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捉蟲】
作者:
思廿 更新:2021-04-09 02:15 字數:3358
鏡音司。
宗秉文仰躺在鋪了軟毛毯的搖椅上,一襲紅衣裹身,漆黑的長發隨意散落著。他懷裏抱著一個鑲金的暖爐,一雙眼半闔著,眼尾的赤紅若隱若現。
屋裏的香爐飄著嫋嫋的煙,極淡的梅香隨之四散開來。
再稍遠些擺了一方棋案,有兩人相對而坐。執白棋者一襲深衣,眉眼飛揚,嘴角噙笑,幾乎大半個身子都伏在了桌上,手裏抓了一大把棋子。而執黑棋者一身白衣,發髻梳得一絲不苟,隻兩指捏了枚棋子,端端正正的坐著。
“你輸了。”
靳仙將手裏的那枚棋子落下,歎了口氣,“你次次都是這幾個路數,如何能贏得了我?”
“這幾個路數贏別人就綽綽有餘了!”
靳易滿不在意地笑了聲,將手中的棋子盡數扔回了棋笥裏,“至於你,我哪真舍得贏過啊?”
說罷,他對著靳仙扯了下自己的臉,隨意扮了個鬼臉。
“沒個正經!”
靳仙早已深知這人的性子卻還是沒忍住斥了一句,後便垂下眼將棋盤上零星散落的棋子一粒一粒地收起來。
靳易順手撿了兩枚扔回去便用手撐著頭不動了,他盯著靳仙的發冠瞧著,嘴裏吐出的話語卻是對著宗秉文的。
“您是真準備閉門不出了?慶興殿可是熱鬧得很呢。”
宗秉文斜著眼瞧了瞧靳易,說道,“路途漫長,我自要好生休養一番。”
“況且慶興殿裏聊得是主子們的家事,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到底是外人。”
宗秉文的尾音帶著些慵懶,仔細聽來還有難以察覺的低笑。
“您說得是。”靳易沒有回頭,他的視線依舊落在對麵那人身上,“不過東宮之事關乎朝政,大人又怎會輕易避開呢。”
這時靳仙已經收拾好了,他邊將棋笥的蓋合上邊對靳易說道,“你不但棋藝沒有長進,連與大人的文字遊戲也是如此。”
他將兩個棋笥擺回架子上,側過頭對宗秉文道,“也隻有您才願意應付他這般拙劣的套路。”
“哪裏拙劣了?”
靳易跟著靳仙走到宗秉文跟前,不服氣地辯解著。
“棋藝上沒長進我認了,可這官話我可不認啊!”
“老大你都不知道我這段日子受了多少罪!”靳易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群老狐狸平日裏說不過你,這不趁著你不在使勁兒數落我們鏡音司啊!”
“他們還不找靳仙,隻一個勁地逮著我不放!”
靳易麵露幽怨,“我為了護住我們鏡音司的顏麵可是好生練過的!”
“靳仙你不誇我就罷了,竟然還在老大麵前貶低我!啊——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靳易坐在地上哀嚎著,那撒潑耍賴的樣子真是讓人覺著好氣又好笑。
靳仙努力壓下自己翹起的嘴角,抬腳踹在他的大腿上,憋著笑說道,“快起來!”
這一下靳易嚎得更大聲了,“老大啊——”
“行了!”
宗秉文將手中的暖爐砸向靳易,一手撐在扶手上坐了起來,靳仙立即取出一根發帶將他散落下的長發束起。
靳易依舊盤腿坐在地上,還把宗秉文扔過來的暖爐順手抱在了懷裏。
“東宮那邊供出來的人是瑞王。”
靳易收起了自己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人已經沒了。”
宗秉文:“太子的手筆?”
靳易搖頭,“是自盡。”
“自盡?”宗秉文半抬眼皮,狀似疑惑道“既然本就不想活了,又怎麽會招呢?”
“所以蹊蹺啊……”
靳仙給宗秉文倒了杯熱茶,說:“東宮那邊似乎也有所顧慮,不過……”
“不過既然說是瑞王那便是瑞王吧。”宗秉文晃動著茶杯,玩味地笑道,“太子是不是這般說的。”
靳仙一愣,不明白宗秉文為何能如此肯定,而且一猜即中。
“說中了?”
靳仙連忙點頭,“是。可是您為何會……”
宗秉文嗤笑了一聲,說:“太子現在最大的對手不就是瑞王嗎?所以事實到底如何又有何幹呢?”
“您是說,就算那劉掌事吐出來的另有他人,這筆賬依舊會被算在瑞王頭上?”
宗秉文沒有接話,他悠悠然地喝了口茶,眼底露出的玩味更重了些。靳仙和靳易對視一眼,皆是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
“那補位的掌事人選真的是婁家那位?”
靳易試探地問了句,他家老大向來心思深沉,饒是從小便跟著他的自己和靳仙也很難真的看透。
“自然,還有誰比穆清更合適嗎?”
一想到婁穆清,宗秉文的眼神便亮了起來,“隻有她才能讓這盤棋更有看頭。”
宗秉文語氣中的親昵讓靳易和靳仙不寒而栗,他們都明白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一旦被宗秉文盯上便是致命的。
靳仙看著宗秉文那明顯是高興的模樣皺起了眉,他總覺得自家大人對婁家小姐的關注有哪裏是與以往不同的。
從前宗秉文提到誰總是滿眼的算計,絕不會像今日這般高興,莫不是……
突然蹦出的猜測讓靳仙頭腦一僵,把自己震驚了個夠。
不會的,他們大人怎麽會鍾情誰……
可若是萬一……
靳仙突然有些同情自家大人了,若真有萬一,按照宗秉文的性子,這條路是真的漫長而又無邊啊。
這般想著,靳仙看向宗秉文的目光便沉重了幾分。
宗秉文有所感地看了過去,對上的是靳仙一如往常的淡漠眼神,可他剛一收回目光那股奇怪的注視感便又來了,他再次看向靳仙卻依舊無異。
宗秉文懷疑自己確實太勞累了,否則怎麽會覺得靳仙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滿著同情和憐憫。
“你們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一會兒。”
“是。”
靳仙動作輕巧地帶上了房門,關門的瞬間他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還好自己反應快才沒被抓著。
“剛才是怎麽了?老大怎麽老看你?”
靳易問道,“你莫不是犯了什麽錯吧?”
“我能犯什麽錯?”
靳仙淡淡地看了一眼靳易,決定不與他說自己心中的猜測,畢竟這個呆子很可能直接衝到大人麵前去詢問,他可不想抄星經。
況且,他也隻是猜測,日後再與靳易說也不遲。
“那就好。”靳易鬆了口氣,“我看老大剛才那個審視的眼神還以為他在警醒你什麽呢!可真是嚇到我了!”
“你平日裏那般飛揚跳脫,連太子都敢打趣,怎麽也沒見得你被嚇著?”
“那不一樣,我這不是怕你被罰麽?”
靳易勾住靳仙的脖子,嬉笑道,“你要是被罰關什麽禁足之類的,我還能找誰幫我描星圖啊?晚上也吃不到夜食了……”
“多慘呐——”
“我告訴你,待會兒的星圖你自己畫,我才不幫你。”靳仙拿下他的手,“你今晚也別想加餐了。”
“別呀——”
“想都別想!”
“求求你!!!”
“放手!”
“我不——”
“靳仙!靳大人啊——”
今日鏡音司有新人報道,管事巫祝按例領著他們參觀,轉個彎便正好瞧見了不遠處的靳仙和靳易二人。
隻見白衣巫祝的一隻手臂被深衣巫祝拉著,往前走一步便被拖回來半步。深衣巫祝似乎在哀求著什麽,麵容可憐得緊,白衣巫祝則一臉的冷漠,一次又一次地拍掉扒著自己衣袖的手。
“這……”
新人們麵麵相覷,不是說鏡音司裏規矩嚴明、不苟言笑嗎?
這泛著濃濃親民風的嬉笑打鬧是怎麽回事?
“咳!!!”
管事巫祝轉了個方向,仿佛什麽都沒看見一般,“走這邊……”
新人們很是好奇可又不敢明問,隻得暗戳戳地多瞥了幾眼,一不留神便看見了忍無可忍的靳仙一巴掌呼在了靳易的後腦勺上,一腳把人踢開,徑直地快步走開。
新人:“……”
靳仙走出來後不可避免的與新人們碰了個正著,他往常的淡漠疏離之氣瞬時而起,方才的惱怒仿佛隻是眾人的錯覺。
“靳仙大人。”
管事巫祝率先走過來行了個禮,新人們見狀也趕緊跪了下去。
“恩。”
靳仙點了下頭便快步離開了,他才走幾步靳易便也跟著出來了。
“靳仙——等等我呀!”
管事巫祝隻好又帶頭喊一聲,“靳易大人。”
靳易腳步一頓,“喲,帶新人來了?”
“是,臣正帶著……”
“先不和您說了,我還有事。”
“您走路的時候當心點別摔著啊!”靳易揮了揮手,“回見啊——”
話音還未落,說話的人已經跑開了。
管事巫祝看著遠去二人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又笑了下,低聲說道,“這樣吵吵鬧鬧的才好……好啊……”
“走吧!”
管事巫祝轉過身身對著身後還跪著的新人道,“記住了,剛才那倆人可是咱們鏡音司的貴人,平日裏見到他們可得提起十二分的心思。”
“是!”
管事巫祝看著遠處又扯著了靳仙衣袖的人,恍惚間回到了多年以前,那個時候小小的、縮在一角不敢出來的靳易。
人活得久了才能見著這世上許多美好之物,許多要用時間來沉澱的人和事。
現在這樣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