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涼今日下了第一場雪，雪勢不算大卻還是將這個都城籠上了一層淡淡的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冷意。

  街上的人都裹得厚實生怕這寒氣入體，卻偏偏有一個小姑娘隻披了件二八月的外衫，仿佛全然感覺不到冷意。

  她梳了兩個長長的辮子，背著個竹簍蹦蹦跳跳地朝前走，竹簍裏的草藥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晃動著。

  忽然間，她停在了一個雜貨鋪前，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鋪子上五彩斑斕的手繩兒出了神。

  “小姑娘，這手繩兒都是老婆子我一個人編的，你要是喜歡不如買一個走吧？”

  賣手繩兒的是一個麵色和藹的老婆婆，她笑起來會露出缺了個口子的門牙，“你這個年紀戴這個顏色最好看了！”

  正說著她便把一根有好幾個顏色交織而成的手繩兒遞向了這位小姑娘，後者立即接過了。

  “是挺好看，也不知那人戴著會是個什麽樣子。”

  這小姑娘說話的聲音很清脆，吐詞清楚，仿佛銀鈴在響。許是想到了什麽，她低聲笑了出來。

  “老婆婆，這個手繩兒我要了！嗯……”

  她的目光又在那攤子上轉了一圈，先挑出了兩根純青色的，又挑出了一根純黑色和一根純紅色的，邊挑著嘴裏還低聲念叨著。

  “這根給師父……這根給我自己……”

  “這根給將軍哥哥……這根給林姐姐……”

  把手繩兒都挑好後，她又認真數了一遍確定沒有漏掉誰之後才說道，“婆婆，這幾根我都要了。”

  “好好好！”

  買完手繩兒的小姑娘似乎更高興了，蹦躂地歡快了不少，到後頭幾乎是小跑了起來，臉上笑嘻嘻的。

  她一路到了城門口，那裏靠邊停著一輛馬車，旁邊站著兩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氣勢淩人。

  “小魚兒東西都買好了嗎？”

  其中一個男子見她過來便開口問道，“可需要清點一下。”

  楊小魚搖了搖頭，把背上的竹簍取下來遞給這人，說：“師父給的單子我看一眼便記住了，一樣都不少的！”

  “既然這樣，那我們這便回去吧！”

  這人聽到她這麽說點了點頭，他將手中的竹簍交給了後麵那個男子，一手扶著楊小魚上了馬車，自己和那個男子隨即坐在了前麵。

  馬車出城後一路朝南而去，在大路上行駛不久後便拐進了一旁的小道，奔向了山林之間。

  楊小魚坐在車裏，瞅著自己攤開的雙手傻笑著，那五根手繩兒正平躺在她的手心。

  而在外邊趕著馬車的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其中一人說道，“老李，你說殿下這個冬天能好過些嗎？”

  “這藥真的管用嗎？”

  被喚作“老李”的人橫了他一眼，“張大夫的本事你還不清楚嗎？”

  “我哪兒能不清楚啊，我這不是擔心咱們殿下嘛！”

  “殿下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啊，我倆就等著被少將軍扔到西北喂狼吧！”

  這兩人是蔣齊琛的親兵，被喚做“老李”的全名李成，另一個叫做王恕，皆是跟著蔣齊琛出生入死很多年的老兵，武藝精湛，一片忠心。

  兩年前，他倆便被蔣齊琛留在了淳於綏身邊，協助守在清安觀的官兵保證裏麵人的安全，偶爾也跟著出來采買些東西。

  李成和王恕年紀都不大，正是喜歡胡侃的時候，清安觀有了他們兩個是不算清淨了，再加上一個活潑好動的楊小魚，給向來清冷肅穆的道觀平添了幾分熱鬧。

  清安觀紅牆金瓦，正門上掛著一塊金邊黑底的牌匾，上書“清安觀”三字，筆力勁挺，入木三分。

  觀裏種著很多品種不一的花草樹木，春天的時候繁花似錦，綠草成蔭，景色很是動人，比起道觀更像是一座供人遊賞的園林。

  李成將馬車駕駛到觀門處便停下了，輪守的官兵向他們示意問好。

  “李哥，王哥你們回來了。”

  李成和王恕在軍中皆是有品級的將領，這會兒到了淳於綏這裏卻是閉口不提，隻和這些官兵論一聲長。

  “嗯。”

  王恕應了聲，跳下馬車後問了句，“今日如何？”

  “有幾個外鄉進城的百姓來打探了下，被我們給打發走了。”

  能在清安觀值守的都是從禁軍裏精挑細選出來的，說是官兵其實也算是死士，自然都是守口如瓶，不多說半句。

  “最近聖上外出，京涼暗潮湧動，你們千萬把這兒盯緊了。”

  李成從一旁把楊小魚接下馬車後說了這麽一句，雖像是隨口一提，但那二人依舊感受到了其中的分量。

  “是！”

  他們回答的鏗鏘有力，還用手中的長|槍杵了下地。

  “哎呦，小祖宗！你可輕點兒！”

  楊小魚下車後便一把抓起李成之前放在地上的竹簍向觀裏跑去，其中非常不巧地撞了下馬頭，惹得那馬籲叫了好一會兒。

  “咱們這小魚兒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愛啊！”

  李成一邊拍著馬頭安撫一邊調笑道，“老王，你說是不是？”

  “再可愛還不是你的‘小祖宗’！”

  王恕如此說道，顯然是在笑他之前那句話。

  “嘿，你這人……”

  “我這人不管怎樣，今天都該你喂馬了。”李成打斷了王恕的話，撓了撓馬的下巴，“我呢這就去看看張大夫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回見了您嘞！”

  “喂！！！”

  李成跑得很快，幾乎是話音剛落就跳開了，王恕隻能看著他的背影幹瞪眼。

  他們二人平時吵吵鬧鬧大家都習慣了，守門的官兵見怪不怪，還“體貼”地為王恕讓了道，換來了一人一個響亮的爆栗。

  楊小魚踏進觀內後便直接衝向後院，邊跑還邊“師父”“師父”的喊著，一雙大眼四處亂瞟著。

  “說了多少次，不要在觀裏大喊大叫。”

  在她穿過第五個拱門時終於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師父，那人從一堆藥草中轉過身來，手裏握著一本泛黃了的書卷，青袍加身，竹釵綰發，眼中蕩著盈盈的笑意，連那句責怪都透著柔和。

  “你看看你，又跑的這麽急，萬一摔了怎麽辦？”

  “摔了還有師父！”

  楊小魚回答得理直氣壯，“而且我才不會摔呢！我以前跟著您跑山路也沒摔過！”

  “你師父也是擔心你，你還老是和他鬥嘴。”

  一女子從旁邊半開門的房裏走了出來，她生得眉目如畫，不施粉黛的臉依舊精致得很，可那眉宇之間卻纏繞著一股病氣，生生讓她失了幾分神采。

  “綏姐姐！”

  楊小魚歪過頭叫了聲，“您看我今日尋到了什麽寶貝兒！”

  她衝著淳於綏搖晃著一直抓在手中手繩兒，淳於綏纏綿病榻多年，即使用各種好藥養著身子各處依舊受到了損傷。

  她的眼睛現在不是太好了，楊小魚離她的距離又有些遠，她眯著眼睛也隻能看見個模糊的影子，確實辨不出楊小魚手裏拿著什麽。

  “丫頭，你過來些。”

  張爾溪是大燁出了名的遊醫，當時淳於綏危在旦夕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淳於胄派人到民間去尋，就把他給尋來了。

  這一來，他便在淳於綏身邊一直待著了。

  張爾溪知道淳於綏的不便，便開口喚了楊小魚過來，“隔著那麽遠，你是要把東西扔給殿下嗎？”

  楊小魚這下才反應過來，她立刻鑽過堆砌成山的藥草籃子湊到了淳於綏麵前。

  “丫頭，抬手。”

  張爾溪彎下腰，先是取下了楊小魚背著的竹簍，又輕柔地幫她捋順了額前微微汗濕的碎發。

  “綏姐姐，給。”

  楊小魚將自己最先看中的那根花色的手繩兒遞給了淳於綏，說：“您戴著好看！”

  淳於綏這下才看清楊小魚想給自己的東西，她接了過來在自己的手腕上比了下，手繩兒鮮豔奪目，她的手腕白得過分，倒是有幾分相稱。

  “是挺好看，小魚兒的眼光可真好。”

  淳於綏說話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然地像是在人心裏劃了一下，舒服卻又不會讓人忽視。

  “我給您戴上。”

  楊小魚的眼睛亮亮的，一臉的欲欲躍試。

  “好。”

  淳於綏笑著點了頭，把那根手繩兒和自己的手腕都朝向了楊小魚。

  淳於綏體寒，即使穿得很厚，手裏也抱著湯婆子，卻始終不能將她整個人溫暖起來，楊小魚觸到她的手腕，一片冰涼。

  楊小魚輕輕地蹙了下眉，很快便又恢複成喜笑顏開的樣子，她將手繩兒纏上淳於綏的手腕，轉了兩圈係上後仍空落落的。

  淳於綏常年生病，身子偏瘦弱，她的手腕比起常人也是細得過分，即使本就不算長的手繩兒繞了兩圈也空。

  楊小魚本來是想用這個手繩兒哄淳於綏開心，卻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她不想讓綏姐姐想到自己的身子難過，心一慌手上的動作也慌了起來，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淳於綏見她這個樣子正要出言撫慰，卻見張爾溪從她身後伸出了雙手，輕放在了楊小魚的手上。

  “師父……”

  “來，我教你打個花結。”

  說著，張爾溪便就著楊小魚的手將多餘的那部分繩打了個簡單的花結，如一隻花蝴蝶落在了白玉上。

  “先生不僅針術厲害，這花結也打得好。”

  淳於綏來回動了動自己的手腕，眼底劃過一絲淡然，她輕輕拍了拍楊小魚的頭頂，說：“我很喜歡，謝謝小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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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爾溪大概是這裏麵最溫柔的一個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