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917
  琉璃閣的氣氛極其沉重,負責這次宴席的宮人跪了一片,龐子義更是帶著禁軍在外頭圍了一圈。

  宗秉文剛從觀星台上下來,連那身華麗的祭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匆匆而來。

  “大巫祝來了。”淳於胄黑得可以滴出水來的臉在看見宗秉文時有了些微的緩和,但,滿腔的怒火依舊從他的眼中噴湧而出。

  “微臣叩見陛下。”

  “叩見皇後娘娘。”

  宗秉文行了個大禮,鑲嵌著亮片的衣袖帶起一片細閃。

  “參見太子殿下、瑞王殿下……”宗秉文眼波流轉,他畫著奇異花紋的臉在琉璃閣五彩斑斕的窗戶下更顯妖冶。

  “參見瑞王妃……”他的目光在淳於承與婁穆清交握的手上停留了半瞬,心尖突地一跳,從舌尖滾出這帶著苦澀的請安。

  宗秉文覺著自己這微妙的心情來得怪異,卻又說不清來由,隻能堪堪歸結於今夜的異變。

  “起來吧。”淳於胄大手一揮,免了宗秉文的禮。

  “靳易護駕有功,若……”淳於胄頓了頓,“等他醒來,朕定重重有賞。”

  宗秉文已經從通傳的人那裏得知了大概的情況,他深信靳易的本事,又派了懂毒的靳仙先趕過來,便未對靳易有過多的憂心。

  如今張爾溪和李成都到了,再不濟,也能保住靳易的一條命。

  “這本是他該做的,此刻受了傷半死不活倒是他學藝不精,給陛下添麻煩。”

  “大巫祝要求過於嚴苛了。”皇後捏著手帕,淚眼婆娑,“當時情況緊急,若不是靳易反應敏捷,恐怕永平……”

  皇後哽咽著,一旁的淳於佑連忙上去安撫。

  “可憐本宮的阿綏,竟接連被人暗算,躲得了一躲不了二……嗚……”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顆顆滴落。

  淳於佑將皇後攬在懷裏,滲人的目光宛如實質,死死地釘在了淳於承身上,似是要從瑞王身上剜下一塊血淋淋的肉。

  淳於承恍若未覺,坦然自若地倚著梁柱,將婁穆清以一個保護的姿態圈在身旁。

  宗秉文見此,心中煩躁更甚,隻是再翻湧的情緒都被他完美無缺地隱匿在一張絕豔的麵容下了。

  太醫在二樓救治,為了溝通及時,三司的驗毒也帶到了二樓進行。婁穆清與淳於綏碰過的碗筷、桌上的吃食,甚至於那名舞姬的屍|身都通通被帶了上去。樓上來往之人步履匆匆,低聲的交談此起彼伏,而樓下除了方才宗秉文來時引起了幾句話便又恢複了死寂。

  許久,樓梯處終於了有了動靜,急切的腳步聲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是李廷與張爾溪。

  “如何了?!”淳於胄猛地站了起來,他身形一晃,差點又摔回龍椅上。

  王貴想去扶他,卻被固執的皇帝一把推開了。

  “請陛下恕罪。”

  回應淳於胄的是兩聲清晰沉重的磕頭聲。

  “恕罪?恕什麽罪!”淳於胄一腳踹翻了身前的餐案,湯湯水水濺了跪在前頭的宮人一身,卻也沒人敢躲。

  他幾步走到張爾溪麵前,伸手就抓起了他的衣領,厲聲質問道,“說啊!要朕恕你什麽罪!”

  未等張爾溪回話,淳於胄又將人往後一扔,轉過身抓起李廷的衣領,“你呢?你又要朕恕你什麽罪!”

  “陛下!不可啊!”皇後連忙趕來拽住淳於胄的手臂,哀求道,“陛下!您冷靜一點……”

  “你們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來勸勸你們的父皇!”她掃視著幾位皇子皇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聖上此刻正處於盛怒之中,若一個不小心把張爾溪與李廷處置了,她還找誰來救她的阿綏?三司還如何給她一個公道?

  眾皇子皇女深知朝堂局勢,太子和瑞王未有半分表示,他們哪敢去觸這個黴頭?

  淳於承悠閑得很,連步子都沒打算動一下,他那無所謂的神情活生生是個看戲的。

  還有閑心貼著婁穆清的耳邊問:“冷不冷?”

  婁穆清輕輕搖頭,模樣乖順極了。

  淳於承看得心情愉悅,忍不住用手指輕輕刮著她的掌心,真是半點心思都不在淳於胄那頭了。

  “父皇息怒。”左右還是淳於佑走了上來,他與皇後一人拉著淳於胄一邊的臂膀,將人半拖半扶地移開了。

  張爾溪與李廷正了正自己的衣裳,又規規矩矩地跪好了。

  淳於胄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就著台階便坐下了,緩了半天才開口道,“說吧,長公主與靳易都如何了?”

  跪著的二人對視了一眼,張爾溪先開了口,“回陛下的話,長公主與靳易大人所中之毒皆是同一種,乃多種毒素混合而成。”

  “多種?!”皇後驚叫道。

  “是。”張爾溪的聲音有些不穩,“最少十種,皆是最烈性的毒。”

  “那本宮的阿綏?本宮的阿綏……”皇後顫抖得快要站不穩。

  “草民與李太醫解得了其一……解不了其二……”他將頭埋了下去,“是草民無能,請陛下責罰。”

  淳於承垂著眼,偷偷看著婁穆清的神情,卻見她平淡如水的臉上浮現出了哀傷之情。

  他握著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卻不是因為“感同身受”。

  “阿綏!阿綏——”皇後失聲痛哭,整個人都癱倒在了淳於胄身上,“陛下,您要救我們的阿綏啊——陛下!陛下……”

  淳於佑一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袍,“敢問張先生,長姐她究竟怎樣?”

  張爾溪緩緩抬起了頭,又輕輕搖了搖,“長公主本就體弱,連其中一種都受不住,更不必說數十種。”

  “阿綏啊!阿綏!”皇後已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她端莊的鳳冠已歪斜,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掉落了幾縷。

  淳於佑捏著衣裳的手用力到爆出了青筋,“那長姐她此刻……是否……”

  後麵的話他說不出來,張爾溪卻懂。

  “尚在昏迷,李醫正還在全力施救。”

  更多的比如長公主的血一直止不住這種話,他沒有細說,但所有人都知道,淳於綏此回定是凶多吉少。

  或者說,根本沒有哪怕一線的生機了。

  “靳易呢?”宗秉文的聲音很冷,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殺意。

  無論何時何地何人,狐狸般的大巫祝從來不泄露自己的情緒,這番直接露出自己的利爪尖牙的行為令此刻無暇顧及其他的淳於胄都有些意外。

  張爾溪:“靳易大人底子好,發作得慢也沒那麽劇烈,但……”

  向來不放過一絲生機的神醫第二次搖了頭。

  “還能活多久?”

  在淳於綏那裏不敢問也不願問的話,宗秉文卻是直接問了。

  張爾溪遲疑了會兒,遊移的眼神似乎在算著什麽。

  許久後,他歎了口氣,遲疑地豎起兩根手指,“最多兩日。”

  宗秉文眼底寒光凜冽,緩緩吐出兩字,“多謝。”

  饒是靳易都隻能勉強挺過兩日,那本就體弱的淳於綏可想而知……

  婁穆清一隻手被淳於承緊緊抓著,另一隻低垂著的手悄然握緊,將裙邊拽起一小片褶皺。

  她的目的已然達到,至此蔣齊琛會痛不欲生,太子|黨會深受重創,宗秉文也失去了一位得力幹將。

  與她是如此動人的結局,她應該高興才是。

  可為什麽……為什麽竟會有這般如溺斃的痛苦?

  “啊——”皇後一口氣沒轉上來,直直地暈倒在地。

  “母後!”淳於佑繞過去扶她的時候,踉蹌的腳步是顯而易見的慌亂。

  “來人,扶皇後去二樓休息。”淳於胄一手撐著台階,一手撐著自己的大腿,緩慢而又堅定地站了起來。

  “張先生也回去樓上診治吧。”

  淳於胄的眼神有些黯淡,垮下去的肩膀透露著疲憊,但他依舊保持著作為皇帝的威嚴。

  張爾溪走了,李廷卻不敢動,他看著淳於胄從刀架上取下本是裝飾用的佩劍,心頓時跟著提了起來。

  “說吧,你們查得如何了?”

  手握重劍的皇帝坐在了最高的那級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李廷。

  尚且算是年輕的刑部尚書繃緊了身子,“回陛下的話,臣等在長公主與王妃的餐具上都查到了毒藥,與公主和靳易大人所中之毒一致。”

  “你說什麽?”瑞王的眼睛危險地眯起。

  李廷覺得自己身上更涼了,他竭力保持鎮定,繼續說道,“毒物附著在公主與王妃所用湯碗的邊沿、湯匙的勺柄上,長公主直接觸碰了碗沿所以中了招。”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淳於承,“而王妃用的是勺子,所以——”

  “可真是奇怪,碗沿、勺柄都有毒,偏偏勺子裏沒有。”淳於佑一聲冷笑,打斷了李廷的話。

  淳於承終於不再是那副懶散看戲的模樣,“你什麽意思?”

  “皇兄別介意,本宮不過是感歎皇嫂的好運氣罷了。”淳於佑的如同目光牢牢地鎖在了婁穆清身上,如同盯住了獵物的猛獸。

  “怎麽?”淳於承一大半的身子都在陰影裏,他慢步走進了光亮之中,嘴角是嘲諷的笑。

  “看著旁人沒遭罪心裏過不去是吧?”

  他依舊牢牢牽著婁穆清的手,將人朝自己身後拉了拉,擋住了淳於胄和宗秉文跟著望過來的目光。

  “本宮隻是為皇嫂高興。”淳於佑嗤笑道,“皇兄何必如此緊張,莫不是心裏有鬼吧?”

  “你有證據嗎?”淳於承與他互不相讓,“也是,你這種亂扣帽子的事情做多了,自然不知道還需要證據這種東西。”

  “證據?”淳於佑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皇兄怎麽會給本宮留證據?”

  “你真當本宮是傻子嗎?!”

  淳於承反唇相譏,“你不是嗎?”

  眼看著他們便要動手,淳於胄喝止道,“夠了!”

  事發之後,席上所有人都立刻被限製了行動,三司到後即刻開始調查,卻一無所獲。因此即使淳於胄再怎麽懷疑淳於承,卻也不能明目張膽地把他怎麽樣。

  沒有直接的證據,他就不能把淳於承如何。

  “那個舞姬查得怎麽樣了?”

  李廷:“回陛下,臣等已將樂坊的人審了一道,但收效甚微,沒有獲得什麽有價值的消息。”

  “內務府這邊也嘴嚴得很,什麽東西都沒撬出來。”

  “恐怕得用一些非常的手段。”李廷試探著說。

  查案動刑不是稀奇事兒,但這回涉及皇室,三司也得謹慎。

  淳於胄猛地將劍抽了出來,亮白的劍身倒映著他陰鶩的雙眼。

  “查。”他又用力將劍收了回去,並“砰”地一聲扔在了李廷麵前,“無論用什麽辦法,就算掘地三尺,都要把幕後黑手給朕挖出來。”

  最後幾個字,淳於胄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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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五一節快樂!阿廿終於休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