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秉文接過梅花，嘴角的笑虛了幾分，邁著步子就朝婁穆清來了。

  淳於承和婁穆清站的一前一後，兩個人都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宗秉文眼裏。淳於承看著宗秉文走來，想都沒想便跨了一大步把婁穆清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自己身後。

  “大巫祝這花不好好給父皇放在殿內，拿出來作甚？”淳於承毫不客氣地嘲諷，“莫不是宗大人看著沒有旁人，這戲也就不做了？”

  宗秉文無視了瑞王毫無善意的目光，一步都沒頓地走到了他的眼前，“陛下的花臣自然早就放好了，特意叮囑了王公公悉心照料呢。”

  “至於這個……”

  宗秉文的目光在手中的梅花上一轉而過，淳於承順著他的眼神也朝下望了一眼，隔得近了，他一眼便瞧見了那條明顯不俗的錦帶。

  瑞王向來不吃鏡音司那一套，素日裏除了宗族祭禮外的都是能推則推，就是去了也是心不在焉，因此他對祭服那些七七八八的說法是一竅不通。

  但本能的，淳於承有點看不慣這條帶子。

  好好的一束梅花，用什麽錦帶？

  淳於承的目光停留的久了，眼角眉梢都掠上些不耐煩，宗秉文見此不用想也知道瑞王殿下煩從何來。

  他裝作不經意地抖了抖花束，淳於承陰冷的眼神立刻便轉到了宗秉文的臉上，“你說這花是給誰的？”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似乎宗秉文要是敢說是給婁穆清的，他便要立刻將那枝枝銳利的梅花戳到大巫祝的臉上。

  宗秉文是個會演的，淳於承這副情急護人的模樣倒是連他也不由得感歎了。

  瞧瞧這深情款款的樣子，連他都要信了。

  “臣的花給誰應該不必向殿下稟報吧？”宗秉文毫無畏懼地迎上淳於承審視的目光，“倒是您，陛下已經等候您多時了，殿下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陛下醒了？”

  淳於承對淳於胄的感情早就被磨光了，他之所以還肯日日夜夜守候床前也不過是顧忌著淳於佑罷了。

  “既然陛下醒了，你不好生侍奉著，跑出來作何？”

  宗秉文歎了口氣，裝得豔麗的笑也有些懨了下來，他無可奈何地說：“臣倒是想多與聖上說說話，隻可惜聖上惦記著您，這一聽聞您回來了便立即叫臣來尋了。”

  “您看王公公不也出來等候您了嗎？”

  宗秉文的聲音不大，卻也沒有刻意壓製。院子雖寬廣但卻寂靜，王貴雖然佇立在簷下隔得遠，但也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

  陛下雖然是醒了，但卻絕對沒有叫他們來尋瑞王，明明是大巫祝自己要出來堵人。

  被淳於承的眼神精準擊中的王公公：“……”

  他擺出一張茫然的臉，示意自己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不清楚……

  宗秉文的話向來真假參半，若真聽進去了就是蠢。但今日定國軍回城，淳於承確實有些事要與皇帝“商量”一下。

  婁穆清被淳於承擋住了後就默默縮在了他的身後，她能猜到宗秉文八成是衝著自己來的，但若她出去迎合了，瑞王殿下心裏估計又得記一筆了。

  她可沒忘記自己把人認錯的那個除夕……

  宗秉文心思深沉又善於花言巧語，夥著太子將人拐到東宮後，現在又不知打的什麽主意，淳於承並不想他接近婁穆清。

  然依現在的形勢，有些接觸卻是不可避免的。

  淳於承轉過身麵對著婁穆清，囑咐道，“別亂收生人的東西。”

  宗·生人·秉文：哦？

  淳於承比宗秉文要高大些，婁穆清目之所及全是瑞王寬闊的胸膛和鋒利的下顎，她瞧不見宗秉文，宗秉文自然也注意不到她。

  於是，婁穆清模仿著記憶中林笙的俏皮樣子，衝淳於承眨了下眼，“知道了。”

  宗秉文會聽到，她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無波，聽起來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回應了。但直麵她表情的淳於承卻是被一擊斃命了，他看慣了婁穆清的清冷樣子，這還是第一次他瞧見她這般少女的樣子。

  淳於承心裏突然就燃起了一把火，蹦出來的火星劈裏啪啦跳了一路，帶起了某些壓抑極深的念頭。

  婁穆清又給他做了個口型，“但是看情況。”

  瑞王殿下蠢蠢欲動的心思霎時就被熄滅了一半。

  也不是婁穆清非要收下宗秉文的東西，隻是她明麵上到底是與瑞王逢場作戲，理應與太|子|黨更為親近，總不能一味拒絕宗秉文的“善意”。

  淳於承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以後總得討回來才是。

  從東宮討，也要從穆清身上“討”。

  淳於承想到未來的日子，剛剛被澆滅的心又死灰複燃了。

  淳於承麵上被婁穆清挑起的紅意來得快去得也快，當他轉身對上宗秉文時早已看不出任何波瀾。

  宗秉文自覺地退開給淳於承讓了道，站成一線的三人終於錯開，大巫祝總算是瞧見了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人。

  “穆清……”他將這兩個字吐露地極輕，仿佛風一吹便飄散無蹤了，可若仔細聽了就能發現其中裹了幾分纏綿悱惻。

  淳於承剛剛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這宗秉文的心思……

  婁穆清雖然被宗秉文叫了一聲，但她的心神大多都留在了淳於承身上，幾乎是一瞬便察覺了瑞王的的停頓。

  “殿下慢走。”即使淳於承看不見，她還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複才看向宗秉文，“宗大人。”

  宗秉文似是才想起來，道，“殿下萬安，慢走。”

  他沒有行禮，隻笑眯眯地看著淳於承的側臉，宛如一隻狡猾的狐狸。

  淳於承的餘光瞥過去，極其冷淡陰森。

  他這次沒有再停留，走得很是幹脆。

  雖然知道婁穆清不會上宗秉文的當，但是一想到這人的歪心思，淳於承還是忍不住想和宗秉文打一架。

  脾氣暴躁的瑞王殿下臉黑得快要滴出水來了，而直麵這一切的王貴簡直欲哭無淚。

  “宗大人找我有事？”

  淳於承走後，宗秉文也沒有說些什麽，隻一個勁兒地盯著婁穆清看，她無奈隻好主動開口詢問。

  宗秉文似是故意等著她先開口，那雙懨懨無光的桃花眼一下便亮了。

  “這個給你。”他將一直緊握在手中的梅花遞給了婁穆清，“你送了我一枝，我便贈你一束。”

  “你與梅也很襯。”

  “宗大人客氣了，你不必……”

  “收下。”宗秉文依舊溫和的笑著，說出的話卻不容置喙。

  婁穆清早知如此，便也沒再推辭。

  手中的梅花透著一股雪氣，枝幹上也有著些微濕潤的觸感，每一朵梅花都豔麗極了，正暗自散發幽香。

  “喜歡嗎？”見婁穆清收了，宗秉文被拒絕時翻湧而上的戾氣也就散了。

  婁穆清淺笑著點頭，“多謝。”

  這梅紅豔得很，比她在任何一處見到的都要好看。

  “喜歡就好。”

  宗秉文收了婁穆清送她的梅後，便急忙趕回了鏡音司，甚至用上了輕功。

  他命靳仙找了個最好的瓷瓶將那枝梅花養著，靳仙不解為何鏡音司的梅開得那麽好，大人卻還要從外頭帶回來，還這麽看重。

  宗秉文笑了，“這不一樣。”

  這是靳仙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那麽溫柔真摯。

  婁穆清沒能到司裏來看梅，宗秉文就想給她帶出去看看。那一大把梅花都是他一枝一枝仔細挑的，小心翼翼地親手摘下來後又選了自己最喜歡的發帶紮好。

  宗秉文做這一切的時候，靳仙和靳易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看著他挑花時的苦惱，看著他紮花時的微笑。

  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宗秉文，令人新奇又感慨。

  “太子那邊還有吩咐，若大人沒什麽事我便先走了。”婁穆清將手中的花揚了揚，“我會好好養著的。”

  “你要回東宮？”

  “是。”

  “正好，一起。”宗秉文其實並沒有想去東宮，但是他就現在想和婁穆清多待一會兒，多說幾句話。

  東宮什麽的，去瞧一瞧淳於佑也不是不可以，正巧朱燁城裏就快要發生些大事了。

  婁穆清：“好啊。”

  宗秉文這棵樹，也是時候澆些水了。

  婁府。

  自從婁穆清特意提醒過後，婁舜兮一直就很安分守己，素日在府裏連以往的小姐脾氣都收斂了不少，開始研究些琴棋書畫了。

  婁餘和婁老太都和滿意她這份變化，對三房也逐漸恢複了親近，婁老太甚至會主動到她們房裏來坐坐了。韋氏那邊雖然一直不冷不熱，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偶爾也會同婁舜兮說上幾句話。

  婁舜兮對這一切都滿意極了，便越發的乖巧溫順起來，將自己一點一點的刻畫成婁穆清素日裏招人喜歡的樣子。

  這日，婁舜兮正在苦讀婁穆清曾看過的書，韋氏那邊便來了人傳她過去。

  婁舜兮有些驚訝，她這位嫡母如今雖不刁難三房了，但像這樣主動叫人卻也是頭一次。

  不過驚訝歸驚訝，婁舜兮自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親近正房的機會，未作猶豫便跟著去了。

  “母親。”

  韋氏如今早已褪去了曾經逼人的氣勢，她穿著淡色的衣裳，頭飾簡潔，正半闔著眼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顯得溫柔賢惠。

  “舜兮來了。”

  她招了招手，婁舜兮立即心領神會地上前扶住她。

  “我讓小廚房做了些糕點，都是以前穆清說你愛吃的，也不知道我記錯了沒有”

  婁舜兮抬眼望去，桌上擺著的杏仁酥、雪片糕、紅豆糍確實是她曾經愛吃的，隻是現在早已經不合她的口味了。

  “母親記得沒錯，都是我愛吃的。”她笑彎了眼。

  “那便坐下吧。”韋氏也笑道，“我們邊吃，邊慢慢聊。”

  婁舜兮突然間打了個冷顫，她怎覺得韋氏這話別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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