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884
  明德殿內,前來上朝的官員已等候了許久,卻遲遲未見到皇帝的影子,甚至連王貴這個近身的內侍也沒見著,眾人不免議論紛紛。

  有心之人若仔細算著,便會發覺好幾位重要的“大人物”也都未來上朝。

  婁餘手拿朝板站得筆直,他站在最前頭,目不斜視,似乎半點也沒被身後略微嘈雜的聲音影響。

  他孤傲地站在那裏,仿佛懸崖邊上挺立的翠鬆,帶著獨立於世的超脫。

  尚書令離婁餘最近,他瞥了眼交頭接耳的諸位大臣,緩慢地朝婁餘挪了幾步,與他並排站著。

  婁餘側過頭看了眼,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趙大人。”

  “婁太師可知道這……”趙源朝著空蕩蕩的龍椅挑了下眉,壓低了聲音,“那幾位可也沒到。”

  趙源此人圓滑世故,是個明麵上遊走於太子與瑞王之間的逐利之人。他手握三省六部之大權,也算在中立派間混的如魚得水。

  他素日裏與婁餘走得近,卻也萬萬不到交好的地步,所言之事都是公事,隻在旁人眼睛裏有那麽些意思罷了。

  婁餘雖然知道他口中的那幾位是誰,卻還是順著趙源這話朝身後的官員們瞧了幾眼。昨夜宮裏傳信婁穆清留宿,他便曉得事情至少成功了一半,如今他們站著這兒也不過是皇帝的緩兵之計。

  “陛下之聖意,我又如何敢妄加揣測。”婁餘麵上是他一貫的儒雅風範,端的都是文官的架子,“趙大人不妨安心等著,若真有旁事,也定會有話傳來。”

  婁餘說得冠冕堂皇,趙源聽得索然無味。婁太師這個位置與自己一樣,即使再想獨善其身也很難完全平衡,多少都得沾點水,更何況他家那個嫡長女與東宮、瑞王府都有關係。

  在這朝局裏,哪裏有幹淨的白紙呢?

  婁餘就算裝得再清高,也總會被黝黑的墨汁濺染上。

  “太師說得是。”隻是趙源麵上不顯,笑容依舊憨態可掬,“隻是陛下龍體未愈,我實在是憂心,不免多思慮了些。”

  這話明著是在說趙源自己,可任誰都能聽出“思慮”二字的重量,更何況聰明如婁餘。隻是婁太師揣著明白裝糊塗,硬是不接這個茬。

  “李成手下的人醫術高超,還有那位張先生也在宮中,趙大人不必憂心過重。”婁餘道,“前些日子陛下病重,你那裏想必積了不少折子,本就勞累。若再心緒過重,怕是對身子不利啊。”

  若放在往常,趙源絕不會同婁餘說這些,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隻是今日之景象,怎麽也不像沒有大事的樣子。

  若皇帝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按照順位便該由太子繼位,可瑞王未必肯答應。且中書省那邊遞來的消息,皇帝已在草擬聖旨,既然順位於太子,又何須另立聖旨?

  趙源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這個位置,自不願意成為黨爭的墊腳石。他算不清楚的東西,自然就要“問問”別人。

  隻可惜婁太師這戲太敷衍,連一句半句都不肯告訴他,真是讓人好生失望。

  “說起來,還沒恭喜太師。”趙源突然想到了什麽,樂嗬嗬地又換了個話題,“我聽宮人們都在講瑞王愛護令嬡,從東宮裏接出來的一路都在護著呢。”

  “原以為王爺是個油鹽不進的,這番太師便可放心了。”

  婁餘完美無缺的表情終於在趙源隱隱期待的目光中有了破裂之勢,誰人不知道瑞王的性子?又有誰猜不到瑞王此舉背後的含義?

  趙源這話明著是祝福,暗裏卻有著奚落。似是故意報複婁餘方才的含糊其辭,他亦是將意思表述得含糊不清,惹人遐想,“往後太師可別因著和瑞王一家,便不與我等來往了才是。”

  他們二人站得位置靠前,挨得近,說話的聲音也不大,一言一語都僅僅夠彼此聽得清楚。

  婁餘掀起眼皮朝仍在議論的官員們看了一眼,便抬起手拍了拍趙源的肩,“趙大人不如想想若新皇登基,這個尚書令的位置還坐不坐得住。”

  趙源的笑容僵硬了,他將婁餘的手拉了下來,“當然。”

  “隻是太師也別忘了,太子總歸是太子。“

  “自然。”婁餘笑裏藏刀。

  這朝廷之中一有個風吹草動,什麽牛鬼蛇神便都冒出來了。

  婁餘不清楚趙源為何緣故突然來找自己麻煩,但總歸逃不出一個“利”字和一個“命”字。往日婁家藏得深,即使有再多雙眼睛盯著也還能不顯聲色,如今不得已跳脫到明麵上,許多人便都坐不住了。

  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淳於胄依舊沒有出現,大臣們再能忍耐也有些焦急了,議論之聲也越來越大。

  正有人提議由婁餘這個唯一的正一品大員帶隊到慶興殿請奏,一聲沉悶而又冗長的鍾聲打斷了一室嘈雜。

  一聲、兩聲、三聲……

  隨著鍾聲一聲又一聲的響起,列為大臣的臉色也逐漸凝重和微妙了起來,唯有婁餘依舊麵色未變,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趙源看著他平靜過了頭的神色,怪異感頓生,許多思緒在頭腦中一閃而過,怎麽抓也抓不住。

  禮部尚書最先反應過來,“這敲得是……是喪鍾啊!”

  頓時,朝堂一片嘩然。

  婁餘官階最高,自然得出來主持大局,很多官員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諸位稍安勿躁。”太師如往常一般沉穩,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煩請諸位稍等,我去慶興殿瞧一瞧。”

  趙源沉思半晌,在婁餘剛踏出殿門時開口道,“我還是陪太師一同去吧,若真有什麽要事,三省六部也能立即調動起來。”

  說罷,他又交代了中書侍郎幾句,便追著婁餘出去了。

  婁餘見他追來也不惱,畢竟無論早一刻還是晚一刻,得到的都是一樣的消息。

  淳於綏薨了的消息。

  隻是,他們都沒能走出明德宮。身著喪服的內侍匆匆趕來,將他們堵在了門口。

  “陛下口諭,今日罷朝。”

  淳於胄還在傳口諭,鍾聲也達不到皇帝駕崩的數量,那會是誰?

  趙源看著內侍的喪服,一個人影突然衝進他的腦海,“長……”

  他剛開口就被婁餘搶過了話頭,“陛下可有說緣由?”

  “長公主薨了。”內侍道,“未來七日皆不早朝,煩請兩位大人告知其餘大人。”

  內侍通傳完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婁餘輕歎了口氣,正準備回殿內轉告此消息就被趙源拉住了衣袖。

  “你早就知道了。”

  婁餘問,“知道什麽?長公主薨了?”

  “不然呢?”趙源逼近他,“怪不得你在殿上那麽平靜,原來如此啊,婁太師。”

  “喜怒不形於色,趙大人可還得回國子監好好再學學才是。”婁餘對他的質問恍若未聞,說話間便輕而易舉地撥開了趙源的手。

  “再者……”婁餘與他反向站著,一偏頭便湊近了趙源的耳。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些嘲弄,“就算我早知道了又如何呢?”

  “你……”趙源將頭往後一仰,麵上驚疑不定,一個可怕而又大膽的念頭正緩慢形成。

  趙源盯著婁餘的眼,似乎要看出些什麽破綻。隻可惜這場僵持自始至終都是尚書令單方麵的,婁太師遊刃有餘得多。

  “是你做的。”半晌,趙源緩緩吐出這幾個字。

  “嗬……”婁餘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趙大人,你得講證據。”

  “這事兒你脫不了幹係。”此時的趙源確實沒有什麽證據,可他就有一股直覺定要咬死婁餘。

  “行吧,那就煩請趙大人到三司那兒告我一狀,或是到陛下那裏參我一本。”婁餘無所謂的笑道,當真是坦蕩極了。

  趙源沒有證據,即使再怎麽能說會道,白的也變不成黑的。而且以他這個官位,是不敢輕易拿出來賭的。

  即使三司真的找上門來,他的手腳做得夠幹淨,也查不出上門花兒來。再不濟自己身後可還有瑞王和慧王,隻要他一天還有用,這兩位就會保他一天。

  “婁太師說笑了,我怎麽會去參你呢。”趙源的表情突然變了,不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我隻是有些疑惑罷了。”

  “你放心,無論是誰,這事兒都與我沒什麽關係。”

  官場摸爬滾打多年,趙源的直覺從未出錯過,這一次,他相信也是。

  隻是,有些事情大可不必放在台麵上來死磕。

  琉璃閣。

  淳於承到的時候內務府還沒有收殮完,皇後拉著淳於綏的手不放,哭得肝腸寸斷,饒是淳於胄和淳於佑兩個人都不能把她和淳於綏分開。

  “陛下,娘娘。”他在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了,隨意請了個安。

  皇後一見著淳於承,立刻咬牙切齒,張牙舞爪地朝他衝了過去。

  “是你!一定是你!”

  她抓住淳於承的衣領,一隻手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落下來卻被淳於承毫不留情的錮住了手腕。

  這一下淳於承隻用了三分力,但向來金枝玉葉的皇後也是受不住的,頓時便疼得驚叫了起來。

  “快住手!”淳於胄喝道,“你成何體統!”

  淳於承本就不想碰她,聽皇帝這麽一說,便在鬆手的一瞬間將人朝後甩開了。

  “啊——”

  “母後!”

  淳於佑連忙衝上前接住了她,皇後哭了一夜,滴水未進,本就頭暈,這番再被淳於承這麽一推,便直接暈在了淳於佑的懷裏。

  “太醫!!太醫——”

  “別叫了。”淳於承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下了,指著就在門口的太醫,“這不來了嗎?”

  淳於佑的眼中快要噴出火來,“皇兄,你如今是連母後和父皇都不放在眼中了嗎?!”

  “你們可都看到了,方才是皇後娘娘自己衝上來的,我是自衛。”淳於承掃了一圈,沒瞧見宗秉文,心情頓時好了一半。

  淳於胄鐵青著臉,“即使如此,嫡母打你一下又有何不該?”

  淳於承剛拿在手中的蘋果“啪”地被他捏碎了,“您說什麽?”

  此刻,淳於胄雖是站著的,氣勢上卻莫名虛了坐著的淳於承一截,整個屋內頓時陷入了怪異的沉默之中。

  縱然淳於胄有一肚子的氣,但淳於承的逆鱗他沒必要此刻去拔。

  “趁現在把公主帶走吧。”淳於胄壓下自己的火氣,交代了內務府後,又轉向淳於承,“皇後到底是嫡母,你也不該推她。”

  這語氣已經明顯比方才緩和了很多,聽得淳於佑都有些不可置信。

  淳於承倒是彎了嘴角,“是兒臣一時失手。”

  老皇帝既然能吞下這口氣,那自己幫著維護他那可憐的威嚴也不過舉手之勞。

  畢竟得了便宜的還是他自己,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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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住這個趙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