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兒坐。”

  宗秉文尋了塊未怎麽沾雪的石頭，寬大的石麵足夠他們二人並坐了。

  “其實呢，一開始我確實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當初幫你不過是因為有趣罷了。”

  “那現在呢？”

  婁穆清問道，“那句‘入東宮’也是為著有趣嗎？”

  “當——然——”宗秉文故意拖長了音調，盯著婁穆清的雙眼微彎。

  “哦。”

  婁穆清極其冷淡的回了宗秉文一個字，完全不滿足他這份故意玩鬧的心。

  其實婁穆清是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的，但是絕對不能順著這人的做法來，否則她這一天就全給宗秉文嬉戲打鬧過去了，什麽有用的東西都問不出來。

  “欸——別走啊！”

  宗秉文一把拉住已經站了起來的婁穆清，“坐下……坐下……”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啦！”

  “哦？”

  婁穆清將宗秉文的手扒開順勢坐了回去，“怎麽個不是法？”

  “穆清應該知道眼下這朝中局勢吧。”

  如今朝堂分屬兩派，嫡出的太子與長出的瑞王相互鉗製。婁穆清記得上一世蔣家雖沒有擺到明麵上來卻實屬太子一派，而在她與蔣齊琛成親後，婁家自然而然地與蔣家站在了一起。

  瑞王最後的失敗少不了她父親的出力，恐怕當時蔣齊琛娶自己隻是想借婁家之力扳倒瑞王吧。畢竟淳於綏可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啊……

  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啊！

  婁穆清心下冷笑不已，表麵一如往常，“京涼城就這麽大，穆清自然是知道的。”

  宗秉文點頭，“那婁太師呢？”

  “婁家一向尊聖上旨意，不敢輕舉妄動。”婁穆清回答的不卑不亢。

  她知道宗秉文此話當然不是問她爹是否知道朝中情況，而是在打探婁餘或者說婁家想支持誰。

  “婁太師這根平衡木當的有點久了。”

  宗秉文笑得溫和，可這言語中卻不那麽無害，“朝中可從來沒有什麽四平八穩的事情。”

  “太子是儲君，陛下的旨意還不夠清楚嗎？”

  “大巫祝這是……”

  婁穆清原以為宗秉文與她父親一樣是第三派，沒想到這人已經站了隊。

  可是像宗秉文這樣的人，真的會就這麽站在太子這一邊嗎？

  婁穆清吃驚之餘還有些不太相信。

  “大人需要穆清做什麽直說便是，不過……”

  婁穆清心裏清楚宗秉文想拉攏她的父親、借婁家之力，隻是婁家如何到底是婁餘說了算，她就算是嫡女又能如何呢？

  這一點，宗秉文想必也是清楚的。

  “穆清萬不可看輕自己，你在婁太師心中的分量可是很重的，你爹可是把半個婁家都壓在了你的身上啊……”

  婁穆清腦中突然就響起了韋氏的話，她母親想讓她嫁入東宮……

  這是否也是她爹的意思呢？

  婁穆清看向宗秉文的雙眸，那雙湛黑的眼平靜無波，他臉上的笑逐漸加深可眼中卻沒有染上分毫。

  “東宮兩月前來了個掌事，姓劉。”

  宗秉文突然說道，“這一次冬獵後她就會以某個罪名被太子處死，到時候就需要穆清頂上去了。”

  他笑得柔和又好看，婁穆清卻覺著自己看見了這人背後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一點一點地朝自己撲來。

  “原來大巫祝所說的‘入東宮’便是要我去做一個內應？”

  宗秉文點頭。

  “我想宗大人和太子之間應該並不缺少傳遞消息的人吧？”

  婁穆清心下疑惑，宗秉文若是太子的人又何須多此一舉將自己放在東宮？

  宗秉文挑了挑眉，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我可沒說讓穆清做我的內應。”

  不做宗秉文的內應？

  太子……東宮……瑞王……

  “瑞王？”婁穆清試探地問道。

  “對了一半。”

  宗秉文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說道，“我的確想讓你做瑞王的內應，不過是要他以為你是他的內應。”

  “實際上卻還是東宮的人。”婁穆清補充道。

  “沒錯。”

  “談何容易。”

  婁穆清雖從未見過瑞王，可這位皇子陰冷孤僻、古怪多疑的性子早已傳遍了整個京涼。本來淳於承生得就俊朗，才能也非常出眾，按理說應該是所有官家大戶眼中的香餑餑，可因著他這性子，至今硬是沒有婚配。

  傳言戶部曾有個新上調官員想攀上瑞王府的高枝，還未打聽清楚情況便將自家姑娘送到了瑞王府上。那姑娘倒是長得如花似玉，對淳於承也是一片癡心，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姑娘直接被扔出了瑞王府，而那位官員也被打發出了京涼。

  想到這兒，婁穆清不禁問道，“你說我不會還沒靠近他便也被扔出老遠吧？”

  宗秉文愣了一瞬，半晌才反應過來婁穆清所言的是關於瑞王的那個傳聞，他一下子“噗嗤”笑出了聲，眼中也染上了幾絲情緒。

  “穆清大可以試試。”

  “你就這麽想看我笑話？”婁穆清瞪直了眼。

  “恩……”宗秉文托著自己的下顎假意思考，“這樣倒也是穩賺不賠。”

  婁穆清沒說話，直接彎腰在腳邊抓了一把混著雪的泥土朝宗秉文扔了過去，後者倒也沒躲，愣著被砸了一臉。

  宗秉文拿手隨意抹了把臉，“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婁穆清想報複蔣齊琛和林笙單靠她自己確實是做不到的，她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借宗秉文之力來幫助自己。

  今日她冒險一試就是為了能從宗秉文這裏找到入手的機會，現在機會擺在了她的麵前，婁穆清有些猶豫了。

  因為隻要她答應了，搭上的也許就是整個婁家，一旦出錯後果不堪設想。

  婁穆清是想要護住婁家的，可是不冒險的話又如何占據主動地位？

  “宗大人。”

  婁穆清眼中的光芒讓宗秉文沒來由的有一些興奮，是的，就是這種眼神，就是這種隱藏在風平浪靜下的狠厲和決絕。

  “這是一筆長期的買賣，之前大人的幫助可隻能抵消一點點……”

  “穆清想要的，大人真的能給嗎？”

  宗秉文極力壓抑著內心翻湧而上的躁動，眼前的人讓他想要不顧一切的捧上雲端，再狠狠地扯下來摔個粉碎……

  “你說？”

  宗秉文說話的尾音上揚，毫不掩飾他此刻的好心情。

  “我想大人總有一天會猜到的。”

  婁穆清並未打算現在就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她對宗秉文還說不上信任，宗秉文應該也是如此，隻是他行事更大膽一些罷了。

  蔣齊琛與宗秉文的關係她尚且不知道，她不能輕易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細微的雪緩慢地飄下，一旁的馬兒甩了甩頭發出幾聲籲叫，一下一下地踱著自己的蹄子。

  “剩下的便隻希望大人能放婁家一條生路了。”

  婁家在這京涼有多少人盯著婁穆清不是不知道，都說樹大招風，可婁餘到底是文官，手上就算有權也無兵，就算聖上要防也不該第一個防到婁家來。

  更何況婁家當初也是為新帝登基立下了汗馬功勞。

  到頭來，隻有她婁家是孤立無援的，才會落到最後被人隨意玩弄的地步。

  她自己，也是孤立無援的。

  雪勢逐漸轉大，白色的雪密密麻麻地打著轉兒落下，一點一點在他們周圍累積起來。

  “雪下大了。”婁穆清站起身，她抬起手拍落沾染的雪花卻冷不丁地被人握住了手腕。

  “每個人的生路都在自己手裏。”

  宗秉文跟著站了起來，拉著婁穆清的手卻未放開，“京涼注定要有一場風雨，在那之前所有的選擇都還來得及。”

  婁穆清搖了搖頭，笑的有些無奈，“在這皇城，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這種話你就不必說來騙我了。”

  婁穆清這個笑讓宗秉文有些不知所措，他竟覺得這人就要和白茫茫的雪融在一起了。

  “不，隻要你……”

  宗秉文原本想說隻要她全心全意地服從自己，他會讓一切有所不同。可這樣讓婁穆清自己走進他的牢籠的結果，似乎最後也並不會讓他有多高興。

  他緩慢地鬆開了手，替婁穆清撫去身上的雪花，“越來越冷了，回吧。”

  宗秉文走在前頭牽馬，生在這宮城中他從來就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

  權力，他有。

  美人，他有。

  金銀財寶，他也有。

  他費盡心機攪動這一場風雨，不過是因為有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