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574
  “您不必如此介懷。”婁穆清過於冷漠的神情在淳於綏抬頭的那一瞬間便盡數收起了,“臣也不是別無所求。”

  “要得到什麽就得別的東西來換,這個道理臣還是懂的。”

  “你這樣說本宮反倒還能寬慰些。”淳於綏目光幽深,似是濃到化不開的墨,暗沉一片。

  婁穆清笑笑,無意與淳於綏糾纏這個話題。她本就是心甘情願的,一點半分都不委屈,這不情願的模樣不過是為了瞞天過海做的樣子,旁人那幅疼惜她要嫁給豺狼虎豹的模樣看多了便讓她不痛快了。

  淳於承是多好的人啊,這些不喜歡他的人當真是有眼無珠。

  她們共坐一桌,吃食便都是一起,婁穆清用公筷往淳於綏碗裏夾了些菜,“您身子不好,常常喝藥多少也傷著胃,這幾道菜都有開胃健脾的作用,您得多吃一些。”

  “既下了聖旨,你便不必對本宮說敬語了。”淳於綏整個人都透著病態的白,象牙的筷子在她手上也稍遜一籌,“說起來,我還得稱你一聲‘嫂嫂’。”

  這下,她索性把自稱也給去了。

  “都依殿下的。”婁穆清招了身後的宮人把已經有些冷掉的薑茶拿去加熱,又將淳於綏還剩小半碗的薑茶倒掉,一番動作做得行雲流水。

  “這茶已經冷掉了,殿下便先別喝了。”

  淳於綏夾菜的動作停在半空,神色溫柔的瞧著婁穆清。

  “怎麽了?”婁穆清問。

  “拋開其他的不說,能有你這的皇嫂我很高興。”淳於綏道。

  “能與殿下成為一家人,穆清也很高興。”

  “說了不用敬語了。”淳於綏提醒她,鳳眸中藏著狡黠的光。

  婁穆清看了她半晌,最終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阿綏。”

  她這兩個字吐得又緩又輕,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麽複雜。

  淳於綏滿意了,終於吃掉了那一直用筷子夾著的菜。

  不知為何,婁穆清竟然從方才淳於綏的模樣中瞧見了淳於承的影子,那個一直嚷著自己更換稱呼的瑞王殿下。

  想到淳於承彼時的模樣,婁穆清一個沒忍住抵唇低笑,眉眼彎彎,終於有了些小女兒的情態。

  她沒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淳於綏正撐著頭看著她,眼神柔和極了。

  “皇上到,皇後娘娘到!”

  一聲高呼,廳內頓時便安靜了下來。上菜的宮人霎時退跪到兩旁,樂師手中的動作戛然而止,婁穆清等人皆起身迎接,跪安行禮。

  帝後攜手而來,他們的身後跟著盛裝的靳易。

  婁穆清聽淳於承說過,雖十五的晚宴都留了鏡音司的位置,但因日子較為特殊,作為大巫祝的宗秉文幾乎都要上觀星台辨天象,很少能夠親自前來,從頭陪到尾。因此,鏡音司往往都是由靳易或者靳仙暫且先來坐著,宗秉文要麽在宴席一半之後姍姍來遲,要麽便索性不來了。

  這等做法不合禮數,更不合規矩,朝中很多官員意見都不小,上書數次請求廢掉鏡音司這個特例,但淳於胄不在意,言官們就是嘴再多、再能說,也無濟於事。

  “都平身吧。”淳於胄生了好幾日的病,到底還有些憔悴,那身合體的龍袍都有些微地鬆了。

  按理說,淳於胄身子健碩,往常還能挽弓馴馬,不應該因著一個風寒就病成這樣,不停地反複發作。

  婁穆清這想法,朝中很多大臣包括瑞王與太子也都有過。可慶興殿戒備森嚴,層層關卡,還有瑞王和太子兩尊大佛鎮守,又有誰能做什麽手腳呢?再者太醫院天天候著也隻診出個風寒,這張爾溪也未發現有何不妥。

  “既然是家宴,就不必拘著了。”淳於胄麵露和善,“等正月過完,便是承兒與婁家姑娘的大喜事,你們這些做弟弟妹妹的可要好好恭喜一下你們的皇長兄。”

  “是。”眾人答道。

  “多謝父皇,”淳於承起身,婁穆清便也跟著起來行禮。

  “皇嫂可真好看!”

  “收收你的眼神,小心皇長兄收拾你!”

  “哈哈哈,我看幺弟就是欠收拾哈哈哈!”

  “太過分了!都說長兄疼幺弟,看我怎麽告你們的狀!”

  幾個膽子大又調皮的皇子互相打趣著,惹得淳於胄都有些無奈。這門親事他本就是被淳於承逼得,但這會兒看著膝下子女歡樂的模樣,一直處在氣頭上的皇帝卻有些高興和釋懷了。

  即使再否認,淳於胄也清楚自己欠了德妃一條命,如此便當還給淳於承了。

  樂師再度奏起歡快喜慶的曲子,衣著亮麗的舞姬尋聲而來,一盤又一盤佳肴接連上桌,觥籌交錯間,倒真有了幾分過節的味道。

  婁穆清從舞姬們的間隙中悄悄去瞧對麵的淳於承,正巧他也瞧了過來,兩兩相望間,仿佛回到了冬獵晚宴之時。

  婁穆清剛瞧見淳於承對著她舉了下杯子,便被轉身的舞姬擋住了視線,等再能瞧見他時,素日不近人情的瑞王已經被幾個皇子團團圍住了。

  淳於承心情好,難得沒有轟他們走,反倒是來一杯酒喝一杯酒,半點都不推辭。

  見狀,婁穆清便自顧自地端起酒盞喝了一大口,算是對淳於承舉杯的回應。

  淳於綏進食時很專注,也很安靜。她認真觀賞著舞姬所跳的《人間樂》,默默吃著東西,仿佛真是來享受這場宴會的。

  婁穆清分神留意著她,尋找著動手的最好時機。

  她沒有等太久,很快,時機便來了。

  內務府上菜分為五道,一道開胃小菜,二道主食正菜,三道副菜清湯,四道燉湯,五道果品。前頭已經上了三道了,第四道山雞芍藥湯正緩緩上桌。

  在他們每個人的手旁都有一塊帶著濕氣的手帕,伺候的宮人會不停地拿去清洗更換,以便主子們擦拭。

  婁穆清手邊這一塊是剛剛換洗過的,上頭的水氣還比較重。她借著擦手之時用力地在手帕上揉搓著食指與拇指,直到帕子上的水珠將其潤濕為止。

  然後,她裝作整理耳墜,將紅玉墜子上的毒沾到了手指上。

  “這山雞湯加料充足,都是些補身子的東西。”

  婁穆清拿起一個幹淨的湯碗,一邊為淳於綏盛湯一邊說:“你喝一些,暖身子的。”

  她雙手的拇指與食指都沾著毒,轉動湯碗間,那毒便順理成章地沾上了。

  先前上素湯的時候婁穆清便注意到了,淳於綏喝湯不喜用勺,會直接端起碗喝。而那毒正正好沾在了碗沿上……

  這毒極其霸道,淳於綏這般底子差的人隻要碰到一點便完了。

  婁穆清的動作很自然,自然到完全讓人起不了任何疑心,甚至還會被她流露出的關懷所打動。

  給淳於綏盛了一碗後,婁穆清緊接著給自己也盛了一碗,並率先喝了一口。

  隻不過她用了勺子。

  “不錯。”婁穆清讚歎道,“這湯又純又香,你快嚐嚐。”

  果不其然,淳於綏直接端起了湯碗。

  “如何?”婁穆清觀察著她的麵色。

  淳於綏接連喝了好幾口,卻跟個沒事人一樣。她勾著嘴角,對這湯很是滿意,“確實味美,我覺著呀這腹裏都暖和了不少。”

  婁穆清穩著心神,跟著笑道,“那便再多喝一碗,你素日裏藥喝得多,胃上多多少少會傷著,喝些補湯有好處。”

  她為淳於綏夾了些雞肉和紅棗,又再淋了幾勺湯上去。

  淳於綏樂嗬嗬地看著婁穆清忙活,極其聽話地將碗裏的東西吃了個幹幹淨淨,後添的湯也喝了個精光。

  然而淳於綏依舊沒什麽反應,她眯著眼,聚精會神地盯著廳堂中央的舞姬。

  方才撫摸玉墜時那滑膩粘稠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婁穆清無比確定毒已經被她融下來了,而且已經進了淳於綏的肚子。

  此時,她隻需要耐心等待。

  一曲《人間樂》已到高潮,樂曲逐漸激昂,舞姬的動作也越加變幻飄逸。舞姬們圍成一圈,她們中間放著一麵不大的鼓,為首的舞姬站在鼓麵上,盡情旋轉飛舞,一顰一笑間,風情萬種。

  即使婁穆清的心思不在舞姬身上,也在不經意間被她吸引了目光。

  突然,“錚”的一聲弦斷打破了和諧,異變頓生。

  隻見鼓麵上的舞姬猛地朝婁穆清的方向飛來,她從腰間飛快地掏出一把匕首,徑直就朝淳於綏的心口處刺去。

  “啊——”尖叫聲四起。

  電光火石間,一道黑影飛了過來,擋在了淳於綏的前麵。

  舞姬被靳易一掌拍飛,他這一下沒留手,舞姬當場被震碎心脈,不一會兒便沒了氣息。

  而那把匕首直直地插|在了靳易的胸前。

  “救駕!快救駕——”

  靳易艱難地捂住傷口,啞聲問道,“公主與王妃可有事?”

  淳於承沒有靳易離她們近,慢了一步過來。他焦急地看著婁穆清,“可有傷著?”

  婁穆清扶著淳於綏,正要回答便被一聲刺耳的尖叫打斷了。

  “長……長公主……”

  宮女打著哆嗦,用手絹擦拭著淳於綏不停地從口中湧出的黑血。

  “殿下!!!”

  “長姐!!”

  “宣太醫!!快宣太醫!!”

  “李成呢?張爾溪呢?快把他們給朕叫過來!”

  一時之間,琉璃閣頓時亂作一團,慌亂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淳於綏已經暈了過去,然而即使如此,她的口中仍然不斷流出一股又一股暗紅到發黑的血。

  琉璃閣有三層,淳於綏和靳易被就近安置在二樓的臥房中。靳易為了不讓自己失血太多一直沒有將匕首□□,直到他也開始口吐黑血,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刀上有毒……長公主她……”

  這是靳易在太醫趕來時說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這是他這一輩子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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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屬舍不得靳易了,下一話還要繼續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