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孤獨
作者:九輪空      更新:2021-04-07 06:54      字數:3329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今天天氣依舊陰天。但沉悶的天空不會影響到查理的興致,而且今天,有一位新的委托者登門到來。

  來者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孩,她黑發及肩,容貌清秀較好,此時正端著一隻小茶杯,坐在查理客廳的沙發上。

  當伢伢給她打開門時,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一隻會動的人偶,但她並沒有驚慌意外,反倒更加沉著了下來。

  女孩穿著一身青色棉裙,顏色鮮亮,個子不高,像是一片厚厚的荷葉。

  而當她初見查理時,第一句話竟然是,“查理·德森,我見過你。”

  查理迅速過了遍腦子,覺得自己並不認識,或者說,從未注意到過。

  女孩坐在沙發上,輕輕抿了一口紅茶,“我見過你,查理·德森,我也是那座海島上的幸存者,我是一名戒律。”

  “隻是我沒想到,離開海島後,那位格列德洛公爵竟然幫你散播了消息,看來你與伊寧小姐的關係的確很好。”

  可不僅如此,查理還毫不手軟地賺了公爵5000鎊。

  查理恍然了,原來如此。

  “所以呢?你今天應該不是來說關於海島上的事的吧?”

  “當然不是,”女孩點點頭,“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查理·德森,你的事已經被獨行歌劇院宣傳,在個人秘法師的圈子傳開了,‘一位自稱收藏家的高階秘法師先生,隻要支付相對的虛幻物報酬,這位先生就會幫你擺平一切麻煩’,他們就是這樣宣傳你的。”

  因此往後,查理大概會有源源不斷的客流量,如果那些人不感到畏懼的話。

  查理並不意外,“因為我與謝利·珂拉讚產生了一次摩擦,他接下來的行動大概隻有拉攏我和清除我了吧。”

  很顯然,他選擇了前者。

  “那麽,你的委托內容是什麽?”

  女孩歎了口氣,“我的名字叫珂莉,珂莉·瑪蓮,家庭大概算得上中產階級,曾經日子過得還不錯。”

  “我的父母經常爭吵,但他們非常愛我,我的外婆已經臥病就醫了,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醫藥費與資金流水。”

  “同樣的,我也有很多夥伴,他們大多是從童年時期就開始陪伴我的,感情非常要好。”

  “但就是這樣的生活,也還是有瑕疵的,我指的不是外婆,而是我自己,”珂莉將手捂在胸前,表情平靜地看著查理,“無論如何,我都感受不到‘悲傷’。”

  查理將腿搭到另一條腿上,靠進了沙發,下巴微抬,滿不在乎地聽她說話。

  “如果說別人的歎氣是為了抒發情緒,那麽我的歎氣就隻是單純的喘氣罷了,遺憾,哀傷,落寞,這之類淡的像水一樣的情緒,我一概從未擁有過。”

  “這不是很好嗎?”查理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據我所知,這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不,查理·德森,你不懂,”珂莉並不認同,“而我的委托就是,我想擁有這種情緒,我想體驗悲傷。”

  “好吧,”查理不置可否,“那麽,你的報酬呢?”

  對於查理的冷漠,珂莉不滿地撇撇嘴,“我沒有什麽特別貴重的,隻有我朋友送給我的一件,非常有意思的虛幻物。”

  珂莉將一隻裝飾著一對黑色小耳朵的小巧照相機放在桌上向前一推,“這個叫‘阿貓阿狗隨便拍’我朋友命名的,你可以用它拍一下自己。”

  查理無力吐槽朋友的起名技術,抓起相機將鏡頭對準自己,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快門。

  隨著“哢擦”一聲快響,查理發覺頭上似乎多了什麽東西,他摘下禮帽一摸,發現頭頂赫然多了一對毛茸茸的黑色貓耳。

  “怎麽樣,是不是很有意思?”珂莉在一旁偷笑。

  查理此時終於發覺,自己被戲弄了,“……好吧。”

  “隻要對任何人按下快門,他的頭上都會長出一對黑色耳朵,不過隻有一天時效,要想快速消除效果,就睡一覺。”珂莉笑著說,“但它還是有實際用處的,如果對著動物,或者對著門徒級別的怪物拍照,那麽它就會變成一隻貨真價實的黑貓,雖然隻有五分鍾。”

  查理點了點頭。

  “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查理站起身來,“就今天。”

  珂莉沒有動,“您不需要先睡一覺嗎?”

  查理抬手摸了摸那對貓耳,貓耳嘭地一下消失了,然後,查理心安理得地戴上禮帽。

  珂莉歎了口氣,“高階還真是耍賴啊。”

  ……

  中心街甘闌區的柏勒公園中,一位短發青色小裙的少女正穿過一顆顆柏樹,直徑朝公園的出口走去。

  那女孩正是珂莉,而當她幾個玩耍的孩子旁時,一個皮球不偏不倚地砸向了她。

  皮球隻砸到了她的手臂,力度不重,也不痛,隻是一旁的小孩子愣住了。

  反應了兩秒,那個孩子似乎決定放棄思考,朝珂莉囔囔喊到,“姐姐,幫我撿一下球!”

  珂莉沒有多想,她下意識彎腰撿球,手指還沒碰到球的瞬間,皮球炸了。

  對,球炸了。

  這……珂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一旁的小孩子愣了愣,忽然嚎啕大哭起來,珂莉此時感到非常無語,隻能加快腳步,逃離這是非之地。

  而當她走出幾步後,腳邊生機盎然的花草突然枯萎了,幹枯的葉子無力地垂著,幾隻烏鴉在她頭頂喳叫盤旋。

  這些事情隻會令她心煩,而並不會感到傷感,不知道那個查理·德森能不能理解。珂莉憤憤地想著。

  她繼續橫穿過去,向著公園的出口離去,一隻長著粗長尾巴的花貓先她一步,在她腳邊悠哉悠哉地走去,突然間,它突兀地停住腳步,似乎認出了她。

  “喵。”貓咪沉澱著尾音,親昵地翹起尾巴,下一秒,貓咪四爪踉蹌幾步,毫無預兆地躺在珂莉腳邊。

  這是一隻生活在公園裏的花貓,珂莉在這裏路過時,總為它撒上一把吃食,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熟絡和親近。

  珂莉照例想摸摸貓咪的額頭,卻發現貓咪不知何時一動不動了。

  一角鮮紅從貓咪的嘴角流出,它就這樣安靜地死在了她的腳邊。

  那一刻,珂莉感到了憤怒。

  “查理·德森,”她質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查理意料之外地沒有回答。

  “查理·德森?”珂莉又問一次,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氣中沒有任何聲音。

  “好吧。”

  珂莉站起身來,將腳從貓咪的屍體旁移開,“算了。”

  她回到了家。

  她將大門反鎖,外婆病重的這些天,父母幾乎住在了醫院,不怎麽回來,家中除了剛剛歸來的珂莉外空無一人。

  她平淡地關了窗戶,打開爐灶,為自己做起今天的晚餐來。

  她在委托時曾告誡過查理·德森,在他用自己的方式試圖令自己體會悲傷的過程中,不得傷害她身邊的人或物,也不能讓現有的生活變得更糟。

  因此她也該知道,是那隻本就挺不過這個冬天的老貓壽終正寢了。

  她感到了孤獨,卻感覺不到悲傷。

  這種感覺就像……就像孤獨是她本來就該擁有的一樣。

  夕陽為屋中蒙上一層暖色,廚房中有咕嚕咕嚕的燒水聲,卻令這裏的孤寂加重了幾分。

  突然,安寧被幾聲有氣無力的敲門聲打破了,珂莉為門外的人開了門,她的母親踏著夕陽疲倦地走了進來。

  “媽媽?你為什麽……”

  這個時候,她的母親本該在醫院看護外婆,不知為何,珂莉覺得這是個不好的預兆。

  “我今天回來休息一晚,你父親和護士們會幫忙照顧的。”母親把鞋脫下,沒來得及換衣,便一頭紮倒在沙發上,“你在燒水?”

  不需要珂莉的回答,水壺尖銳的燒水聲已經鳴響在兩人的耳膜。

  “你在幹什麽!快把水關掉!”母親煩躁地捂住耳朵,嚴厲地嗬斥起來。

  她在這時候應該感到悲傷,珂莉想,正常的孩子都會這樣。

  但她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空蕩蕩的心裏什麽都未能滋生。

  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胸口悶了一下,她迷惑地停住腳步,看著自己。

  青色的裙角卷起內側的棉,她突然在室內被冷風吹了個寒顫。

  所以說女孩子在冬天就不該穿裙子,即使是加了棉花絨褲和披肩的也不行。珂莉關掉了燒開水的灶火,支起沉重的鍋。

  當她做完兩人份的晚餐時,母親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天徹底黑了下來,珂莉吃著屬於自己的那份晚餐,母親微弱的鼾聲是她唯一的配樂。

  珂莉想起每次母親與父親疲憊的姿態,想起母親因她冷漠的表情大發脾氣,說她不懂得珍惜時的往昔。

  珂莉很想說一句,您也不懂我。

  她又想起那隻年邁的花貓,回眸看向她時一聲意義深長的“喵。”

  她想,它那個時候是在告別。

  每當這個時候,珂莉總會平靜得像一壇深水,平靜得令她感覺自己的心缺了一角。

  大概不會有人理解她的心情了吧,她想。

  查理·德森沒做什麽,確切的說,除了皮球花草和烏鴉,他什麽都沒有改變。

  而始終不變的,是她這黯然失色的生活。