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879
  童元死後,淳於佑的脾氣肉眼可見地壞了起來,除了婁穆清旁的宮人都不敢輕易接近他,更別提說上幾句話了。

  童滿是童元認的義弟,常年跟在童元身邊也將東西學了個七八,尤其是那份看人的眼力。他知道現下整個東宮淳於佑還能有點好臉色就隻有婁穆清了,便事事以她為先,事無巨細都要到婁穆清這裏請示一通。

  幾日下來,婁穆清煩是煩了點,但在東宮行事卻也方便許多,身後再也沒有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了。而淳於佑從宮內揪出了數十人,每一個人他都要親自審問和處置,東宮日常的運轉和管控幾乎都要通過婁穆清這個中介,更是方便了她許多。

  剛開始,淳於佑審人時是一定要讓婁穆清陪著去的,可當他發現婁穆清對於那些宮人的厲聲尖叫無動於衷,甚至被血濺了半邊臉都沒眨一下眼睛時,他便再也不讓她陪著了。

  太子殿下不知道的是,婁穆清第一次陪著他審人時,晚上一回去便吐了個昏天黑地,次日一整天也隻堪堪喝下去兩碗粥。倒不是她不能見血,隻是這刑房的一切也太有衝擊力了些。

  淳於佑的用意婁穆清不難猜到,隻有她裝得越平淡越事不關己,他才越能對她放心。雖然後頭她也見怪不怪了,但能少在那血腥氣濃重的地方待一會兒,婁穆清都覺得自己可以多活幾年。

  入夜了,淳於佑還沒有從刑房出來,他已經進去整整一天了,所有外麵送進來的折子都還沒來得及看。

  婁穆清合上最後一本折子,與之前的折子規規矩矩地疊在一起,看上去無半分不妥,唯有裏麵夾帶的信件被她抽走了。

  淳於綏回宮到底掀起了軒然大波,各路言官與武將的折子跟不要錢似得往慶興殿遞,算盤幾乎是拿到明麵上來敲了。

  但那些折子如同石沉大海,進是進了慶興殿的大門,但卻也就此杳無音信了。

  太子一派的官員都有些著急,蔣齊琛若真的倒台那可不是說著玩的。淳於綏那邊他們不好直接去信,隻好日複一日地給淳於佑遞折子,畢竟這些天皇帝就隻召見了淳於綏,其他諸人包括皇後、瑞王甚至太子本人,都被賭了回去。

  淳於佑剛開始還會仔細看上一看,後麵便都是匆匆略過,甚至看心情隨意抽幾本,看完便扔進炭盆裏燒成了灰。對淳於綏他除了每日問她的身子,其餘的話一句也沒有多提。

  太子這幅模樣倒像是真的認栽了,但婁穆清手中被她撕成兩半的信紙卻明明白白地昭示這一切並非如此。

  林元華……

  婁穆清眼中浮上一絲嘲弄,若不是今天這封信,她都快要忘記林笙這一家子了。不過既然林太傅非要在這個時候往火坑裏跳,她就總得想點辦法來成全才是。

  林太傅想連同婁家來保蔣齊琛,不過他自己說不動她爹,便想讓太子出來施壓,甚至動起了聯姻的念頭。

  婁穆清拉開房門,漆黑的夜色肆意蔓延,濃鬱而又陰沉。廊下隨風蕩起的紅燈籠在一片黑中刺眼得可怕,讓她沒來由的想到了淳於佑甩鞭子時濺起的血珠。

  “婁掌事,慶興殿那邊來了人傳話。”童滿一直在長樂殿正門候著,婁穆清剛從裏屋出來他便迎了過來。

  東宮現在人人自危,若非淳於佑親自吩咐或者有事要做,宮人們絕不會靠近長樂殿,更別說像婁穆清這樣堂而皇之地進出。但為了以防萬一,婁穆清每一次都還是做足了表麵功夫,尤其是當她有別的心思時。

  “殿下回來時屋裏的燈必須得亮著,我在便就算了,若我不在你便得時時進去盯一盯。”婁穆清將手中的油燈遞給童滿,語重心長地說:“不然哪日被殿下撞上了,幾條命都不夠你丟的。”

  “是是是,婁掌事教訓得是。”童滿直點頭,腰彎得更低了。

  “慶興殿那邊說了什麽?”婁穆清輕敲了下童滿的帽頂,“直起腰來。”

  童滿扶了扶帽子,憨笑著挺起腰板,“慶興殿說明兒個要上早朝。”

  “明兒……”婁穆清算了算日子,說:“明兒是十五?”

  “正是。”童滿道,“許是陛下身子已好些了,這才能夠早朝,傳話的公公還說晚上的宴席也如常。”

  算著日子蔣齊琛的事兒多少也該有個交代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明日早朝所為何事。

  “我這便去轉告殿下,你讓小廚房備些吃的。”

  “是。”

  婁穆清剛跨出門檻,掌燈太監便跟了上來,“掌事可是去接太子?”

  他寬大的帽子遮住了半邊臉,說話的聲音刻意壓著,脊背不自在地弓著,腰彎曲得過分,整個人都顯得怪異非常。

  婁穆清仔細打量了他半晌,心中倒是有了些猜測。

  “你現在倒是不掩飾一下了。”婁穆清朝前邁開步子,有些無奈地說道。

  “上次您說要在您這兒露些馬腳,這樣您才敢認。”他跟著她,保持著半個身子的距離,神態動作恢複了正常,方才那股故意裝出來的違和感驟然消失了。

  婁穆清側過頭,不出意外地看見了一張平淡無奇,眼睛卻亮得驚人的臉。

  “老三,我總覺得你在嘲笑我。”

  老三就是淳於承埋在東宮的其中一枚暗釘,也是動手處理掉童元的人。當時他出現在婁穆清跟前時,她還不太敢認,直到這家夥一板一眼地說出冬獵時淳於承單獨對她說的話……

  “您想多了。”

  不知怎地,婁穆清突然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今天你怎麽過來了,殿外當值的幾個掌燈太監太子都眼熟,你就不怕被他抓去剝一層皮?”婁穆清決定不給自己添堵,沉默半瞬後便換了個話題。

  “不會的。”老三道,“殿下讓我告訴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個“殿下”指的便是淳於承了。

  “就隻有這個?”婁穆清不敢置信地問。

  “還有封信,估計也是想念您的話。”老三從懷裏掏出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需要我念給您聽嗎?”

  婁穆清當機立斷,立刻將紙拿走,“不麻煩了。”

  上一次老三給她“背書”的模樣婁穆清還沒忘,要真讓他再用這看淡一切的神色念淳於承那些唧唧歪歪的話,婁穆清覺得自己就可以一頭撞在這紅牆上了。

  老三看著信紙被婁穆清抽走,竟還有些可惜,“好吧,其實也不麻煩。”

  婁穆清:???你清醒一點,你是個暗樁,是個殺手。

  “既然瑞王沒別的要事,那你便告訴他林元華三年前主修水利那事兒有蹊蹺,近日還想聯合言官彈劾,削減殿下的兵力。”婁穆清咬重了音節,“讓他好好查一查。”

  她翻過淳於佑的一些卷宗與折子,林元華帶頭修建的城郊水道有筆賬對不上,不知太子是如何在皇帝那裏勾回去的,但若要查總能查出東西,且就算是白的也能變成黑的。

  老三點了點頭,然後把燈籠遞向婁穆清,“我隻陪您到這裏,我怕被太子剝皮。”

  婁穆清楞楞地接過燈籠,“啊?”

  老三重重地點了下頭,一個轉身便朝另一頭去了。

  婁穆清笑著歎了口氣,認命般地自己提著燈走了,可她臉上的笑卻在走了好一段路後都沒消。

  刑部大牢。

  最後一輪會審結束了,三司已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每個人都疲憊不堪,以至於到他們一轉頭瞧見淳於綏時,都認為自己了花了眼。

  淳於綏笑意盈盈,“三位大人這是不認識本宮了?”

  “怎會。”王琮迎了上來,“隻是大牢陰冷,臣等實在沒想到殿下會過來。”

  “本宮的身子還沒那麽弱。”淳於綏走到案前,隨手拿起一冊裹好的卷宗,手指摸索著綢帶就要解開。

  三司的臉色頓時僵了,有些苦不堪言。

  “放心,本宮不會讓你們難做。”淳於綏的手隻在綢帶上停留了一會兒便移開了,她將卷宗放回了桌上,臉上的笑足夠真誠。

  至少,顯得很真誠。

  三司頓時鬆了口氣,曾凡和李廷離桌案近,幾乎是在淳於綏將卷宗放下的一瞬間便把桌子收拾了一道,所有寫完與沒寫完的卷宗都通通收了起來。

  王琮陪著笑臉,“這些卷宗珍貴,臣等熬了幾天,兩位大人也是皇命在身,還望殿下勿怪。”

  “無妨,本宮對你們這些東西也沒興趣……”

  “隻是……”她話鋒一轉,麵上的笑多了幾分危險,“少將軍被你們關在哪裏去了?”

  “本宮許久未見他了,想與他敘敘舊。”

  “這……”三司的臉色比方才淳於綏拿起卷宗時更差了。

  “怎麽?不可以?”

  淳於綏逼近王琮,大理寺卿步步後退,臉都快笑僵了。

  自從蔣齊琛的案子正式開審後,太子一派皆是自覺避開,瑞王那邊雖然盯得緊卻也絕不踏入刑部大門,不直接幹涉三司斷案,幾乎是默認的規矩。

  可這長公主一來就這麽直接,他們著實難辦。不讓見吧,他們不敢;讓見吧,又容易把他們自己套進去。

  就在王琮糾結時,一道平時他聽到就會不自覺抖一下的聲音解救了他。

  “阿綏。”淳於承慢悠悠地走進來,“本王的好妹妹,真是許久不見了。”

  淳於綏轉過身,“皇兄。”

  “回宮之後我便被母後拘在宮裏,唯一能出門的時候也是去父皇那裏,還沒來得及見上皇兄一麵。”

  “沒事,這不是見著了。”淳於承冷漠的眼光在她身後一瞥而過,王琮立即退到一邊,與李廷他們站成一排,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剛到門口聽見你說要找蔣齊琛。”淳於承重新望向淳於綏蒼白的臉,抬手輕輕為她撥正了有些歪斜的步搖,“太子忍了這麽久,你可別因為一己私情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

  “皇兄不也來了。”

  淳於綏任他撥弄自己的發飾,溫溫和和地開口,一時之間倒真有些兄妹和睦的模樣,可實際上卻是劍拔弩張。

  “我?”淳於承收回手,一甩衣袖,“本王可不想見蔣齊琛,隻是來接你。”

  “走吧,阿綏。”他朝著門的方向,做出個“請”的手勢,“本王想你應該更希望自己回去。”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章遠便出現在了門外,“殿下,請。”

  他語氣恭敬,手裏的刀卻隨時準備出鞘。

  “如今皇兄也這般為所欲為了。”淳於綏的聲音終於冷了下來。

  “這是父皇為了保護你。”淳於承道,“本王說了,蔣齊琛你若是真的見了,百害而無一利。”

  “從本王的角度,還是希望你見的。”

  淳於承看著淳於綏的眼,威脅算計之意盡在不言中。

  半晌後,淳於綏邁開了步子。

  “皇兄果真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