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捉蟲】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329
  散朝後,婁餘謝絕了欲與他同路的大臣,獨自一人從太極殿出來後繼續向深宮走去。

  朱燁城富麗堂皇,每一磚每一瓦都彰顯著大燁強盛的國力和不凡的皇家氣派,這裏明堂亮麗,就是在夜裏仿佛也會發光。

  而在這皇城深處,偏偏有那麽兩處冷清凋敝、人跡罕至。

  一是住著遺妃、罪妃的冷宮,另一則是幽禁著慧王淳於澈的寧心殿。

  冷宮至少為一宮,內裏眾殿交錯。而寧心殿空有一扇朱紅的宮門,內裏隻有一殿,宮門上藍底的門匾未書一字,空空如也。

  這裏是淳於胄當年隨意指的一處,早已廢棄多年。內務府重新修繕整理過後,這才堪堪能夠住人了。

  原來的門匾拆下後,內務府奏上請示,淳於胄正在批折子,頭也沒抬地說了一句,“借以此處讓慧王寧心靜氣、重塑自身,此為‘寧心’。”

  再問,“為一宮?”

  上答,“殿,無需掛匾。”

  就此,曾經深受皇帝寵愛的四殿下搬進了一處廢殿,連個門匾都未有。

  寧心殿外的守衛老遠便瞧見了婁餘,實在是這裏人跡罕至,一旦有人從宮牆盡頭轉過來便明顯非常。

  兩個守衛,分別立於宮門的兩側。

  “見過婁大人。”守衛們行了個禮,道,“新年大吉。”

  婁餘點了下頭,“這大過年的,你們也辛苦了。”

  寧心殿的守衛有一隊人,兩兩一組,輪為六班,共十二人。

  “能在宮裏幹事已經很不容易了,哪有辛不辛苦的!”右邊那個守衛咧開了嘴,笑嗬嗬地說:“多謝婁大人關心。”

  “你們能有這份心境,倒也不錯。”

  從紅牆後鑽出的地錦已經落了不少,暗紅的根仍然倔強地趴在上麵,幾片枯黃的葉子搖搖欲墜,被風一吹,便歪歪扭扭地落在了婁餘腳前。

  婁餘上前了一步,正好碾碎了那已經幹脆的地錦葉。

  “開門吧!”

  在所有人都以為淳於胄把淳於澈遺忘了的時候,婁餘突然在一天|朝後被叫進了承德殿。

  淳於胄讓婁餘代替自己時不時的去寧心殿走動走動,幫他看著淳於澈。

  婁餘一開始並無其他想法,他對這個慧王並無什麽興趣,再加上淳於澈也不怎麽主動與他說話,他每每都是例行詢問幾句便離開了。

  直到大半年前的一天,淳於澈突然叫住了他。

  “婁大人以為,父皇派你來僅僅隻是看住我嗎?”

  婁餘自知皇帝忌憚自己,可他問心無愧,婁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應該得到的。

  他停下的腳步眼看著又要邁出去,淳於澈繼續說道,“我聽聞,太師在外麵養了個兒子?”

  婁餘永遠忘不了淳於澈當時的眼神,那帶著異域風情的淺瞳透著不容置喙的狠。

  “今年也該三歲了吧?”

  從此,婁餘走上了另一條路。

  在寧心殿裏伺候的宮人隻留了兩個,一宮女一內侍。

  婁餘剛進去的時候,那宮女正背對他蹲在牆角處理著一些雜草,但在婁餘再往裏走了一步的時候她便立刻轉過身來了。

  “您來了。”

  厚重的宮門在婁餘身後慢慢閉攏,他聽到“砰”的一聲後,才對眼前的人說:“不曾想你還會做這些雜事。”

  婁餘偏頭看了下那堆雜草,似笑非笑道,“莫不是你其實在種什麽毒草?巫醫大人?”

  那宮女站了起來,背也挺直了,半點也沒有了方才低眉順眼的樣子。

  寧心殿原來的那兩個宮人早就被處理掉了,現在在這殿內忙活的不過是兩個戴著人|皮|麵|具的西域人,而在這寧心殿進出的外邦人卻不止這兩個。

  西域能人異士極多,這位達雅巫醫便是其中一個。在她們的部落,醫毒一家,達雅的雙手更善於煉製各種蠱毒。

  基於此,婁餘本能的不願與她多接觸,達雅上前一步,他便後退一步。

  達雅注意到了婁餘刻意的避讓,她非但沒有任何的不快,還扯著嘴角笑了下,說:“大人很快就會知道了。”

  婁餘覺得她意有所指,第一時間便懷疑她要對自己做什麽,“你……”

  婁餘看著達雅的眼又氣又懼,達雅在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解釋道,“太師放心,我們西域人一向很守信用,隻要您一心對待少主,達雅絕不會對您不利。”

  說罷,她單手放在心口處行了個禮。

  “最好如此!”婁餘的眼睛眯了下,否則他不介意拚個魚死網破。

  “自然是這樣。”

  達雅的手還沒有收回去,依舊規規矩矩的放在胸前,“少主已經盼了您好幾天了,太師趕快進去吧。”

  婁餘一甩衣袖,邁步朝著虛掩的殿門去了。

  淳於澈遺傳了白氏的好皮相,眉眼之間全是她的影子,連右眼下方的淚痣都生得別無二致。他的骨架生得小,早年又斷了腿,日日夜夜在寧心殿拘著,整個人十分的瘦弱,衣袍搭在他身上都鬆鬆垮垮的。

  淳於澈正一個人對弈,見婁餘來了,便笑著邀請道,“太師總算來了,一個人下兩色總是沒什麽新意,你正好陪我解解悶兒。”

  “太師想執哪一方?”

  他笑得溫和,伸手將兩個棋笥都朝婁餘推了一些,他的手瘦得骨節突出,纖細非常。

  這樣的淳於澈似乎沒有半點危險,但婁餘清楚的記得他攔住自己時的眼神,以及此刻正站在他身後的高大男子。

  婁餘取了白子的棋笥,盯著棋盤看了一會兒後便迅速落下了一子。他似是不經意地問道,“王爺這裏來了新人?怎麽不找他下一局?”

  “賽蒙是個武將,打打殺殺倒是在行,這些文雅玩意兒他可不會。”淳於澈緊接著婁餘落下一子,期間沒有半點停頓。

  “每個人都有擅長之事,倒不必勉強。”

  “說他擅長倒也不全對,前些日子讓他出去辦個事,事沒辦成不說,還帶了一身傷回來。”淳於澈長歎了口氣,“我啊……是什麽好處都沒撈著,便宜我那大哥了。”

  賽蒙正是當日與蕭淵磬交手,並殺了沉香樓掌櫃夫婦的人。

  婁餘不動聲色地敲了賽蒙一眼,那人一動不動,右手放在了腰側。

  這人怕是握著利器。

  “說起大哥……”淳於澈繼續道,“聽聞他把蔣齊琛給抓了?”

  淳於澈的人雖然被困在方寸之地,但是他的消息卻沒有。

  “想來是尾巴沒處理幹淨,被瑞王逮著了。”婁餘回道。

  “哦~”淳於澈意味深長的歎了一聲,“如此,我們得幫大哥一把了。”

  “您的意思是?”

  棋盤已經被覆蓋了大半,他們二人還沒有決出勝負。

  此時已該淳於澈落子,他將棋子隨意地丟在了棋盤上,並沒有直接回答婁餘的問題,而是說:“大人應該很想念令郎吧?”

  婁餘的臉霎時白了,他的手不自覺地扣住了桌沿。

  “王爺……終於願意把兒子還給我了嗎?”

  三年前,婁餘外出巡訪,酒後與一琴師發生了關係,他本想給點錢了事,不曾想那女子竟有了身孕。

  婁餘本不欲留下那個孩子,可是他實在想要一個兒子,在外地一年身邊也需要人照應,便一咬牙將人暗自接到了自己的官邸養胎,金屋藏嬌。

  一年後,那琴師果然生了個兒子,婁餘頓時寶貝不已,但他很快便清醒了過來,這個孩子還不宜出現在京涼。

  婁家一旦有人可以承襲,那麽他這個靶子就豎得太高了。

  於是,他尋了一塊偏地,將那琴師與孩子都藏了起來。

  這件事婁餘一直做得很小心,包括一開始與那琴師的關係他也十分謹慎,可不知為何,偏偏淳於澈把這事給翻出來了。

  還帶走了他的兒子。

  “這本來就是太師的兒子,怎麽能說是‘還’呢?”淳於澈笑眯眯的,“我之前便說了,太師的孩子放在大燁並不安全,我能發覺,旁人自然也會發覺。”

  “我隻不過是幫太師保護孩子罷了。”

  “況且……”淳於澈移動著之前已落好的棋子,“我已注定無後,太師的孩子便是我的義子,大業成後,他便是儲君。”

  “當日的約定,我定不會忘的。”淳於澈將一枚黑子沿著棋盤邊向婁餘彈了過去,“隻是親生父子分隔太久著實不好,大人還是想想怎麽把人接回婁家吧。”

  “不牢王爺費心。”婁餘按住了那枚棋子,“您隻需告訴我,我兒在哪?”

  “自然是在他該在的地方。”

  ……

  午後,童元依照淳於佑的命令帶著婁穆清在朱燁城內遊走,皇宮極大,他隻能選著幾處走,而這第一處便是所有剛進宮的人都會想去的地方——鏡音司。

  童元的這個安排確實戳中了婁穆清的心思,雖然她也不是非去不可吧,但總歸是有點好奇的。

  在朱燁城內,所有宮燈都是樸素簡潔的盒蓋形,而靠近鏡音司開始,宮燈的頂上便立了一隻孔雀。石雕的孔雀栩栩如生,在最靠近鏡音司的地方,這孔雀的眼睛甚至是用紅色寶石來點綴的。

  同時,在鏡音司宮門外的兩側紅牆上,皆寫滿了金色的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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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婁餘: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