許久的沉默過後,宗秉文問:“認清楚毒了嗎?“
靳仙搖頭,,“數毒交雜,又都是市麵上常見的劇毒和製而成,實在難舍難分。”
“但屬下仔細查看過靳易身上的毒紋,發現了地夜花的影子。”
宗秉文:“什麽?”
“那是一種很罕見的毒物,在大燁並不流通,醫書也很少見到。若非鑽研毒物之人,幾乎都不會認出來。“
“屬下也隻在《四洲圖誌》上見過。”靳仙頓了頓,“那本書是白氏一案抄宮後的禁|書。”
宗秉文這才轉過頭看他,隻見一直因為靳易而悲痛的人臉上還多了幾分尷尬。
“去查一查。”
“是。”
“私闖禁地、偷看禁|書,得把《推星術》抄十遍。”
“是。”
“靳易那份也得抄,是他慫恿你的吧?”
“是。”
“嗯。”宗秉文點了下頭,“把那本書給我偷出來。”
靳仙:“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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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於承:媳婦兒怎麽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