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737
  “殿下,這……”

  婁穆清還摸不準淳於佑的脾性,不明白他此舉意欲何為。

  童元已經開始為淳於佑的碗裏夾菜了,他心裏明白婁穆清的身份特殊,因此不管太子做出什麽舉動他都最好熟視無睹。

  在宮中活下去的技巧便是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也別問。

  淳於佑喜吃魚,童元便先給他夾了幾塊魚,在小碗裏把明刺挑了再夾到他的碗裏。太子不喜歡各色菜混在一起,童元把魚夾好了後便退到了後邊。

  “無妨,坐下吧。”淳於佑拿起了筷子,“你雖說掛著掌事的名頭,但有官階,這一點就與其他宮人不同了。”

  “況且。”他夾起一小塊嫩白的魚肉,細細地看著,“宗秉文已經與本宮交接好了,你隻管安心做好與他說好的那件事便是。”

  “今日這頓就當是本宮歡迎你來到東宮了。”他把魚肉吃進了嘴裏,空空的筷子指著為婁穆清安排的位置向下按了按。

  淳於佑的話算說得明白了,婁穆清自然得順著他的意。

  “臣多謝殿下。”

  見婁穆清坐下了,淳於佑舉起左手朝後麵招了招,“童元,給穆清盛碗湯。”

  童元應了聲,便朝婁穆清走了過去。

  “殿下,臣自己來就好。”婁穆清在童元過來之前拿起了自己的湯碗,得體的笑道,“童公公畢竟是您的貼身內侍,這種小事何須勞煩他。”

  雖然太子特意強調了她與其他宮人的不同,但婁穆清也不想把自己置於太特殊的境地,況且宮中的很多話都是一聽就過,麵上的人情話罷了。

  淳於佑的態度,她還要試一試。

  “太子的心意臣明白。”

  魚湯擺放在桌子的正中,桌麵不是很大,婁穆清將身子向前一傾便能舀到。

  “臣雖然身負他責,但到底以掌事身份進了宮,湯還是得自己來盛。”

  說著,婁穆清便直接給自己盛了小半碗魚湯,“臣謝過殿下。”

  童元本就因婁穆清的話頓住了腳步,這會兒更是因她的舉動愣了神,他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淳於佑,一來確認一下太子有沒有發怒,二來是用眼神詢問接下來該當如何。

  淳於佑想過婁穆清會拒絕,卻沒有想到她直接就動手了。

  他的眼中隱隱透著危險,婁穆清這舉動往小了說是失禮,往大了說則是對太子的挑釁。婁穆清出身官宦之家,淳於佑自然清楚她兩者都不是,那便隻有一種可能了。

  ——試探。

  宗秉文曾告訴自己不要以慣常官家小姐的樣子來推斷婁穆清,如今看來他沒忽悠自己,這婁大小姐膽子挺大,行事也直接。

  淳於佑對童元微偏了下頭,後者立即心領神會的退回了他的身後。

  “之前聽聞你潑了大巫祝一身的酒,本宮彼時還不太相信,如今看來倒是真的了。”

  淳於佑麵色平靜,與之前的表情並無什麽不同,看上去不像生氣的樣子。

  婁穆清心裏有了個底,但潑宗秉文酒的事情她絕不會承認是故意的。

  “那次其實是個意外,臣練習不周,才濺了大巫祝一身的酒。”她看了眼淳於佑,又垂下眼神,似是很不好意思。

  “幸得宗大人為人寬厚,沒有與臣計較。”

  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寬厚”來形容宗秉文,淳於佑的手不自覺地頓了一下,玉質的筷子相互碰撞出了清脆的響聲。

  他覺著婁穆清恐是對宗秉文有什麽誤解,畢竟就算是他也說不出這種詞來褒獎宗秉文。

  在這個皇宮裏最會記仇和算賬的兩個人一個是他那裝都懶得裝的長皇兄,另一個便是笑裏藏刀的宗秉文。

  “據本宮多年與宗秉文相處來看,這‘寬厚’二字是很難與他搭上邊兒的。”淳於佑沒忍住實話實說。

  “哦?”婁穆清裝模作樣地疑惑。

  “他……”淳於佑欲言又止,想拆宗秉文台的心蠢蠢欲動。

  婁穆清夾了個蝦球,吃進了嘴裏,還沒有聽到淳於佑的回應,她便下意識地抬起眼睛盯住了淳於佑。

  婁穆清的眼睛本就生得清澈,認真看著別人的時候總會有些水汪汪的,再加上蝦球在她嘴裏鼓起了一邊的腮幫,整個人顯得楚楚可憐的。淳於佑頓時從她身上看到了一股被蒙騙了的無辜。

  “慢慢你會了解他的。”淳於佑選了個比較委婉的說法,不是他有多好心的幫宗秉文說話,而是他擔心宗秉文好不容易騙來的人讓給他拆台拆掉了。

  婁穆清嘴裏的蝦球已經咽下了,她笑著點了下頭,說:“殿下說得是。”

  她不知道淳於佑心裏的彎彎繞繞,隻注意到了他提到宗秉文時顯露出的一絲隱忍?

  婁穆清再度回想了一下淳於佑的表情,那模樣是隱忍吧……

  這兩人什麽情況?

  婁穆清這回是真疑惑了,難不成是表麵合作?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想多了。

  “你與瑞王進展如何了?”淳於佑突然問道。

  婁穆清差點沒被一口菜哽住,幸得她反應快,將菜咽下去後一臉平靜的回道,“冬獵那次接觸的還算順利,臣本以為瑞王很難接近,沒想到竟然能和他相談甚歡。”

  “說實話,臣不覺得婁家能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她皺起了眉,“臣覺得蹊蹺。”

  依照淳於佑對淳於承的了解,一直以來確實很少有人近得了他的身,這次如此順利連他都一開始有些意外。

  但淳於承與他爭奪皇位已久,勢頭一直很強盛,手段層出不窮。淳於佑細想後又覺得他這種表現不無道理,畢竟那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是淳於承主動接近的婁穆清。

  兩派相爭已久,婁餘一直攜中立派巋然不動,他和淳於承此消彼長,還算勢均力敵。若哪一方能得到婁餘支持,這種平衡便會立刻打破。

  他想爭的,淳於承又怎麽會不想?

  “你平時多留個心便是,無需太過擔心。”淳於佑道。

  婁穆清蹙起的眉沒有舒展開,她依舊有些憂慮,但還是答應道,“好。”

  淳於佑看著她放不下心的表情,又安撫地說道,“若你與他相處中有什麽不妥之處,盡管告訴本宮便是。”

  “你既為東宮辦事,東宮也會護你周全。”他承諾道,“當然,也包括婁家。”

  “多謝殿下。”

  婁穆清麵上終於放鬆了些,但她心底卻止不住的冷笑,上輩子要婁家命的不就是淳於佑嗎?

  “對了,少將軍如何了?”

  一場戲演完了就該下一場了。

  “身陷囹圄,總是不太好。”

  想起自己在朝堂上被淳於承針對的那一番,淳於佑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瑞王這次恐是有備而來,定國軍已在回朝的路上,瑞王派去的援軍也會跟一部分回來,不知道皇兄還要使些什麽手段。”

  “那殿下接下來打算如何?”

  “本宮有意救他,但瑞王當著滿朝文武直指本宮,使得本宮更難出手了。”淳於佑也是有些苦惱,“如今他被關在刑部大牢,本宮連去探望都會招人耳目。”

  “不如讓臣去?”

  “你?”

  “嗯。”婁穆清道,“雖說臣司東宮掌事,但算起來與少將軍還有些私交,前去探望也無可厚非。”

  “若真有人追究起來,您便隻管說是臣來求您,您看在家父的麵子上不得已幫了臣一把。”

  淳於佑思慮半晌,覺得此法還算可行。雖說是他和宗秉文把婁穆清要到東宮來的,但明麵上是父皇強行把人指過來的,整個就是東宮的新人。

  常理來說一個新人,能幫東宮做什麽呢?就算是能幫,婁穆清給的理由也是個說得過去的幌子,瑞王也不能逼著三司直接針對東宮。

  “童元。”

  “欸。”童元正在為淳於佑添菜,婁穆清那話一說他就料想主子會同意,畢竟整個東宮沒有誰比這位更合適了。

  “明兒你陪穆清去一趟刑部,記住,把戲給本宮演足了。”

  童元與婁穆清對視一眼,“奴才明白。”

  “殿下可有什麽話或者東西要臣帶進去嗎?”

  “轉告少將軍四個字吧。”淳於佑道,“以靜製動。”

  “好。”婁穆清應下,又問:“那瑞王那邊,殿下可有什麽要叮囑臣的?”

  “瑞王多疑,你一如既往便好,就算是要打探也點到為止,不然被他發現會很麻煩。”

  “臣記下了。”

  這一頓晚飯吃的時間很長,雖然菜品豐富,滿是山珍海味,但婁穆清要應付淳於佑總是吃得不太舒坦。

  婁穆清剛來,淳於佑暫時對她沒有什麽別的吩咐,便讓她先回去休息了,隻將童元留了下來。

  “您對婁掌事可還滿意?”

  淳於佑站在窗前,窗子開了半扇,一個插滿了梅花的玉白瓶子被他放在了窗沿上,堪堪立住。

  童元把炭火盆裏的骨金炭翻了翻,用手試了下溫度,覺著合適了又取了件中等厚實的披風給淳於佑披上了。

  童元和淳於佑還算親近,見他沒說話,便又大著膽子說道,“奴才瞧著婁掌事還不錯,到底是婁太師養出來的人,與先前來的那些人全然不是一個路子。”

  淳於佑聽到他說先前那些人不由得輕聲嗤笑,“你把婁穆清與那些人比較,也太貶低她了。”

  “是是是,奴才嘴笨。”

  “你知道這梅花是從哪裏來的嗎?”淳於佑兩指撚住一支梅花枝。

  “是鏡音司。”童元有些奇怪主子為什麽要這麽問,當時鏡音司的人把花抱過來時殿下是知道的呀。

  但疑惑歸疑惑,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說:“昨日鏡音司的人送來的,說是宗大人看著梅開的好,特意給咱們東宮一些。”

  “那你又知道婁穆清是從哪裏來的嗎?”淳於佑捏住花枝的手使了勁,花枝立刻彎曲了頭。

  童元順著剛才的回答,說:“鏡音司?”

  “也許吧。”

  淳於佑手上用的力氣更大了,一截梅花枝被他折了下來,幾朵梅花也隨著他的動作掉落在窗沿上,風一吹,便四散開了。

  “盯一盯婁穆清。”

  婁穆清固然表現的乖順又忠心,但會做樣子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哪怕她是宗秉文送來的人也不能過於相信。

  淳於佑離開了窗邊,路過炭盆時手一鬆,那截梅花枝便落了進去,嬌豔的花頓時萎縮了。

  正是宗秉文送來的人,才不可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