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苦味餅幹
作者:九輪空      更新:2021-04-07 06:54      字數:3350
  印象中的父母,每天都處於冷戰時期。

  但他們對珂莉確實無微不至。

  但正如母親所說的一樣,她的確是白眼狼。畢竟,殘缺的心靈,對待一切都是冷淡的。

  “打擾了……”齊朗這時也趕了上來,好巧不巧撞見這混亂的場麵,一時竟不知該不該出言勸阻。

  “那個……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啊。”齊朗瞄了眼蜷在角落的母親,小心翼翼地說道。

  沒想母親卻不領情,出言諷刺道,“算了吧,死的又不是你的家人。”

  “媽媽!”珂莉嗬斥道。

  母親沒有住嘴,反而輕蔑地笑了下,“反正你明天就離開多羅克斯了,最後這兩天,就不用管我們的家事了吧?”

  “什麽?”齊朗即將說出的話被他噎在喉嚨,他哽著脖子問道。

  “媽媽,你在說什麽?”珂莉也同樣迷惑地問道,“什麽叫明天離開多羅克斯?你在說什麽?”

  “你家人沒告訴你嗎?”兩人的反應出乎母親的意料,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語氣變得一些弱,但仍然繼續說著。

  “你……”似乎是想早點結束似的,她加快了語速,“你自己去問吧,再多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珂莉明白,自己的母親是在逞強。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傷害了別人,自己的母親仍舊不願在父親麵前鬆口,將弱勢的一麵展現給這個男人。

  齊朗猛的轉過身去,打開那道關上的門,沿著來時的路飛奔著離去,“珂莉!等我一下!”他還不忘這樣說著。

  “你把他趕走了,媽媽。”珂莉望著齊朗離開的方向。

  “他們還隻是個孩子,你這是什麽態度?”父親捏著自己的鼻梁,把第二支煙扔在地上,“這下好了,把所有人弄得心神不寧,你就滿意了?”

  “他今晚就要知道這個消息了,我也隻是提前了兩個小時而已。”母親依舊嘴上不饒人。

  病房內煙霧繚繞,嗆鼻的煙被珂莉吸進鼻子,咳嗽幾下。她隨腳踩滅了還在亮著紅色火光的煙頭,也從開著半扇的門離開了。

  “我先回家了。”

  珂莉暢快地奔跑在街道上,她迎著風,穿過來往的車水馬龍。

  她逃出了那個令人煩悶的小房間,抬頭仰望著廣闊的天空,環視著在身旁後退的街景。

  外婆如那隻花貓一般逝去了。

  她的心中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就像填滿的胸腔突然少了很多東西,這種空虛的滋味令她不適。

  她試圖用奔跑將思緒甩在身後,直到大腦裏隻剩下疲倦和刺喉的風。

  她的身旁跟著一位黑色西裝的綠眸先生,他手執一根手杖,明明隻是在不緊不慢的走著,卻始終跟在奔跑的珂莉身旁。

  “這就是你和我說的傷心事?”珂莉喘著氣,卻向他喊著。

  “如何?”

  “糟透了,陪伴我的人又少了一個,而我卻連一滴眼淚都無法為她流。”珂莉嘲弄地笑了。

  “這令我產生了罪惡感,說實在的,我真的不知道是我無法擁有這份情緒,還是我根本就不在乎他們。”

  “而且啊,無法為其感到悲傷,也能真正的在意對方嗎?這兩者難道不是共存的嗎?”

  因為珍重,別離時格外悲傷,這樣的故事聽上去就像童話一樣啊。

  查理坦然,“誰知道。”

  “查理·德森,明天的傷心事指的就是齊朗離開的事嗎?”

  “就目前看來是的,不過明天怎麽樣,可沒人說得準。”

  “你也說不準嗎?”

  查理笑了兩聲,“就連神明都說不準。”

  ……

  正如查理與珂莉所料的,齊朗要離開了。

  他的父親要帶他到其他城市遠行,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但齊朗說過,等他。

  但究竟是等什麽,等到什麽時候呢。

  珂莉相信,齊朗不會不辭而別。

  也正如她預料的那樣,夕陽落下的時間,齊朗趕來了。

  為什麽都要選擇這樣一個時間呢……珂莉抬頭仰望著,或許這是一個適合離別的時間吧。

  相約的地點,是珂莉常去的公園。

  珂莉獨自站在失去全部樹葉,變得光禿暮年的老柏樹前。

  “對不起啊,珂莉。”本該難過的齊朗反而擺出一副笑臉,“我要走了,去很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嗯,”這時本該說些約定和離別的話,珂莉卻不知如何開口,“祝你好運。”

  “啊哈哈,還真是珂莉會說的話。”齊朗苦笑了兩下,“珂莉,你知道嗎,我曾經設想過很多我們分開時的畫麵。”

  “因為,珂莉你也說過,你是不會感到悲傷的啊。”

  “但從那以後,我就會開始遐想,我會僥幸地認為,珂莉會不會為我破一次例,為我感到傷心的啊?之類的。”

  “但沒想到,這一幕居然真的實現了……不過,還好,”齊朗抹了下眼角,“還好,和我設想的一樣。”

  珂莉不會為他悲傷,不會為他流淚,在他離開後,除了耳邊少了一些煩人的碎碎念外,珂莉的生活什麽都不會改變。

  作為朋友,這樣他就放心了。

  “其實這個時候是應該準備送別禮物的,但這個決定太急了,父親也沒有提前告訴我……所以,就我來送給你禮物吧。”

  珂莉在他手中接到的,是一支手柄上刻著名字的刻刀,和一塊漂亮的木料。

  “以後這隻刻刀,就是你的了。在我離開後,以後的每一天,你都要在木料上刻一筆,最後隨便雕刻成什麽東西都行,然後,等我回來那天,就給我看看,你雕刻的是什麽吧。”

  “但是……如果等你完工後,我還沒有回來的話,就忘了我,去交新的朋友吧。”

  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後,但齊朗知道,她一定能夠做到,一定能夠忘了他。

  “……知道了。”珂莉有些猶豫地將木料收在懷裏,“我現在應該目送你離開嗎?”

  齊朗神色微動,“不用了,你先走吧。”

  “好吧,確定不需要哦,我先走了……”珂莉苦笑兩下,她聽從齊朗的說法,率先轉身離開了。

  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直直拖到齊朗的腳邊。

  他突然後悔了。

  “那個……珂莉!”他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張口呼喚道,“能不能稍微……能不能稍微也在意一下啊!”

  珂莉轉過身來,遠遠地看著他的眼淚流出眼眶,“我很在意了。”

  “哪有啊,你看上去根本就……根本就像是很無所謂一樣啊!”

  “珂莉……再見了!”

  珂莉衝他伸出伸起胳膊,遠遠地揮手,看著那個少年沒有履行看她先走的承諾,拚命地跑開了。

  木料與刻刀靜靜地躺在珂莉懷中,直到夕陽為他們都蒙上一層朝紅,她才後知後覺地思考起來。

  悲傷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她想。

  正因悲傷,才會令那個一直對他微笑的男孩露出那個表情。

  珂莉沒有離開,她仍舊站在那裏。她屏息凝神,似乎在認真體會著什麽。

  然後她睜開眼睛,拿起那隻刻刀。

  刻刀似乎並不是新的,它沾染了歲月的痕跡,顯然是陪伴依舊的老工具,卻被主人保存地很好。而手柄上,刻的也不是珂莉的名字,而是“齊朗”。

  一陣空虛感擠進心髒,上次感受到這種感覺時,還僅僅是在昨天。

  難道這就是“落寞”嗎?珂莉反複斟酌著書中所描寫的感受,覺得似乎還有些不一樣。

  就像是一個本該灌滿水的壺,底部卻漏了一個洞。

  她的心中本該裝填著什麽,而今卻像一個隻留回憶的空匣子,空空蕩蕩。

  這種滋味很不好受。

  這或許會比悲傷,失落,或者喘不過氣的悲痛更加令她難以忍受。

  她甚至覺得身體空蕩得即使跳進湖裏,都可以浮上來了。

  “查理·德森,你在嗎?”她捂住胸口,試圖給自己一點著落感。

  “當然。”查理現身。

  “我現在是什麽心情?”珂莉期待著問道。

  “珂莉小姐,”查理用無比冷漠的語言告知她答案,“除了些許的期翼和迷茫外,你沒有任何情緒。”

  珂莉突然自嘲地笑了。

  “現在,還有些嘲笑。”

  她突然領悟到了,在她漫長且乏味的人生中,這樣的事還會發生很多。

  就像永生者要不斷地經曆離別一樣,她也將在各種傷心事中體會這種空蕩。

  她大概並不是產生悲傷,而是她的心中有個怪物,將她的心情吃掉了,她想,而且那個怪物很挑食。

  “查理·德森,更改委托吧。”她突然下定決心,為了逃避那麵對空蕩的命運,“把我剩下的情緒,也一並消除吧。”

  隻要清除一切的話……

  空空如也的內心,就會變成理所應當的吧。

  “你確定嗎?”查理似乎也沒料到她的抉擇,“好吧,如你所願。”

  查理將她的情緒抽出,變成五顏六色的糖果。

  無論是什麽口味,都被他取下糖紙,囫圇丟進嘴裏。

  而少女的快樂變成餅幹,一塊散發著清香與淡淡苦味的餅幹,被他嚼兩下咽進肚皮。

  愉悅也好,苦惱也好,過去會令她產生共鳴的一切,從這一刻起,永遠封存於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