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婁穆清在家裏把午飯用了便算著時辰往林府去了。一來她是林笙的“好友”，總得過去看看，二來林笙的狼狽樣，她怎麽能不盡數收入眼底呢？

  “婁小姐，您來的正好！”

  婁穆清剛在正廳坐了一會兒，林府上的秦媽便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了。

  “阿笙如何了？”

  “小姐她醒了一會兒了，可這次受的刺激大了，說什麽也不肯吃東西！唉……”

  秦媽看著婁穆清的眼神宛如看到了救星，“還好您來了，您們關係好，請您幫著勸一勸吧！這不吃飯怎麽行呢？”

  “您說的話小姐一定會聽的，連夫人都說小姐她可聽您的話了！”

  “阿笙隻是與我交好，哪有伯母和你說得這麽誇張……”婁穆清跟著秦媽朝著林笙的房間走，“不過我定然會盡力，哄著她吃點東西的。”

  “勞煩婁小姐了……”秦媽歎息一聲，輕輕推開了林笙的房門。

  婁穆清一轉身便瞧見了屋內的一片狼藉，看樣子林笙發了不小的脾氣。

  “小姐摔了東西不許我們收拾，連夫人都被她趕出去了。”秦媽解釋道，“老奴就在門口，您若是遇著了什麽麻煩大聲叫我便是。”

  “小姐現在心緒不穩，院子裏的丫頭被她砸傷了兩個了。”

  聽這意思是怕林笙再發脾氣亂摔東西傷著自己了。

  “多謝。”

  婁穆清道了謝便朝屋裏去了，屋內比門口看著更為糟糕，瓷片兒落了一地，矮凳橫七豎八的躺著，床前的地毯上掉了個碗，裏麵的粥灑了出來。

  林笙裹著被子，蜷縮在床靠裏麵的一角。

  “阿笙……”

  婁穆清爬到她旁邊坐下，柔聲道，“我來看你了。”

  隔得近了，婁穆清便能看到她通紅的雙眼和眼角的淚跡。

  林笙受傷的腿無法彎曲，正用醫紗包裹著，此刻白色的紗布已經被血跡染紅了大半。

  婁穆清的眼睛眯了下，估計是林笙不甘心起來鬧了一場搞得傷口撕裂了。

  “很疼吧？”

  婁穆清握住了林笙的手，後者的手心裏全是冷汗，手指冰涼。

  林笙意料之中地沒有搭話，婁穆清便接著說道，“在橋上的時候，你鬆開我的手那一瞬間，我真的很害怕……”

  “後來我看著你還能睜眼，還能感覺到我，我突然就想隻要阿笙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就好。”

  “我很抱歉，阿笙……”婁穆清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我沒能拉緊你，如果可以，我希望摔下去的是我。”

  “我想過了，我可以在腿上敲那麽一下，陪你一起熬過去。”

  “而且我傷了腿就不用那麽早入宮，還能在外麵多和你待會兒。”婁穆清心口不一，她知道林笙不會答應她這麽做。

  “不許這麽說！”林笙的聲音沙啞，她一開口，一直壓著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林笙隻有一隻手被婁穆清握著，但她沒有用另一隻手去擦自己一滴滴掉下來的眼淚，而是直直地看著婁穆清，眼神無神又空洞。

  “我當時想到了，想到了自己也許傷到了骨頭，可是我沒想到，沒想到我再也不能習武。”

  一滴眼淚“啪”地打在了婁穆清的手背上，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林笙哭，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歇斯底裏，隻是絕望而又無力地掉眼淚。

  看著這樣子的林笙，婁穆清長久在心底壓抑著的死氣終於消散了些。

  婁穆清捧著林笙的臉，用拇指抹去她臉上的眼淚，“即使這樣，你還是那個林笙。”

  “林家那個烈火一般的大小姐，怎麽能認輸呢？”

  林笙的眼睛眨了眨，眼前的這個人溫柔極了，捧著自己臉的雙手源源不斷地傳來著暖意，她的眼淚就這麽停下了。

  “隻要活著，活著就什麽都有可能。”

  婁穆清的瞳孔宛如深淵，林笙不自覺地點了頭，“好……”

  “我會永遠陪著你。”

  婁穆清將林笙抱進懷裏，輕柔地替她梳理著披散的長發，林笙無從知曉她的嘲笑與快意。

  林笙肯吃飯了，林蔣氏很高興，林家上上下下也很高興。

  這人一高興話便多了起來，婁穆清陪著林笙吃飯換藥，林蔣氏就在一旁拉著婁穆清說話，林笙偶爾也會插上兩句嘴。

  因著是嘮嘮家常，蔣林兩家又關係甚密，於是婁穆清聊著聊著便自然而然地扯到了蔣齊琛身上。

  “阿笙從小便跟她哥關係好，以前跟個凳子腿兒那麽高的時候便追在齊琛屁股後頭跑。”林蔣氏捂著嘴笑，“恨不得掛在她哥身上，三天兩頭就吵著要在蔣家府上住。”

  林笙被這麽一說有些臊得慌，不滿道，“娘！”

  婁穆清也跟著笑了笑，“看伯母這麽寵你，你肯定沒少得逞吧？”

  “我一次都沒能得逞。”林笙撅著嘴，“舅娘會生氣的。”

  婁穆清本是隨口一說，想來親戚家的小孩兒過來住幾日也沒什麽，可林笙的回答卻勾起了她的興致。

  “我聽聞將軍夫人溫柔賢惠，如何會因著這事兒生你的氣？”婁穆清故作疑慮。

  蔣齊琛的母親衛氏過世的早，但都城裏對她風評甚好，無一不是讚賞有佳。

  一個賢良淑德的人如何會因著至親過來住幾日便生氣不悅？

  婁穆清敏銳地察覺到蔣齊琛身上裹著的那層布會就此撕開。

  麵對婁穆清的疑問，林蔣氏有些猶豫，衛氏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隻是傳出去定會引起旁人對將軍府和皇家的非議。

  林笙看出了她的猶疑，不由得替婁穆清說了一句，“娘，穆清不是外人，她與旁人不一樣。”

  林笙母女的反應更加落實了婁穆清的猜測，她以退為進，說：“是我唐突了，讓伯母為難了。”

  “方才的話就當穆清沒說過吧。”

  此刻不管林蔣氏說與不說都落實了蔣家確有隱情，林蔣氏不該猶豫的，若直接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這場談話的主動權便不在於婁穆清了。

  可惜了，錯失良機。

  林蔣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隻有林笙大大咧咧，恍若未覺。

  想著婁穆清素來的樣子，林蔣氏長籲了一口氣。

  阿笙說得對，穆清可以信任。

  婁穆清在林府一直待到了晚飯前，林笙到了後頭便去睡了。林蔣氏留她吃飯，婁穆清說家裏提前打了招呼給推拒了。

  時至今日，婁穆清才知道蔣齊琛並不是蔣家的嫡子，而是衛氏從妾室搶過來的孩子。

  衛氏自己的孩子早幺，她自己也得了失心瘋。她平日裏溫柔似水，可一旦犯起病來的時候就完全變了一個人，蔣齊琛到她手裏那段時間沒少受罪。

  蔣齊琛在衛氏自己的孩子夭折後不久出生了，正好觸了她的黴頭。

  等蔣家主有一年打仗歸來，三歲的蔣齊琛已被衛氏奪到了手裏，而那個妾室也已沉屍井底，一切都成了定局。

  衛氏最後對外說是病逝的，可如今來看，估計與蔣齊琛脫不了幹係。

  婁穆清想著蔣齊琛的事，整個人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喜兒連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什麽事？”婁穆清揉了揉眉心。

  “您讓我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叫的人是後院劈柴的，靠譜。”喜兒刻意壓低了聲音。

  “好，今晚便可以動手了。”

  “得嘞！”

  這幾日三房的院子裏很不安生，每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便會傳來萬氏的尖叫，而隨著萬氏的尖叫更使整個三房的雞飛狗跳。

  一時之間，整個太師府議論紛紛，都在傳是二房的鬼混找上門來了。

  “你昨晚上聽到了嗎？”

  “聽到了聽到了！三夫人叫的可淒慘了！我聽著都嚇得夠嗆！”

  “你聽到個聲音算什麽！我可是看到那鬼了！”

  “什麽什麽？你看到了？”

  “那鬼真的是二夫人嗎？”

  “那鬼青麵獠牙，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裳，頭發披散著……”

  “都在這兒胡說什麽呢！”

  “啊——鬼啊！”

  “鬼什麽鬼！睜大你們的眼睛給我看清楚！”

  喜兒揪起一個小廝的耳朵，“你看看姑娘我是鬼嗎？”

  “不是不是！”

  喜兒冷哼一聲將人鬆開，厲聲道，“都給我聽清楚了，今兒這些話不許再傳，否則我就隻能請管事來招呼你們了！”

  喜兒是婁穆清身邊的人，其他的家仆們多多少少都要尊敬和懼怕她幾分。

  “是是是！”

  “都幹活兒去吧！”

  喜兒一聲令下，這些人便立即四散開了。

  等人都走完了，喜兒這才轉到了一旁的石拱門後。

  “大小姐，三小姐。”喜兒行了禮，“都趕走了。”

  今兒婁穆清沒去林笙那裏，特意等著婁舜兮上門來找她。

  “長姐，你都聽見了吧？”

  婁穆清安撫道，“不過是些嘴碎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婁舜兮冷笑，“長姐，空穴來風啊……那鬼我和我娘可得看地真真兒的，追出去的家丁告訴我，他親眼看見那鬼進了二房的院子。”

  “若沒有親自抓到，我們不能輕易就下定論。”婁穆清皺著眉，“你先不要衝動，我們再等等。”

  “長姐，我可等不了了。”婁舜兮眼下一片青，眼中彌漫著紅血絲。

  “那你想如何？”

  “自然是去找抓她了。”婁舜兮咬定了婁舜華，“扮鬼總需要東西，我一定可以在她房裏找出什麽蛛絲馬跡的。”

  “長姐，你要幫幫我……”

  “這……”婁穆清有些為難，“這我該怎麽幫你？”

  “長姐隻需找個機會將她引出去便好。”

  “可她未必會答應我……”

  “她會的。”婁舜兮肯定道。

  “可……”婁穆清依舊表現得猶豫不決。

  婁舜兮有些急了，她懇求道，“長姐，難道你不想把人抓出來嗎？萬一……萬一她下一個就找上你了呢？”

  “長姐~”

  “好了。”婁穆清妥協了，“我晚上邀她到我院子裏，你動作快些，小心別被人看到了，否則父親那邊不好交代。”

  “嗯！”婁舜兮一下抱住了婁穆清的手臂，“我就知道長姐疼我！”

  “傻丫頭！我不疼你還能疼誰？”

  “嘿嘿嘿……”

  婁舜兮靠著婁穆清直笑，絲毫沒有注意到後者對著喜兒做的口形。

  ——藏到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