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在屋裏擺了一桌的飯菜，婁穆清剛一進門便聞到了誘人的香味，她從下午折騰到了晚上，剛回院子茶都沒喝上一口便被叫了過來，這會兒早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韋氏自從傷後醒來便穿得素，頭飾也戴得少了，今兒也隻是用一支白玉簪子綰了頭發，整個人比起以往柔靜了許多。

  “我就知道你回去也不能立刻吃上飯，便特意讓人到那邊去盯著，等你爹一放人啊就叫你過來吃個現成的。”

  韋氏邊說邊為婁穆清盛了碗雞湯，“這是我專門盯著小廚房熬的，你先喝一碗暖胃。”

  離得近了，飯菜的香味也更濃鬱了，婁穆清吸了吸鼻子，肚子跟著“咕”地叫了一聲。

  “你這孩子……”韋氏掩嘴笑道，“快些坐下。”

  婁穆清揉了揉肚子，在韋氏身邊坐下了。她碗裏的雞湯正冒著熱氣，煮軟了雞肉和紅棗、枸杞、香菇一應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婁穆清舀了勺一嚐，湯一咽下去鼻頭便跟著酸了。

  “怎麽樣？”韋氏捏著繡帕，神色間有些緊張，“會不會有點油？”

  婁穆清笑著搖頭，“不油，好喝。”

  韋氏前前後後也沒下過幾次廚，可她做的東西婁穆清一口就能嚐出來，這雞湯的味道和小廚房做的是全然不同的。

  婁穆清和韋氏之間的關係向來算不上親密，雖不至於對彼此冷漠疏離，卻也是止於表麵。對此，婁穆清看得清楚，平日裏也不會來找韋氏惹她生煩，而韋氏這邊就更是無事不找。這段日子因著家裏家外的那些麻煩事，韋氏主動親近了她些，她們之間才真正有了幾分母女的樣子。

  像是這般專門為婁穆清動手熬雞湯，加上上輩子也才第二次。

  “那便好。”韋氏顯然鬆了口氣，“我前頭就一直擔心著小廚房那些人做不好，生怕太油了會膩著你。”

  “那群老媽子就在那兒念叨我，特別是齊媽那個膽子大的！現在竟真的敢把我當三歲幼童來管了！”

  韋氏給婁穆清的碗裏夾著雞肉，控訴一般地說：“不就是下個廚嗎？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又不是……”

  “唉……”韋氏突然止了聲音，為婁穆清夾肉的手也放下了。

  婁穆清沒接話，隻悶頭將韋氏給自己夾的雞肉一塊接一塊的往嘴裏送。見婁穆清這個樣子，韋氏也沒再開口，空氣就這麽陡然凝固了。

  等婁穆清把碗裏那推成小山的肉吃了個幹淨，又將湯喝了，才緩緩地說：“我知道是這湯是您熬的。”

  “家裏小廚房的人都是差不多同樣的手藝，我吃慣了，和這個味兒不一樣。”婁穆清在韋氏震驚的目光中指了指放在桌子中央的砂鍋，“一猜便隻能是您做的了。”

  婁穆清笑得苦澀，上輩子她和韋氏可以說是不歡而散，在她們各自身死之前甚至已有半年多未曾見過一麵。

  “沒想到我竟還能吃到您做的東西。”

  韋氏不知婁穆清此話的深意，便理所當然地想成這是在埋怨自己這些年對她的疏忽。韋氏自然知道她與婁穆清之間有芥蒂，不過她也沒求這姑娘能對自己有多真心，隻要能維持著麵上的“母慈子孝”便足夠她利用了。

  因此，孩子該哄還是得哄一哄的。

  韋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疼愛子女的好母親，她溫聲道，“這些年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才使得別人鑽了空子，這是母親的不是。”

  “您不必如此……”婁穆清一時不知道韋氏是何用意。

  韋氏擺了擺手，麵露遺憾，“為娘以前是沒能好好照顧你，如今你長大了我也補償不了什麽，唯一所求所算的不過你的終身大事罷了。”

  “這皇帝下旨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到了東宮便是近水樓台，你可要把這月亮抓牢了。”韋氏將手心覆蓋在婁穆清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隻要你能夠有個好人家，我這個做娘的就放心了。”

  二房出事，韋氏不用想也知道婁穆清必定是摻和其中的。先是三房平白無故地鬧鬼，又是她忘了婁舜兮的生辰派人來尋，接著便是二房那丫頭失足摔死……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就真的這麽趕巧了？

  雖然她確想知道婁穆清這個局的做法，不過韋氏也隻是想想並沒打算仔細盤問，畢竟一個人善解人意的母親是不會刨根問底的。

  隻是該點到的話是一句也不能少的。

  “現下這屋裏你爹防著我，老太太那邊我也指望不上什麽，娘家相距甚遠，在這偌大的京涼隻有你才是我的倚靠啊……”韋氏眼神柔和，看著婁穆清的樣子就仿佛真的隻有她們二人相依為命了。

  至此，婁穆清把韋氏的打算聽了個明白，自己這位母親還是與以前一樣，話裏話外無非是盼著自己尋得高枝能夠為她所用，隻是她還妄想眼前這一切是自己終於得到了親娘的真心疼愛。

  婁穆清捏緊了筷子，“我自然……自然是要顧著娘的。”

  “那便好，這才是我養的好姑娘。”

  韋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親手為婁穆清添了半碗飯，又給她夾了好些菜，“這些菜都是你平日裏愛吃的，快些吃，待會兒可就涼了。”

  “不用了娘，我已經吃飽了。”

  “你就喝了碗湯，吃了幾塊肉，哪能吃得飽？”韋氏把飯碗塞到婁穆清手裏，“乖乖把這半碗飯給吃了，我就放你回去。”

  這一頓飯吃得婁穆清食不知味，若一開始就沒有期待她或許也不會這麽難受。

  “小姐！”喜兒一直在門外候著，婁穆清一出來她便立即迎了上去。

  “怎麽樣？夫人有沒有說什麽？”喜兒悄悄往韋氏的房間瞥了一眼，在婁穆清耳邊小聲問道。

  婁穆清搖了搖頭，“母親沒提到這事兒，估計我們是蒙混過關了。”

  “真的呀！”喜兒高興地跳了起來，劫後餘生般感歎道，“太好了……可嚇死我了！”

  婁穆清不相信她娘就一點也不懷疑她，隻不過既然她娘不提，她也就當她娘信了吧。

  婁穆清沒走幾步，空中便飄下來細密的小雪粒，一點一滴地落在她的身上。

  “這雪怕是很快就會變大，我們得快些回去了。”喜兒提醒道。

  一路上，雪果然愈下愈大，待婁穆清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她身上已沾了不少的雪。

  這雪來得突然，持續的時間也很長，一個時辰過去了依舊是鵝毛大雪，沒有半點要停歇的跡象。風聲和雪裹挾在一起，呼啦啦地穿街走巷，頗有些駭人。

  城外，一輛馬車正冒雪前行，仿佛離弦的箭一般劃開雪幕朝遠處奔馳而去。

  車內坐著一對中年男女，穿著打扮皆是不俗，二人神情慌張，緊密地倚靠在一起，看上去是對正在逃命的夫婦。

  “我就說讓你不要摻和到那些大人的事情裏，這回怕是要把咱們的命都搭上了！”女人低聲抽噎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男人生得肥頭大耳，一雙本就小的眼被滿臉的肥肉擠成了一條縫，他拿袖子擦著自己臉上的冷汗，“富貴險中求，我這還不都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

  “那也得有命來過啊——”

  隨著女人的一聲尖叫，馬車一個甩身後驟停。

  車外寂靜一片，車內的二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出聲，更別提推開車門出去看一眼了。

  “滾出來！”一聲低喝從車外傳來，鏗鏘有力，中氣十足，卻帶著些奇怪的口音。

  女人捂著自己的嘴，滿臉驚恐，甚至被嚇得直掉眼淚。男人將女人抱在懷裏，盡管他強忍著恐懼卻依舊止不住地發抖。

  等了半晌也不見人出來，外麵的人又說道，“看來沉香樓的掌櫃確實不容易見著，這便讓鄙人親自請你出來罷。”

  這人話音剛落，馬車頂部便傳來一陣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車頂。

  “砰！”

  馬車的周身突然破開，一個身著黑衣戴著鬥笠的蒙麵男子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車內二人的麵前，泛著冷光的彎刀正插|在女人的心口處。

  “啊啊啊啊啊——”男人猛地將女人丟開，他的大半邊臉上都是鮮血。

  “別殺我！別殺我！”

  男人趴伏在蒙麵男子跟前，雙手抓住了他的小腿，哀求道，“我什麽都告訴你！你別殺我！我把鑰匙給你！”

  “求求你！！求求你！！別殺我！！！”

  男人在自己身上摸索著，“我給你鑰匙！給你鑰匙！別殺——”

  男人的話戛然而止，蒙麵人手起刀落，直接將他的腦袋削了下來。

  “聒噪。”

  蒙麵人在男人衣裳裏摸索了幾下便扯出一串鑰匙，他把鑰匙在手中掂了下，鄙夷地將男人落在他腳邊的頭踢開，“要錢不要命，嘖。”

  他跳下車，很快便隱沒在了夜色裏，隻剩下紛紛落下的雪和灑了滿地的血相互交融。

  半晌，又有兩個人策馬而來，來者亦是與方才那人一般穿著夜行衣，從身形上看是兩個男子。

  “來遲了。”其中一人說道，“你回去稟報殿下，我去一趟沉香樓。”

  “是，蕭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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