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婁穆清與童滿便到長樂殿伺候淳於佑早起洗漱，他們身後的宮人個個都把頭埋得很低，每一個動作都小心謹慎極了，若仔細看還能瞧見有個宮女係腰帶的手正微微發抖。

  昨兒淳於佑回來的時候帶了一身的血氣，身上沾染的血是這段時日以來最多的一次，大片大片猩紅的血跡透過外袍層層浸染，有些地方還保持著濕潤粘稠的觸感。

  昨夜也是這些個宮人伺候著梳洗，有個宮女被嚇得不輕，一個手抖打翻了銅盆，當場便被淳於佑按著頭撞在了桌子上，直至現在都還沒清醒過來。

  婁穆清看了童滿一眼，他立即心領神會地上前換掉了那個手抖得越來越厲害的宮女，後者感激得退到一旁，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近日太子的暴虐她看在眼裏，這宮女的動作再大些恐怕不會有什麽好的下場。

  這些天無辜遭殃的人太多了，婁穆清雖然惋惜無奈，卻也沒辦法再多做什麽了。

  命如草芥，說得是這場你死我活的鬥爭之中的每一個人。

  對於此次早朝，淳於佑興致缺缺，似乎一點都不關心也不在乎朝上會說些什麽。

  “您今兒打算穿哪一件？”

  淳於佑貴為太子，除非特殊情況，朝服皆沒有別的要求，全憑著心情來。

  “今天是皇兄的好日子，挑個喜慶的吧。”他這般說著，語氣卻冷漠得像是要去赴一場喪事。

  今日所議之事無論如何也便宜不了東宮，皇帝就是再怎麽想偏袒，瑞王也必是坐收大利之人。可不就是別人的喜事，自家的喪事嗎？

  婁穆清從一堆衣裳裏挑出了件紅底金紋的外袍，也不知太子為何非要去嗆這口氣。

  童滿從她手裏拿過外袍，正要給淳於佑換上就被出聲打斷了。太子定定地望著婁穆清，說了句，“你來。”

  童滿聞言立即調轉了方向，將衣裳捧到了婁穆清麵前。婁穆清有些愣，這還是淳於佑第一次主動要求自己為他更衣，而且太子爺的眼神十分古怪。

  朝服並不難穿，但婁穆清往常幾乎都是看著別人給淳於佑更衣，這第一次親自上手即使沒出什麽差錯也總感覺奇怪。而且不似對其他人更衣時的目不斜視，婁穆清明顯感覺到淳於佑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連眨都不帶眨一下的。

  雖然平時太子盯著自己看的時候也不少，但婁穆清這次卻感覺尤其不對勁，淳於佑不加掩飾的眼神仿佛要將她盯出個洞來。

  難不成淳於佑抓到她的把柄了？

  婁穆清在心底猜測著，一邊清算著自己這幾天搞得動作，卻並未發現什麽不妥。

  “您覺得可還合適？”將腰帶係好後，婁穆清自然地退開了幾步，迎著淳於佑幾乎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問道。

  淳於佑想也沒想，“嗯。”

  他的眼神依舊灼熱而直接，仿佛在等著婁穆清主動開口說些什麽。

  婁穆清隻能裝作沒有瞧出什麽端倪的樣子，她招了招手，守在殿門處的宮人立即出去將早膳端了進來，“今日廚房做了南瓜小米粥，算著時間也還早，殿下多少吃一點再去上朝吧。”

  “好。”

  淳於佑這幾日就是隻暴怒的獅子，隨時隨地都會發狂怒吼，即使平靜的說話也總蘊藏著風暴。

  可這會兒婁穆清卻沒有感覺到他隱忍的怒氣，太子似乎是真正平靜下來了。

  這般極其細微的變化隻有婁穆清感覺到了，其他人依舊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頭埋得快要鑽到地底下去了。

  早膳除了粥還備了其他，但淳於佑卻連看都沒看一眼，隻將粥喝完便放下了勺子。

  “撤了吧。”他道，“婁掌事留下，其餘人人都出去。”

  “你知道這幾日本宮殺了多少人嗎？”待人都出去後，淳於佑問道。

  “十七人。”婁穆清道，“昨夜您說過。”

  昨夜婁穆清去刑房找淳於佑時，太子正掐著一個宮女的脖子，他目眥盡裂，嘴角卻帶著笑。

  嗜血而又瘋狂。

  那個時候太子便告訴她，那是他殺掉的第十七個人。

  “這些年來，死在本宮手裏人何止十來個。”淳於佑盯著自己的手掌，複又狠握成拳，“他們每個人都說自己無辜，嗬……皇權之下哪有無辜！”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婁穆清的眼中盡是掠奪的瘋狂，“本宮如此，瑞王更是如此。”

  淳於佑突然提到瑞王，婁穆清頓時便警覺了起來，她總覺得太子說了如此之多最終就是要說淳於承。

  “皇位之爭本就是用命鋪成的血路。”婁穆清斟酌著說道，“您也好，瑞王也罷，都是一樣的。”

  “你知道本宮與瑞王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嗎？”

  婁穆清心底劃過很多答案，卻不知淳於佑想聽到什麽，好在太子也沒想聽她回答，很快便接著說：“是本宮沒他那麽狠。”

  婁穆清想了想死去那十七個人的慘狀，覺得淳於佑低估自己了。隻是相比起淳於承，太子藏得更深一些罷了。

  “瑞王的暴虐這京涼城誰人不知。”婁穆清嘴上依舊附和著淳於佑，“殿下是要成大統之人，帝王也並不是越狠越好。”

  “你認為本宮會贏嗎？”雖是疑問，但淳於佑說得極其肯定。

  “會的。”

  他又問：“那你呢？你會一直站在本宮這邊嗎？即使陷入蔣齊琛這般絕境之中也絕不會背叛本宮？”

  “臣自當全力輔佐太子。”這一回婁穆清依舊答得毫不猶豫，又把一句假話說得極為真誠。

  淳於佑盯著她的脖子，陰毒的眼神宛如吐著信子的蛇，“你知道本宮要得是什麽吧？”

  “臣與婁家本是一體，父親向來也以正統為上。”婁穆清笑道，“這一點臣想殿下應該是心如明鏡的。”

  “殿下，該去上朝了。”童滿在外頭敲門。

  “不要背叛本宮。”淳於佑的目光如鋒利的刀在婁穆清脖子上劃過，“否則整個婁家……”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其中之意卻不難猜到。

  “臣的忠心，殿下明鑒。”

  婁穆清俯身行禮，垂下的頭擋住了她諷刺的眼神。

  既從未忠心過，何來背叛一說？至於婁家，她相信淳於承。

  送淳於佑離宮後，婁穆清立即返回了長樂殿，翻出了林元華興修水利時留存的卷宗。

  留檔的東西很多，嚴絲合縫地堆起來也排了半層書架，若是慢慢翻找也得找上幾刻鍾。

  不過婁穆清記性不差，之前她翻看的時候便留著心，未費什麽力氣便找到了那卷有問題的賬本。

  林元華的字是工工整整的正楷，不難仿寫，昨晚回去後婁穆清又仔細練過，仿寫起來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她也擔心昨夜那封信是個套子，又再比對了賬本中林太傅的筆跡，這才下筆寫了一頁可以將賬本中的差賬補上的假賬。

  婁穆清又取了太子的印章，把紅印蓋上後將假賬放進了賬本裏，緊緊挨著有問題的那一頁。

  如此看來就是林元華做了份假賬想來替對不上的真賬，且淳於佑也同意了。

  不管最後工部那個賬本是什麽樣子，這一本他們也很難說清楚。

  今日早朝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切真正的開始，她得趁著這個機會把淳於佑的另一個胳膊也折了。

  許是許久未上朝了，百官又見不到皇帝，堆了好些話要說，導致此早朝的時間格外的長，巳時快過了才結束。

  往常淳於佑下朝回來也就回來了，可今兒個卻有內侍跑在前頭讓婁穆清去東宮正門迎接。

  婁穆清心中訝異，今兒一早起淳於佑便不太對勁，這又是要玩什麽花樣？

  那賬本她順出來後便拿給了老三，屋子裏幹淨得很，倒不怕淳於佑查。

  婁穆清在東宮門口等了沒多久，一群人便浩浩湯湯地過來了，淳於佑、王貴、其餘跟著的宮人以及……淳於承！

  太子和瑞王如冰水與烈火，完全無法相容，這般平和地走在一起實屬難見，更別說瑞王麵上還帶著可以說是愉悅的笑。

  陪同婁穆清等待的其餘宮人皆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婁穆清本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臣參見太子殿下、瑞王殿下。”婁穆清邊說著邊要跪下去，剛蹲到一半便被淳於承拉著手臂拽到了懷裏。

  “殿下！”婁穆清“驚”呼出聲，淳於承卻得寸進尺地攬住了她的腰。

  婁穆清看向淳於佑，驚奇地發現太子雖然蹙了眉，卻意外地沒多說什麽。

  ？？？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戲？

  淳於承欣賞了好一會兒淳於佑忍耐的樣子，才衝王貴勾了勾手指，“王公公，還不趕快宣旨。”

  婁穆清突然預感到了什麽，果不其然王貴拿出了一道指婚的聖旨。

  “從今以後你便是瑞王妃了。”淳於承替婁穆清接下了聖旨，視若無人地將唇貼在她的耳邊，輕聲道，“高不高興？嗯？娘子？”

  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婁穆清耳邊，激得她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臉也跟著紅了。

  淳於承感覺到她的變化，便將頭離婁穆清更近了，唇貼在了她的耳廓上緩緩廝磨。

  婁穆清：！！！

  從淳於佑和王貴的角度看不見淳於承的動作，隻當他在與婁穆清說什麽悄悄話。

  “王爺與王妃的感情真好啊。”王貴感歎。

  他跟在淳於胄身邊多年，與瑞王打交道的時候不少。自從淳於承母妃離世，他便很少高興過了，這還是王貴第一次明顯察覺王爺的喜悅。

  淳於佑嗤笑了聲，“再深的感情都是可以裝出來的。”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楚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裏。

  淳於承悠悠抬起頭，“那也得有人讓你裝才行。”

  “若太子羨慕了，不如求陛下給你指一門婚事，正好王公公也在這裏，可以先為你帶個話。”

  王貴已經習慣被夾在中間了，他笑道，“皇子們的婚事奴才哪敢插嘴，這聖旨已經送到，陛下那邊還等著奴才伺候，這就先行退下了。”

  淳於承今天心情好，難得好聲好氣了起來，“辛苦王公公了。”

  “不敢不敢。”王貴行完禮，麻利地溜了。

  淳於佑走近了婁穆清就幾步，淳於承還算和顏悅色的麵色頓時垮了下來。

  他本就不樂意婁穆清入東宮，這般人是他的了，瑞王自然更無所顧忌了。

  “穆清如今是你嫂子，太子還是注意些分寸為好。”

  “皇兄放心，本宮可不會像你一樣做這種精明的買賣。”淳於佑意有所指，也是蓄意提醒婁穆清。

  太子和所有人一樣，並不知道也不相信淳於承是來真的。

  淳於佑話一說完便徑直朝宮內走了，婁穆清悄悄拍了下淳於承箍著自己腰的手，說：“殿下，東宮內還有些事情需要臣……”

  見淳於承麵色一僵，她立刻改口，“需要我交接，有幾句話也需要同太子說。”

  淳於承不太樂意，但也沒法不讓婁穆清去。他想了想，猛地俯身在她臉龐啄了一下，笑嘻嘻地說道，“行啊，去吧，回來後……”

  淳於承用食指點著自己的臉頰，再結合他方才的動作，婁穆清頓時就懂了。

  她掰開瑞王殿下的手，沒好氣地說了一句，“等著！”

  淳於承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地低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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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婁穆清：臣的忠心，殿下隻會瞧見

  許久後淳於佑：這就是你的忠心嗎？

  婁穆清：對啊，臣沒有對您的忠心哦感謝在2020-03-07 14:59:33~2020-03-13 18:52: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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