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694
  婁穆清其實也就幾日沒有回府,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府裏掛著的紅燈籠同她走之前一模一樣,年前她剪的歪歪扭扭的“福”字依舊牢牢地貼在窗格上,但她總覺著有哪裏不一樣了。

  明明處處都到處都擺著喜慶的物什,婁穆清卻感受不到半點節慶的意思,倒有種冷清到陰森的感覺。

  “大小姐,您回來了。”

  婁穆清回來的突然,也沒有給府裏打過招呼。婁武即使猜到她今兒會回來,卻也沒來得及在家門口迎接,一得知消息便甩開膀子往婁穆清屋裏趕,總算是搶在了她的半步前。

  婁武悄悄喘勻了氣兒,恭敬道,“宮裏來的東西都已經擺在屋裏了,您挑一挑。”

  聖旨有一份早朝的時候便給婁餘帶回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從宮裏出來的賞賜,洋洋灑灑擺了大半個屋子。婁餘隻讓婁武收撿了賞給婁家的兩個箱子,剩下的就都搬進了婁穆清的屋裏,而那道聖旨被婁餘親自放在了一案珍珠上,顯眼至極。

  婁穆清的手指觸摸著金黃的綢緞,細細感受著這極上等的布料,卻久久沒有將它拿起來。

  婁武見狀,便道,“老爺說,這聖旨是給您的,自然得您自個兒收著。”

  這話是婁餘特意囑咐過的。

  “那便收著吧。”婁穆清的手收了回來,“回頭去找個紫木盒子裝了放我屋裏。”

  “老奴知道了。”婁武頷首,“老爺還說,若您回來了便去書房找他。”

  婁穆清應了一聲,隨手打開了個箱子,露出了一排排堆放的整整齊齊的白銀,再開一個箱子則是些書畫瓷器。

  她拍了拍手,“這東西父親可都看過了?”

  “老爺將指明給婁家的都收進庫房了,其餘的便都在這兒了。”婁武如實答道,“老爺說了,這些是您的東西,自然該您自個兒處理。”

  到底是禦賜的東西,誰也不好擅作主張。

  “銀子按著平常賞錢的十倍分給府裏的家仆,字畫挑幾幅父親素日裏喜愛的送過去。”

  她邊說邊翻看這各個箱子和托盤裏放的東西,“祖母喜愛翡翠,這顆綠白菜包好了給祖母送去。”

  “這兩盤珍珠給母親送過去,這盒鐲子留一些,剩下的便給二房。”

  婁武的記性好,婁穆清就這麽一說,他也都全記下了。

  “老奴記下了。”婁武算著剩下的東西,大膽揣測著婁穆清的心思,“那其餘的老奴便先給您收在庫房,回頭等喜兒姑娘回來再為您清點愛用的首飾。”

  婁穆清輕點了下頭,算是默認了婁武的說法。她在一堆鐲子中挑了個白玉的戴上,“怎麽不見喜兒?跟著祖母去山上了?”

  每年正月十五登山拜祭是婁老太的固定活動,往常都是婁穆清陪同前去,而這次她要進宮去不了,便早早吩咐了喜兒跟著去。

  “是,一大早便出門了。”婁武答道,“夫人和三小姐也跟著去了。”

  “難得這麽多人一起出門,老太太高興得很,今兒早上轎子時都是滿麵紅光呢。”他露出一個憨厚的笑,真心實意地為府裏的和睦高興。

  表麵的和睦也是難能可貴的。

  “舜兮也去了?”婁穆清轉動鐲子的手短暫地頓了一下。

  “是。”婁武點頭,“還是夫人昨兒晚飯提的,說小姐您去了宮裏,府裏總得有個姑娘一起去才是。”

  “母親提的?”婁穆清緩慢轉動著手上的鐲子,半垂著的眼看不清情緒。

  “是。”婁武察覺出了婁穆清言語中隱忍的焦躁,拐著彎兒勸道,“老太太也說要替三小姐求個吉利日子,還說夫人提得好呢。”

  婁穆清豈能不知婁武的意思,他是個耳聰目明的,府上暗地裏的彎彎繞繞他如何猜不到。這般他把婁老太搬出來,她又如何能不看著祖母的麵子歇三分心思。

  有著上輩子的前車之鑒,婁穆清多少顧忌著婁舜兮,怕她對祖母動什麽手腳。好在母親與喜兒都一同去了,婁舜兮到底沒那麽大的膽子。

  “祖母高興就好。”

  “自然。”婁武笑著附和,他見婁穆清收回了流轉在賞賜上的目光,便又提醒道,“老爺從散朝回來就一直在書房等您,午膳也是在裏頭用的。”

  “老爺素日裏麵上不顯,背地裏最是掛念的還是您,也時時和老奴念叨起您。”婁武說著好話,“今兒回來也是憂愁不已,定是舍不得您極了。”

  婁穆清勾起唇笑了,卻沒多少真心,“你是父親身邊的老人了,往後我不在府裏還得您多費心。”

  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婁穆清一直很敬重婁餘,隻是韋氏被毒害一事後,她對這個父親便蛋了些作為一家人的感情。

  “小姐客氣了,都是老奴應該做的。”婁武彎了彎腰,“您午膳可用了?需要廚房準備一些嗎?”

  “不必,我在外頭已吃了。”婁穆清懂他言外催促之意,“你留在這兒清點東西,我去拜見父親。”

  “是。”

  婁武一直緊繃的心終於放鬆了下來,老爺回來的時候神情極其凝重,說話的聲音都快冷得掉出冰渣子了,囑咐讓大小姐回來後立即見他的話都反複說了好幾遍。

  瑞王的名號在京涼可謂一等一的響,婁武也清楚這位王爺是個多不好相與的主兒,得知聖旨內容時他的心也跟著沉到了穀底,許久才堪堪緩過來,更別說老爺和大小姐了。

  小姐向來穩重,可這等大事,婁武也很是擔心她會一時氣急做出些反抗的事來。

  婁武望著婁穆清遠去的背影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在小姐到底是穩住了,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被老爺遷怒也就罷了,多的還是擔心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

  書房。

  婁餘坐在案前,上身挺得筆直,正一筆一筆地臨摹著一副山水圖,瞧著悠閑自在極了。

  “來了?”

  隻是這一開口,婁穆清便聽出了他隱忍的不悅。

  “讓父親憂心了。”婁穆清仔細把門合上,抬了張獨凳在婁餘麵前坐下了。

  “你有什麽好讓我憂心的。”婁餘握筆的手很穩,一筆一畫幹脆利落,“當日答應瑞王也不是沒想過會有這個結果,隻是苦了你。”

  婁穆清裝模作樣地苦笑,“都是為了咱們家,哪有什麽苦與不苦。”

  “況且瑞王隻是脾氣壞了點,瑞王妃這個位置也夠我容忍這一點了。”

  其實淳於承脾氣也不算壞,對自己可好了。

  婁穆清在心底悄悄補充。

  “你能這樣想自然最好。”婁餘勾完了最後一筆,他終於抬起頭看向了婁穆清,“你可知聖上是如何處置蔣齊琛的?”

  “拘禁在府一年,收繳兵權,一半歸於進軍,一半歸於瑞王。”婁穆清把從淳於承那裏聽來的說了。

  婁餘緩慢地將手中的細尖畫筆放下,眼神銳利,“若真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父親此話是什麽意思?”婁穆清的麵色也逐漸沉了下來。

  “慶興殿的消息,聖上這次擬了兩道聖旨。一道是你與瑞王,另一道是蔣齊琛與長公主的。”

  “禁足蔣齊琛不過是權宜之計,等這段日子過了,聖旨一下,駙馬爺的尊貴身份便能讓將軍府東山再起。”

  “瑞王高興得太早了。”

  “聖上收起來的那一半兵權看來是留在這兒的。”婁穆清本來還雀躍的心情平複了下來,若淳於綏真的和蔣齊琛結親,今日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會失去一半的價值。

  隻是這等連淳於承都尚未知道的消息,一直遊走在皇位爭奪邊緣的父親又怎會知道,並說得如此篤定?

  慶興殿人員複雜,每雙眼睛背後都不簡單。父親作為朝中重臣,沒有一兩雙眼睛屬於他婁穆清也是不信的,隻是到底是多近的人才能觸到這種消息……

  難道,王貴?

  “您……”婁穆清猶疑著開口。

  “你很意外。”一句疑問被婁餘說得很是篤定,他端起一旁早已經冷透了的茶喝了一口,冰冷苦澀的茶水勉強讓他一直緊繃的精神得到了紓解。

  淳於澈手下那幫善於改頭換麵的人已侵入了皇宮各處,在婁餘拿了聖旨下朝後便被神不知鬼不覺地近了身,這消息便是從他的人那裏來的。

  淳於澈自然不允許指婚淳於綏和蔣齊琛這事兒發生,便欲將一切扼殺在萌芽之前。

  而他婁餘就是淳於澈要用的那把刀。

  婁餘的心高氣傲讓他不甘受製於慧王,可他都忍了這麽久,怎麽能再這個時候做虧本買賣?

  不願卻又不得不做,這便是他如此焦躁的原因。

  “你爹也是朝中的老人了,在慶興殿有幾雙看得清楚的眼睛不奇怪。”婁餘幾口將那碗濃茶喝得見了底,平複著胸中翻騰的情緒。

  “父親說得是。”婁穆清將炭爐上架著的茶壺取了下來,為婁餘續上了杯冒著熱氣的茶。

  翻湧而起的霧氣頃刻間模糊了婁穆清的眼,也遮住了婁餘大半張臉。

  熱氣起得快,也散得快。但再灼人的熱氣都未能染上婁餘分毫,白霧消散後露出的依舊是他鐵青著的臉。

  婁穆清識趣的沒再追問消息的來源,轉而問道,“這事兒可告訴了瑞王?”

  “既然我答應了與瑞王合作,便得拿出些誠意來。”

  婁餘拉開了左手邊的抽屜,那裏頭靜靜躺著一以瑪瑙、螺鈿裝飾的紫檀八寶盒。

  他的手指觸碰到盒麵時微頓了下,低垂著的眼閃過一絲猶豫,卻又很快恢複如一潭死水。

  “這個你戴著去晚宴。”他將八寶盒遞給了婁穆清。

  婁穆清疑惑地接過,打開蓋子一看,裏麵是一對紅玉耳墜。

  她想將墜子拿出來細看,卻被婁餘一聲低喝止住了。

  “別碰到玉珠子。”

  婁餘伸出手將八寶盒的蓋子合上了,手緊緊蓋著盒子將其牢牢壓在婁穆清的手心裏。

  “這珠子外頭裹了上等的毒藥,沾了水輕輕一抹便可脫落。”婁餘眼中閃著陰毒,“我已打聽好,今夜你會與淳於綏挨著坐,而內務府驗器具隻會在宴席開始前。”

  婁穆清拿著八寶盒的手猛地一縮,卻被婁餘緊緊抓著不能掙脫。

  “擇日不如撞日。”他已有溝壑的臉冷漠極了,“這毒一下肚,即使張爾溪再厲害也無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