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作者: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4340
  太極殿,早朝。

  淳於胄年初染疾以來一直未見明顯好轉,幾日以來病狀反反複複,昨兒夜裏咳疾又加重了,使得他一夜未得好眠。因著他龍體欠佳,今日的早朝本可以暫緩,但由於蔣齊琛一事,眾臣和百姓熱議非凡,他之前又親口許下今日審理,淳於胄不得不強撐著坐上龍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淳於胄定了定神,“眾卿平身。”

  “謝陛下!”

  蔣齊琛被扣在瑞王府的幾日,淳於承倒也沒苛待他,除了斷了他與外界的聯係之外,吃穿用一樣不少。今兒早朝,淳於承還特意陪蔣齊琛回將軍府換了官服。

  淳於胄先是打量了蔣齊琛幾眼,確定他無什麽大礙後,才說:“今日召眾卿前來,主要為審理瑞王所報蔣齊琛一案,三司可在?”

  淳於胄話音一落,身著紫袍繡孔雀樣的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與身著緋袍繡白鷳樣的禦史中丞便從官列中走了出來。

  刑部尚書李廷:“刑部在此。”

  大理寺卿王琮:“大理寺在此。”

  禦史中丞曾凡:“禦史台在此。”

  “三司既在,那便開始吧!”淳於胄手一揮,“既然這個案子是瑞王報上來的,瑞王便先說吧。”

  “謝陛下!”

  淳於承雖為皇子,但上朝之時卻不會輕易稱淳於胄為“父皇”,為此淳於佑還以“不孝”之名給他下過絆子,卻被淳於承一句“朝堂之上,沒有父子,隻有君臣”給生生嗆了回去。

  平日裏最不講朝堂官禮的便是他這位長兄,淳於佑可不信他的鬼話。奈何淳於承說到這個份上了,淳於佑不信也隻能自己憋著。

  “啟稟陛下,兒臣還在西營的時候便聽到了少將軍奉命怔北的消息,兒臣回了京涼還能聽到百姓們讚揚這少將軍率領定國軍出城時的英姿。”

  淳於承用餘光瞥了一眼蔣齊琛,繼續道,“北營那邊的仗本就難打,年初那段日子更是吃緊,兒臣本以為少將軍在前線浴血奮戰,卻不曾想能在這大年裏與他迎麵撞上。”

  淳於胄、淳於佑與眾官都沒想到淳於承能說這種官腔,聽聽這“少將軍的英姿”像是瑞王會說的話嗎?

  曾凡先是愣了一下,才緊跟著問:“敢問瑞王具體是在何處遇上少將軍的?”

  雖說他為禦史台其副,但到底是五品官員,消息的靈通性要少了些,且禦使大夫一副不願牽涉其中的樣子,曾凡也不好多問。

  曾凡站在淳於承的斜後方,淳於承聽到他提問便直接轉了個身子。麵對淳於承撲麵而來的壓迫之感,三司頓時頭皮發麻。

  “在朝的各位皆是我朝忠臣,有些話本王便直說了。”淳於承冷冽的目光在眾官麵上掃了一圈,“當然了,本王相信各位都知道在朝上說的有些話在朱燁城外就得爛在肚子裏的道理。”

  眾大臣被淳於承這麽一瞧,緊張得脊背都繃直了。

  看看,透著這股狠厲勁的才是瑞王殿下!他們真是新年裏喝多了酒,方才竟然以為瑞王轉性了!

  “臣明白。”

  婁餘先站了出來,其他官員見狀相互望了幾眼,便異口同聲道,“臣明白。”

  “那好。”淳於承轉了回去,瞧著麵色僵硬的淳於佑,說:“諸位大臣可能還不知道,這被百姓避如蛇蠍的清安觀就住著我朝長公主,本王的妹妹——永平。”

  “什麽?!”

  “這……”

  淳於綏在清安觀養病一事並無多少人知曉,除了政權中心的那幾位,諸位大臣皆是一無所知。但清安觀的傳聞他們是知曉的,淳於承這般一說,前因後果便立刻被串了起來,眾大臣皆是又驚又懼。

  “永平向來身子不好,宮中事多人雜,不便修養,且慧王母妃一事使永平身染重疾,太醫院束手無策。”淳於承的目光輕輕掃過淳於胄,落到宗秉文身上,說:“陛下與皇後娘娘心中甚是憂慮,彼時還未執掌鏡音司的宗秉文挺身而出,遍尋天下名醫,又特讚清安觀風水,為皇室排憂解難。”

  宗秉文對上淳於承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偏頭挑了下眉。

  自己本就是為了向上爬,使勁渾身解數討皇帝歡心又如何呢?倒是……

  宗秉文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淳於佑,這位太子殿下果然有些氣急敗壞了。

  “你說這些做什麽!”淳於佑臉色難看極了,垂在寬大袍子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慧王的母妃白氏當時也給東宮下了毒,但那淬毒的糕點並沒有落到淳於佑口中,而是被淳於綏搶了過去。淳於綏底子本就差,那穿腸毒藥吃下去幾乎要了她大半條命,太醫束手無策,倒是在宮外尋了個閑散郎中把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此後,為了護住淳於綏,淳於胄便親手催動了清安觀一事。

  想起往事,淳於承不禁在心底譏笑。

  父皇向來偏愛嫡係,可就算真要送人出宮靜養,也不必做這等會讓百姓和百官詬病的荒唐事。

  淳於承自詡不是什麽好人,他可不會幫太子與父皇刻意隱瞞,方才對眾官的告誡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若真有一日,消息從他這裏走漏了,他也有個虛假的殼子罩著不是?

  百官為鑒,他瑞王可是不希望這事兒外傳的。

  淳於承心底的譏笑慢慢地露在了臉上,“不把事情說完了,如何讓三司知曉前因後果呢?”

  “要知曉什麽前因後果?!”

  淳於佑惡狠狠地看了三司一眼,長姐是為他擋災,他決不允許旁人拿長姐的事開刀。

  “皇弟急什麽?難不成這裏麵真有什麽擺不上台麵之事?”

  果然,一提到永平,他這位皇弟便沉不住氣。

  淳於承看了一眼蔣齊琛,裝作無奈道,“皇弟就算要包庇少將軍,也不必這麽早跳出來吧?”

  淳於佑猛地朝淳於承走了一步,“你!”

  “太子!”淳於胄見狀,立刻低喝了一聲。

  淳於佑這才冷靜了些,“父皇……”

  “你繼續說。”淳於胄對淳於承道,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淳於承這一句一句的話明裏暗裏都把他、皇後與嫡係裹了進去,然而事實如此,在文武百官麵前他根本不能發作。

  更重要的是淳於承手中緊握兵權,不說朱燁城外,還有剛拿下捷報的北營軍隊。淳於胄若因著這事動了淳於承,隻怕因小失大。

  他清楚這一點,淳於承更清楚。

  於是,瑞王殿下裝模作樣地對淳於胄拱了下手,說:“因此本王才會在初一那日前去清安觀探望我那個好妹妹,結果剛進門沒多久便遇上了少將軍。”

  “明明該在前線殺敵的少將軍,竟然出現在了清安觀,諸位說巧不巧?”淳於承話裏有話,“也不知道少將軍回來多久了,定國軍沒了你在前線坐鎮,要贏倒也著實困難。”

  定國軍在前線連連敗退,淳於承這麽一說,不免有人會聯想為是蔣齊琛的缺席導致了敗仗。

  “如此一來,少將軍確有失職之罪。”兵部尚書道,“陛下,恕微臣直言,沒有將領的軍隊無異於一盤散沙。”

  “蔣齊琛……”

  淳於胄的聲音低沉,藏著暈不開的情緒。這次蔣齊琛雖是得他的命令滯留於京涼,但淳於胄卻不能站出來證明他的清白。

  現下朝野內外有無數雙眼睛緊盯此事,更有無數百姓議論紛紛,再加上前線吃過的那些敗仗、死去的那些將士……

  他為一國之君,他不能在明麵上承擔這些。

  人們可以對蔣齊琛不滿,卻不能對自己不滿。

  淳於胄銳利的視線透過旒的縫隙直直地落在蔣齊琛身上,他相信,蔣齊琛能明白他的無奈。

  “微臣……在。”

  蔣齊琛自從被淳於承扣下後便未發一言,此刻突然開口,聲音沙啞一片。

  他雙手抱拳對著淳於胄跪了下去,“臣有罪。”

  父親去世後,自己統帥定國軍,守衛大燁。這一次,他雖有皇命在身,奉命行動,卻也有著不可推卸之責。

  隻是……瑞王出現在清安觀絕不是巧合,而是早就布好的陷阱,專等著自己來跳。

  “臣……仰慕長公主已久,這才會在年初出現在清安觀。”

  “臣放心不下長公主,想見上她一麵。”

  “少將軍。”淳於胄的聲音又沉了幾分。

  “這這這……”眾大臣聞此大都驚訝不已。

  蔣齊琛的背挺得筆直,鏗鏘有力地說:“臣失職了。”

  “請陛下責罰。”

  “少將軍雖然一口認了罪,但老夫有些話還是要問上一問。”

  王琮執掌大理寺多年,向來恪盡職守,就案論案,不管派別。

  “敢問少將軍,您是何時回的京涼?又或者是,您根本沒離開過?”從未離京與突然折返,以及折返的時間點對於案情的審理定奪十分重要,他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

  “嗬……”未待蔣齊琛回答,淳於佑便輕笑出了聲,他道,“當日少將軍同定國軍北征,眾目睽睽,他如何得以偷走回來?”

  “要偷跑總要避開旁人的耳目,是吧?”淳於佑故意加重了音,“少-將-軍。”

  蔣齊琛對上淳於佑的目光,後者正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是。”他緩緩開口。

  他明白淳於佑的意思,可是瑞王這次明顯有備而來,無論如何他也躲不掉。

  “不著急。”淳於承注意到了淳於佑與蔣齊琛的眼神交匯,他向後走到王琮身旁,不緊不慢地說:“本王的援軍已經拿下了北域,用不了多久便會和少將軍的人一起回到京涼。”

  “定國軍人多得很,少將軍到底是什麽時候不見的,王大人可以慢慢審。”說著,淳於承不輕不重地拍了下王琮的肩。

  蔣齊琛的心中一凜,瑞王的手果然已經伸向定國軍了。

  王琮年紀也有些大了,被淳於承這麽冷不丁地一拍,差點魂都飛出去。

  “自然……自然……”

  “陛下。”宗秉文終於開了口,“不如先將少將軍押送刑部大牢,容三司細細審理。”

  宗秉文是知道蔣齊琛奉了皇命的,但看這個早朝的樣子,皇上是要先舍掉蔣齊琛的。

  蔣齊琛這次被瑞王咬死了,淳於承不從太子這邊撕下這一塊肥肉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而且,淳於承這會一定能撕得下來。

  “刑部?”淳於承鋒利的眉一挑,半開玩笑地說:“刑部的獄卒能看得住蔣齊琛嗎?”

  “李尚書,不如本王讓自己的親兵來幫你守,怎麽樣?”

  “不勞瑞王費心了。”李廷看了眼龍座上的皇帝,就算隔著旒他也能感受到陛下壓抑的怒氣。

  李廷硬著頭皮對淳於承說:“瑞王殿下放心,臣一定會命刑部嚴加看管。”

  “本王可不放心。”

  “這……”李廷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本王覺得還是要讓本王的親兵……”

  “皇兄,你當著文武百官質疑刑部,這是在挑釁父皇嗎?”淳於佑出言打斷了他。

  “你先前便不管不顧地將蔣齊琛扣在瑞王府,這下還要幹涉刑部,你到底有沒有將父皇放在眼裏?”

  淳於佑本還算個沉穩的,但有些時候對上淳於承他便沉不住。

  “夠了!”淳於胄終於不耐地吼了一聲,他剛吼完,嗓子裏便幹癢一片,“咳咳咳……咳咳!”

  “皇上,切要小心龍體啊!”婁餘立刻說道。

  淳於胄擺了下手,“無事。”

  “瑞王,你先前強行扣押蔣齊琛,朕不與你追究。但……”淳於胄緊盯著淳於承,厲聲道,“但你切勿以為可以無法無天!”

  淳於胄念在淳於承的軍功,已算給足了他麵子,但這猖狂的臭小子盡會順杆而上,不知收斂!

  難不成真想要翻到自己頭上去嗎?!

  ※※※※※※※※※※※※※※※※※※※※

  ①三司推事:遇有特別重大案件時,可由大理寺卿(大理寺)、刑部尚書(刑部)、禦史中丞(禦史台)共同審理,稱為三司推事。

  ②旒:就是指皇帝帽子上垂下來那個珠簾。詞組:冕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